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山每介紹一人,顧正臣便看過去,微笑點頭。
來塔子樓的商人並非全部,只有六十餘頗有財力的商人。
唐大邦起身,衝著顧正臣拱了拱手,然後坐了下來,目光依舊看著顧正臣。
這個年輕人便是名聲在外的顧知府,他憑藉著雷厲風行的殺人手段,一舉扭轉了泉州府官場貪腐之風,並以驚人的魄力,為百姓免除兩稅,留民休養生息一年!
在顧正臣之前,泉州府如何都比不上福州府,無論人口還是稅賦,當然,眼下也比不上。可一旦成功開海,遠航貿易興盛起來,那泉州府很可能在十年之後與福州府比肩,甚至是超越福州府,成為福建行省第一大府!
唐大邦是商人,知道遠航貿易不只是貿易,做幾筆生意那麼簡單。作為大明唯一一個合法的開海之地,這裡將會成為遠航貿易貨物的最大集散地。
供應出海的產品諸如絲綢、布匹、陶瓷、茶葉、鐵器、其他手工製品等等,都將在這裡聚集,而進口來的香料、寶石、珍珠、珍木、藥材、龍涎香等等,也將在泉州離開,運往大明各地。
一集一散的背後,是人口的湧入、交易的頻繁、商業的繁榮。
反觀福州府,他們沒有任何動作,已然落後於泉州府了,至少三年之內,皇帝不會答應其他地方開海。
泉州府的先發優勢,是顧正臣帶來的。
顧正臣見過眾多商人之後,對眾人笑道:「胡叔曾幫過顧家不少,可並非顧某親叔,諸位可莫要想著通過他走關係,讓顧某做些違背朝廷規制之事。今日與諸位會面,顧某不能看胡叔的面子,給你們優待。」
陸三源、唐大邦等人笑了出來。
胡大山笑著拍了拍胸脯:「顧知府放心,在商言商,就事論事,有人找胡某,胡某也不敢登門,坑害了顧知府,這泉州府三十萬百姓還不將咱給恨死?」
一唱一和之間,既表達了顧正臣的態度,也照顧了胡大山的面子。
一些確有巴結胡大山心思的商人也不由得收去心思。
顧正臣端起茶杯,正色道:「泉州開海,是近年來泉州府最大之事,甚至可以說是福建行省最大之事,馬虎不得。鑑於眼下海上不太平,海賊倭寇時有進犯,為保開海初期不出亂子,惹得朝廷停罷泉州市舶司,故此,本官決定開海分三步走……」
三步開海,謹慎而行。
胡大山、唐大邦、陸三源等商人聽得連連點頭,並沒有人質疑三步開海的規劃。不管開海要多少步,只要商人趕在第一步下海那就沒問題。
顧正臣說完三步開海之後,繼續說:「對於諸位關心的府衙手中店鋪是否售賣問題,本官可以告訴諸位,售賣自是可以,只不過先期無人購置,府衙會漲價五成。原本四千貫的店鋪,現在要價六千貫。」
「這……」
唐大邦、黃如玉等人有些吃驚,但更多的是後悔。
當初狠狠心買下來,坐擁一間上等的鋪子日後還愁生意做不起來?不出五年就能回本,可現在,府衙又漲價了……
顧正臣看著竊竊私語的商人,開口道:「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租賃,租賃前兩年不過幾百貫錢,至於後面嘛……」
租賃鋪子?
這不是大商人的做派。
眼下誰都看好泉州府,只要開海之策不變,這裡的產業便會一直保值甚至是增值。商人誰不希望留一份好的產業給兒孫,租賃幾十年,花的錢都夠買下店鋪的了。
蘇州商人陸三源起身,拱手道:「顧知府,不知道現在府衙可還能辦理借貸,我等匆匆而來,並沒有攜帶大量銀錢。」
顧正臣抬起手,示意陸三源坐下,笑道:「剛剛說話的是陸三源陸東家吧,因為一些變化,府衙不再辦理借貸,貸資之事找府衙可就行不通了。」
「這樣的話……」
「可我們沒帶如此多銀錢……」
「是啊,我們來自建寧,一時之間也不好周轉……」
陸三源也緊皺起眉頭。
府衙不放貸,事情不好辦。
叮叮!
