整個福建行省都不用再繳納關津稅?
陸三源、唐大邦、何四方等商人驚訝不已。
商人主要就是兩筆稅,一個是市肆稅,即交易稅,另一個就是關津稅,也叫通過稅。
交易稅朝廷有明文規定,三十稅一,賣了多少銀錢,繳納多少稅清清楚楚,一般不會有問題。可關津稅就不一定了,關津稅可以說一個地方一個樣,而且這個東西比三十稅一的交易稅更狠,交易稅多是銀錢,而關津稅多數不要銀錢,要的是貨物,抽多少的貨然後讓你過去。
許多商人不願意走遠,說到底擔心的就是關津稅,一百斤香料從金陵運到成都,運氣好還能剩個八九十斤,運氣不好,估計只能剩下五六十斤。
這裡的運氣,主要看把守關津的人有沒有私自要好處。
何四方清楚地記得這麼一件事:
南雄商人運了一批貨想到金陵售賣,到了長淮關時,被吏員留下上稅,南雄商人給了關津稅,可吏員依舊覺得給得太少,這商人不識趣,便將其貨物扣押了數月之久。
無奈之下,商人將吏員告上刑部,刑部認為警告下吏員就好了,商人嘛,沒啥好東西。
事情被皇帝知道後,皇帝下旨杖責吏員,同時將吏員俸祿追回補償給商人,並將貨物還給商人。皇帝的態度很明顯:商人納稅了,該過去就讓人過去,攔著不讓過這就是違法亂紀。
事鬧大了有人管才這個結果,那地方上沒人管的呢?
關津稅,害商不淺。
若顧正臣當真可以讓整個福建行省的關津稅都取消,那對商人來說將是極大便利,畢竟過了福建便是浙江,向北到金陵已不算甚遠。
只是,可能嗎?
顧正臣只是泉州知府,不是行省參政。
即便是行省參政也不敢如此,關津稅說到底還是歸朝廷,戶部不答應,中書不點頭,皇帝不發話,誰敢做?
王戈站了起來,問道:「顧知府想說的是免去泉州府的關津稅吧?」
顧正臣看向王戈,笑道:「王東家不需要為本官找台階,這種場合對你們說這些話,自然是深思熟慮,並無口誤。本官說的是,整個福建行省的關津稅面向海外貿易全部取消。」
商人面面相覷,依舊滿是懷疑。
黃如玉站起身來,問道:「冒昧了,似乎顧知府管不了福建行省所有關津之地吧……」
顧正臣擺了擺手,肅然道:「黃東家還請坐下說,本官有沒有權管這且不說,但本官可以向你們承諾,但凡你們取得市舶司報備貨物文書,依數依量運到福建行省,有人收你們的關津稅,讓其開具關津稅文書,拿關津稅文書到泉州府衙,交了多少府衙先行賠你們多少,不讓你們受關津之苦。」
「當真?」
萬淵、陸三源等商人齊聲。
顧正臣站起身來,看著眾人道:「本官說話,還是可以作數的。至於出航日期,本官看就定在八月吧,你們有四個月的時間籌備,船隻租賃問題,可以直接找市舶司商議,諸位可還有其他問題?」
「沒有。」
「恭送顧知府。」
商人們紛紛起身送行。
顧正臣帶人離開塔子樓,顧誠走在最後,將飯錢全都結了。
這讓陳言璇感慨萬千,想想多少酒樓官吏都會跑過來賒帳,說是賒,掛帳上,可幾年未必有還的時候。可顧正臣不一樣,他身為知府,卻潔身自好,以身作則。
福州,行省衙署。
陳泰、高暉、呂宗藝三位參政坐在一起,正在商議寶鈔之事。
突然之間,承發房吏員匆匆跑了過來,送來一份文書。
陳泰本想繼續商議,可瞥見文書是泉州知府顧正臣發來的,不由得止住了商議,先將文書取了出來,看了幾眼,鬍子無風而動,憤怒地喊道:「這個顧正臣,區區一個知府竟然敢指揮起行省衙署了?」
呂宗藝問道:「發生了何事?」
高暉冷笑不已:「顧正臣嗎?這個膽大包天之人怕是又做出什麼驚世之舉了吧,也不知皇帝為何會倚重這等人,任由其主政泉州府,遲早會出大亂子。」
呂宗藝暼了一眼高暉,沉聲道:「顧正臣在泉州府的做派確實驚人,可高參政也不可否認其政績,百姓安泰,民心穩定,民怨已疏,這是他的功勞。」
高暉冷厲地看向呂宗藝,呵了聲:「他是知府就敢欺壓在參政頭頂上,若是參政,豈不是連六部尚書都不放在眼裡?他日入了中書,還不踩在皇帝頭上?」
「慎言!」
陳泰厲聲呵斥,然後將文書遞給呂宗藝:「顧正臣準備讓市舶司給遠航商人發給特定通行文書,無論是商人朝著泉州港而去,還是商人自泉州港而出,只要有市舶司的文書,行省之內所有關津不得阻攔、不得收稅。」
呂宗藝接過文書仔細看了看,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這個傢伙,好膽!
