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召回金陵,酒桌上的安排

  「著呂宗藝暫管泉州府事,顧小子速回金陵,欽此。」

  顧正臣看著這連抬頭都沒有的聖旨,一腦袋漿糊,若不是後面加蓋了大寶,真懷疑是不是有人偽裝的。

  呂宗藝羨慕不已,什麼叫恩寵,這才叫恩寵,人家皇帝就沒將他當官員,而是當子侄,聽聽,顧小子,而不是顧正臣……

  顧正臣用手指摳了摳,疑惑地問:「就這,沒了?」

  呂宗藝點了點頭:「你還想要什麼?」

  顧正臣鬱悶不已:「陛下突然下旨將我召回,總應該說明事由吧。呂參政,透個底,是不是有人彈劾我,陛下發怒準備將我再次投入地牢?」

  呂宗藝白了一眼顧正臣:「你行事如此霸道,動輒殺人,泉州府強宗大族被你殺得跟鵪鶉差不多了,有人彈劾你也是應該之事。不過事情應該還沒嚴重到去刑部住下的地步,畢竟這是召你回金陵,而不是派天使抓你入金陵。」

  顧正臣將聖旨卷了起來,思索了下,道:「你現在來也好,即使陛下不讓你來,我也會請你來泉州府,主持一府之事。不瞞呂參政,前兩日我給朝廷去了文書,請旨回一趟金陵。如今聖旨先一步到了,省了不少事。」

  呂宗藝皺了皺眉頭:「你是泉州知府,回金陵做甚?眼下已是二月,正是勸課農桑、春耕繁忙之時……」

  顧正臣笑了笑,從桌案上抽出一份文書遞給呂宗藝:「看看。」

  呂宗藝接過,打開看了看,不由得皺起眉頭:「你竟當真讓人出海了,公然違背陛下旨意,難道你不怕殺頭?等等,這該不會也是陛下特許的吧?」

  顧正臣只是淡然一笑,並沒有解釋,只是說:「想要說服皇帝打開大海,就需要將這些貿易品轉為錢糧。泉州府商人數量少,這些年來被打壓的也沒了多少財力,地方大戶多數只是大而不富,家產連一千兩銀都湊不到,所以這批貿易品只能向北,最終抵達金陵。」

  「呂參政是個明白人,應該清楚沿海地帶想要興盛,百姓想要過上好日子,不能不開海。自古以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到了咱大明,不能只剩下靠山吃山,靠海不能吃海。所以,我需要親自走一趟金陵。」

  呂宗藝坐了下來,皺眉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顧正臣呵呵一笑:「我想說的是,這一次回金陵,我一定要說服陛下開海,但這個過程未必順利,會有人攔我,阻我,彈劾我。我受點委屈,吃點虧無所謂,但我放不下這裡的三十萬百姓。若因為一些變故我不能短時間回來,還請呂參政悲憫這裡百姓,莫要再起官災、人禍。」

  呂宗藝深深看著顧正臣。

  不得不承認,此人確實愛民。

  從他在泉州府的所作所為來看,他殺官也好,殺大戶也好,都不是為了自身私利,而是為了泉州府百姓!

  呂宗藝起身,肅然作揖:「顧知府,呂某生平罕有敬佩之人,你算一個。我答應你,在你回來之前,我定盡全力照管泉州府!」

  顧正臣還禮。

  很快,張赫、儲興、王大河、王浮屠等人收到準備出航北上的命令。

  顧正臣召集府衙吏員、雜役,將錢糧帳目、知府印信等轉交呂宗藝,並對眾人道:「本官只是暫往金陵,期間諸事呂參政暫代,諸位需認真是做事,該是你們的,自然還是你們,不是你們的,誰伸手,誰丟性命!」

  黃斐、趙三七等人齊聲答應。

  這是一個定心丸,也就是說,養廉銀還是會繼續給,不會因為呂參政的到來而取消。

  就在顧正臣收拾行李的時候,張培匆匆走了進來,對顧正臣道:「老爺,趙一悔來了。」

  「總算來了。」

  顧正臣笑了,出府衙親自迎接。

  趙一悔已經不再是地牢中的那副頹喪模樣,雖然還很是瘦弱,可精神已是大好,見到顧正臣,連忙行禮:「見過顧知府!」

  「哈哈,快請進。」

  顧正臣邀請趙一悔入知府宅,吩咐張培置辦一桌酒菜。

  一番寒暄後,趙一悔指了指門外:「院子裡有些箱子,這是何故,莫不是顧知府要離開這裡?」

  顧正臣沒有隱瞞,將貿易、開海等事說了一番:「陛下突然下旨召我回去,想來不是為此事。你自金陵中來,可聽到什麼消息?」

  趙一悔微微點了點頭:「倒還真聽到了些事,只是不清楚與召你回去有無關係。」

  顧正臣眉頭一抬。

  趙一悔認真地說:「去年時,朝廷將寶鈔提舉司提升為正四品衙門,其後不久,提舉費震便完成了十萬貫寶鈔批量刷印。今年年初時,蘇州、杭州、開封、北平等大城已設了大明錢莊。聽說各府、各縣也會跟進設置錢莊……」