顧正臣用銅錢敲打著茶碗,待眾人安靜下來,肅然道:「府衙不放貸,但不代表泉州的大明錢莊不放貸,這位是大明錢莊泉州主事高台。」
高台起身,對眾人道:「朝廷於三月一日,正式發行大明通寶,並詔令各地建立大明錢莊,以供大明寶鈔與金銀銅自由兌換。有來自金陵的商人,想來都知此事,諸位若想要辦理借貸,只要找好擔保或拿出質押,大明錢莊自可貸給。」
「大明寶鈔?」
唐大邦、黃如玉等人尚且不知。
胡大山從袖中取出一個較巴掌長,掌面寬的皮革包,打開上面的鎖扣,抽出一疊嶄新的寶鈔,在手中揚了揚,笑道:「這便是大明寶鈔,我等自金陵來,可沒攜帶笨重的銀銅,只帶了寶鈔,若有所需,可從泉州分店裡提出銀銅,當然,在大明錢莊泉州店開了之後,也可直接使用寶鈔進行交易。」
「可否借來一觀?」
樂白駒起身問。
胡大山笑道:「有何不可,分開大家都看看吧。」
樂白駒等人拿到寶鈔,一個個驚訝不已。
「這莫不是皇帝的頭像?」
唐大邦等人驚訝地問。
高台肅然點頭:「沒錯,這便是皇帝頭像。」
「如此精美!」
「你看著這顏色,竟是如此鮮明純粹。」
「皇帝的鬍鬚竟做出了一根根的感覺,這到底是如何制出來的?」
「這裡似乎隱了一個圖案,天啊,竟還一個隱藏的皇帝頭像!」
「讓我看看。」
大明寶鈔製作水平,可以說遠勝於宋交子、元寶鈔,在放大鏡的加持下,雕版可以塑造更多細節,而正是這些細節的高度刻畫,讓大明寶鈔更顯精緻。而水印之法更是成為了寶鈔提舉司的絕密技術,輕易沒人可以摸索出來。
「好,好啊。」
唐大邦等人讚嘆不已。
一貫寶鈔就這麼薄薄一張紙,一小疊便是一百兩,一千兩不過十小疊,占不了多少地方。攜帶一千兩齣行,那可費老勁了,哪怕全是銀子,也需要帶兩口箱子,若夾雜銅錢,說不得就是八九口箱子,還需要找人來回搬運,需要馬車,耗時耗力耗人手……
陸三源將寶鈔還了過去,問道:「這寶鈔可以在錢莊內兌換出銀錢?」
高台肅然道:「這是自然,錢莊從早至晚開店八個時辰,只要店面開著,你們隨時可以用寶鈔兌換出金銀,也可以存入金銀,兌換出寶鈔。朝廷已修改了《大明律》,大明錢莊也有規章懸掛……」
顧正臣安靜地看著眾人,從他們的神情上來看,他們對大明寶鈔的青睞勝過了擔憂。高台將寶鈔之策仔細講說,打消了商人的顧慮,並介紹了大明錢莊借貸的利錢,遠低於民間高利貸的利讓商人喜出望外。
在解決了借貸問題之後,唐大邦問道:「顧知府,聽聞市舶司將稅定為五稅一,眼下朝廷施行的是三十稅一之策,市舶司之稅如此奇高,是否可以寬減一些?」
這一問引起了諸多商人共鳴,過高的稅讓不少人肉疼。
顧正臣看著眾商人,嚴肅地說:「諸位在這裡,本官便敞開了說幾句。自古以來,多數王朝都是重農抑商,究其根本是什麼?是商人流動容易造成亂子?是商人擁有財富製造亂子?不,是商人握著財富卻沒有為朝廷著想過。」
「商人賺了大錢,不是購置田地便是建宅院,縱情享受。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也可以為朝廷,為大明做出更多的貢獻,提升下商人的地位?商人的地位如何取得,就兩個字:納稅。」
「商人納稅越多,朝廷國庫越充盈,朝廷對百姓的索取便會越少,百姓手裡有了錢,會轉而買走商人手中的東西,商人的生意會越來越好,納稅也會越來越多,如同滾動的雪球,越滾越大。最終的結果是朝廷富了,商人富了,百姓的日子也好過一些。」
「若你們參與遠航貿易,過手便賺個盆滿缽滿,他賺三千貫,他賺八千貫,而朝廷手裡只得了一百兩,八百兩,你們認為朝廷會高興嗎?擱你們是官員會高興嗎?可若你們賺三千貫願意分給朝廷六百貫,賺八千貫分給朝廷一千六百貫用於買戰馬、修長城、城池,用於疏浚河流,安置百姓,你們說朝廷會不會高興?」
陸三源、唐大邦等人聽著。
這些道理很是新穎,沒有人這樣講過。
雖然顧正臣說得似乎很有道理,可好端端的錢財直接被割出去那麼多,還是很肉疼。
胡大山是最了解顧正臣心思的人,無論是金陵的白糖生意,還是句容各類生意,都是按照十五稅一來上稅,不是走的三十稅一。
顧正臣在用一己之力,想要改變朝廷商稅過低的事實。
面對沒多少反應的商人,顧正臣說道:「當然,在泉州市舶司上了重稅,自然不會再索取你們關津稅。但凡是用於遠航的貨物,無論是出去的貨還是進來的貨,憑市舶司官憑文書,整個福建行省任何地方的關津稅,你們都不需要繳納。」
唐大邦、陸三源等人震驚不已,什麼意思,你一個泉州知府,決定整個福建行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