高暉聽聞之後,端著茶碗,陰陽怪氣地說:「看吧,有些人慣著他,護著他,結果便是讓他更為驕橫!他不是中書丞相,也不是戶部尚書,竟敢直接對行省說這樣的話,絲毫沒有將我們三人放在眼裡。」
陳泰無名火起,喊道:「他將我們這些參政當什麼了,是他泉州府的胥吏雜役不成?不答應!什麼市舶司文書,就是顧正臣親自拉貨,過一個關津收一次稅!關津稅乃是朝廷所定,憑什麼他說不收便不收?」
呂宗藝仔細看著文書,盯著其中一句「重稅之下,不可累稅。關津重重,阻商進出,不利航海貿易」,對陳泰、高暉說:「他在這裡提了原因,市舶司採取的是五稅一的重稅,故此在關津稅上退讓。」
啪!
陳泰拍案,喝道:「他顧正臣在市舶司收重稅,增商稅,長了臉,得了政績,損的卻是整個行省關津稅,是其他府的政績!他這是為了自身利益,完全不顧其他府縣利益!如此胡來,我們當上書彈劾!」
高暉贊同陳泰:「我願具名!」
呂宗藝見高暉、陳泰看著自己,便將文書擱了下來,搖了搖頭:「顧正臣所作所為,或許損害了其他府縣關津稅,可你們不要忘了,泉州府是福建行省的泉州府,泉州府的商稅,也是福建行省的商稅。」
「他給市舶司設了五稅一的重稅,其一年所得恐怕比八年來整個行省的關津稅所得還要多!站在行省的角度,我不認為顧正臣這樣做不對。我們是行省參政,不能因小失大。」
陳泰搖頭:「行省參政最重要的是協調不同府縣,公平對待,而不是傷害那麼多府縣去成全一個泉州府!你若不願彈劾,我們兩個彈劾便是。」
呂宗藝很是無奈。
陳泰、高暉義憤填膺,將顧正臣此舉定了三個罪名:
其一:以下馭上,脅迫長官。
其二:插手各地關津稅,利己肥己。
其三:意圖以泉州府為主,其他府為僕從,有擾亂地方之嫌。
文書寫出來了,陳泰、高暉都很滿意,檢查了下沒什麼錯字,這風采飛揚,罵人犀利,皇帝再護著顧正臣,也需要考慮考慮影響吧。
就在陳泰準備喊人將文書送出去的時候,衙役匆匆走來通報:「駙馬都尉王克恭與靖海侯吳禎來了。」
陳泰、高暉很是吃驚,這兩個傢伙沒事跑行省衙署來幹嘛。
呂宗藝嘴角動了動,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王克恭、吳禎聯袂而來,陳泰等人自不敢懈怠,出衙署大門去迎接。
一番寒暄之後,將人請入二堂。
吳禎坐了下來,端起茶碗,嘆了口氣:「最近身體不適,就不多說話了,駙馬都尉,你來講吧。」
王克恭知道吳禎身體有疾,點了點頭,看向陳泰、高暉、呂宗藝,嚴肅地說:「想來你們應該收到了泉州知府顧正臣關於關津稅的文書了吧?」
陳泰、高暉等人驚訝不已。
高暉皺眉問:「我們剛收到文書不久,你們為何會知此事?」
陳泰臉色陰沉,咬牙道:「難道說,顧正臣還向你們傳達了地方公文不成?」
王克恭擺了擺手,平靜地說:「地方公文豈是我們可以看得到的,不過顧正臣確實寫了信給我們兩個,說清了關津稅相關之事的理由。敢問三位參政,你們打算如何行事?」
陳泰豁然起身:「行省的事輪不到衛所來插手吧,你們來問,就已經是僭越!若我們跑去福州衛或水師軍營詢問部署、訓練之事,你們會如何答覆?」
怎麼答覆?
自然是抓起來送到金陵去。
只不過——
王克恭對態度強硬的陳泰道:「既然你們不讓問,那我們也就不問了。只不過我們需要提醒下三位,顧正臣說免去遠航貿易商人在福建行省的所有關津稅,行省衙署最好照辦。」
陳泰被氣笑了,反問道:「若我們不照辦,你們又能奈何?」
吳禎吐出一片茶葉,將茶碗重重擱在桌上,沉聲道:「你們不照辦,那就讓水師軍士與福建衛所軍士幫你們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