  顧正臣想了想,老朱這次急匆匆召自己回金陵,很可能事關寶鈔提舉司,也可能是費震要求的。

  這意味著,寶鈔發行全國的日期極有可能不遠了。

  「對了,我來之前,你夫人托我將這枚玉佩交給你。」

  趙一悔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雙手托著交給顧正臣,補充道:「我啟程時,你府上的顧誠大管家與掌柜胡恆財已經在組織商隊,據說想要南下泉州府,此時也應該已經在半路之上了。」

  顧正臣接過玉佩,手微微有些顫抖。

  自己的玉佩並不多,送出去的只有一塊。玉佩回來了,說明那人走了。

  顧正臣黯然神傷,低聲道:「詹府是不是在辦喪事?」

  趙一悔看是到顧正臣如此模樣,又看了看玉佩,陡然明白過來,連忙說:「詹承旨沒熬到春日,在冬最後幾日走了。」

  顧正臣捏著玉佩,沉默良久,直至張培是安排人布置酒菜才回過神,將玉佩系在腰間,嘆息道:「雖與詹承旨並無幾次見面,可是總覺得他親切,是個好老人。可惜當日一別,成了永別。」

  「同文兄走了嗎?」

  呂宗藝走了進來,對這個消息很是震驚。

  趙一悔是說過,呂宗藝也忍不住哀嘆:「當初我尚在刑部時,是詹老尚書力薦,將我調到福建當參政。臨行之前,詹老尚書還不忘叮囑我等,務必愛民清廉,不使民徒增負擔……」

  酒滿,向北祭奠。

  收拾好心情之後,顧正臣對趙一悔道:「既然你來了,那泉州市舶司便歸你來管,對知府衙門負責,不再向行省負責,明白我的意思吧?」

  趙一悔重重點頭:「明白。」

  顧正臣安排道:「若此行順利,朝廷將會開海。而為了迎接接下來的航海貿易,市舶司必須做好充分準備,一是需要疏浚港口,休憩碼頭,二是做好接駁運輸,晉江、洛陽江的碼頭也應該重新休整,三是需要做好船隻管理、登陸管理,設計新型的下海通行官憑……」

  對於顧正臣的安排,趙一悔自是一一答應,全都記下。

  顧正臣說完之後看向呂宗藝:「市舶司的事勞煩呂參政多用心,晉江城老舊,許多客棧也已關停。府衙手中還握著一批鋪店房契,可以找商人接手,不要售賣,只租賃。」

  呂宗藝有些疑惑:「為何只是租賃?」

  顧正臣端起酒杯:「簡單,因為用不了幾年,晉江城將煥然一新,他日這裡鋪店將是寸土寸金,至於眼下,可沒誰會出大價錢來購置鋪店。」

  呂宗藝恍然,抬手道:「論說商道,實不如你。只是眼下朝廷態度並不明朗,能不能開海尚且未知,此時商人會租賃鋪店嗎?」

  顧正臣一飲而盡,笑道:「那就看看他們的見識和膽魄了。府衙找人暗中散播消息,只說朝廷可能開海。若我不能說服陛下,事情也有個轉圜餘地。」

  呂宗藝讚嘆連連:「進退都是你有理,哈哈。這樣一來,確實考驗商人的膽識,我看可行。若有人坐觀風向,一旦朝廷吹了東風,那府衙手中的鋪店可就要漲價了。」

  一頓飯,敲定了市舶司、晉江城、泉州府諸多事。

  在張赫派人告知已做好出航事宜之後,顧正臣便悄然離開了泉州府,並沒有驚動這裡的百姓。

  呂宗藝、趙一悔送行。

  顧正臣站在船上招手,看著港口漸遠,才轉過身對張培說:「回去之後,你就留在金陵陪陪家人,換姚鎮陪同。你們跟著我,總不能一年到頭舍家不顧。」

  張培搖頭:「家裡不需要我照料,老爺給的銀錢足夠他們在金陵好好生活了。」

  「人活著,不只是活著,還需要陪伴,事情就這麼定了。」

  顧正臣拿定主意,然後看向林白帆:「聽聞你侄子頂替你進了泉州衛,你現在已經脫離軍籍了?」

  林白帆肅然道:「我想跟著顧知府,不,我想跟著老爺。」

  顧正臣苦澀地搖了搖頭:「跟著我未必有什麼好結果,以我的性子,少不了樹敵。現在皇帝能容忍我,他日若因事惱怒,說不得就會將我砍了,到時候若連累了你們……」

  林白帆堅定地說:「若錯失了這次機會,餘生皆是憾事!跟你,雖死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