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胡惟庸:我要弄死劉伯溫

  「張世平呢?」

  顧正臣眉頭緊鎖。

  按照吏部公文,張世平被察舉為工部左侍郎,算得上是朝廷重臣。

  張家、趙家很重視,不僅讓張世平與趙雅兒風光完婚,還派了六個下人隨同赴京,他們走的是陸路,乘的是馬車,沿途入住官府控制的驛站,按理說安全無憂,如何會落得這個地步?

  趙雅兒掩面哭泣,不能言語。

  顧正臣見兩人隨身沒個行囊,料想是遭遇了響馬賊或鹽徒,轉頭對顧誠吩咐:「給她尋兩套合身的衣服,送到客棧。」

  顧誠應下,轉身離去。

  顧正臣將趙雅兒安置在客棧,待趙雅兒換洗,心情平復之後,才請來詢問。

  趙雅兒悲痛欲絕,講起來更是淚眼婆娑:「十日前,我們抵達桃源,夫君張世平想起朱熹聖人曾遊覽此處,便想著重走舊道,不料失足落入水中……」

  顧正臣暗暗嘆息。

  自古皆是文人旅遊多是如此,想沿著名人走過的路再走一遭,大致心理就是「我吹過你吹過的風,這算不算相擁,我走過你走過的路,這算不算相逢」。

  桃源,有著「夭桃千頃、翠柳萬行」美景,朱熹曾在那裡留下詩句:

  勝日尋芳泗水濱,

  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閒識得東風面,

  萬紫千紅總是春。

  泗水濱,即泗陽,元時改稱桃源。

  張世平也是,人家朱熹尋的是春,就這還沒掉河裡,你這個季節去,看個桃也能掉進去。

  趙雅兒擦了擦眼淚:「僕人下去施救,溺死四人,這才將夫君救上岸,找人施救,總算是清醒過來……」

  顧正臣憂愁不已。

  四條命,換一條命!

  哎,北方人多不善水,水裡救人又很費力氣,驚慌之下喝幾口水說不定就懵了。

  「那張兄……」

  梁家俊很是疑惑,這都救上岸了,死幾個僕人就死了,張世平沒事繼續趕路去金陵啊,怎麼反而一個人跑宿遷來了?

  趙雅兒似乎遇到難以啟齒之事,支支吾吾,斷斷續續說道:「兩日後,夫君身體好轉,然後……後來……天熱以冷水沐浴……後來就不行了。」

  「哪個不行了?」

  顧正臣脫口而出,隨後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去,這話怎麼說得出口的。

  不知道是尷尬還是悲傷,趙雅兒哭得更傷心了,拿著帕子捂著臉哭。

  梁家俊、顧正臣總算明白過來,張世平走了,不是被歹徒害的,而是他得了馬上風,中醫名「脫症」,又名「大泄身」。

  顧正臣有些惋惜。

  張世平這傢伙也真是,功名在手,美人在側,以後日子長著呢,幹嘛急於一時?怪不得印象中沒張世平這一號人當過洪武朝的工部左侍郎,感情他根本就沒到吏部報導。

  「後來呢?」

  顧正臣詢問。

  後來,趙雅兒和兩個僕人商議著找艘船送張世平的遺體回滕縣,只不過路上遇到鹽徒,行李被搶一空,兩個僕人也被殺害。

  趙雅兒孤身一人,又沒了錢財,根本沒辦法送一具屍體回去,加上天熱屍體開始發臭,不得已才埋在了一處無名土丘之下,打算一路乞討回到滕縣,讓張家再派人收斂屍骨。

  至於自己的遭遇,她沒說,只看其襤褸衣衫可以想像。

  顧正臣、梁家俊聽完有些悲傷,好好的人和官途,說沒就沒了。

  世事無常,風雲突變,生活常是如此。

  梁家俊唏噓安慰一番,感嘆著:「說來,我們這一路也頗為兇險,若不是巡檢司出手,怕也會錢財盡失,寸步難行,這天下,還不太平啊……」

  金陵,中書省。

  一個緋袍中年人猛地用手捶在桌案上,茶碗微微一顫:「非要天下不太平,是吧,劉基!」

  御史中丞陳寧看向桌案後的胡惟庸,此人鼻樑高挺,嘴唇堅毅,雙目炯炯有神,就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也給人一種難以言狀的威懾。

  也是,就在幾天前,皇帝任命胡惟庸為右丞相,現在的他,真正掌握了中書省,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偏偏,有人在這個時候挑戰他的權威,此人正是誠意伯劉基劉伯溫!

  明初政治,承襲元制。

  朝廷設中書省綜理政務,中央和地方府州縣上報給皇帝的奏章,必須「關白中書省」,一切以皇帝名義發出的諭旨詔令也要經由中書省下達。

  而劉伯溫偏偏仗著功臣殊遇,沒有將「青田縣茗洋軍衛百戶周廣三反叛」的奏本直接送到中書省,而是選擇直接遞給皇帝朱元璋,這就是不把新上任的右丞相胡惟庸放在眼裡了,還讓胡惟庸在皇帝面前像個傻子一樣一問三不知,不動怒才怪。

  胡惟庸收斂了怒火,陰翳的目光看向陳寧:「皇帝已經下旨,命我與御史台、大都督府商量青田縣平亂一事,你差人傳個話,召來兵部尚書樂韶鳳、刑部尚書吳雲、大都督府同知鄭遇春、陸仲亨、華雲龍、都督僉事唐勝宗等人來中書省議事。」

  陳寧微微點頭,找人去傳話,刑部尚書吳雲先一步到了中書省。

  吳雲了解到情況之後,不由得咬牙切齒:「這個劉伯溫,回家就回家,好生頤養,為何動輒冒出個腦袋,怕人遺忘了他不成?」

  陳寧呵呵笑了笑:「他老了,不復當年。」

  胡惟庸冷著臉,見周圍沒有其他耳目,便低聲說:「洪武五年時,劉伯溫越過中書省上書皇帝,要求在談洋設置巡檢司,皇帝應允。如今青田縣又出了百戶周廣三反叛一事,劉伯溫再次越過中書省上書皇帝。此人不除,規矩難立!日後人人效仿,那中書省存之何用?」

  「胡相的意思是,派人把他給……」

  吳雲抬起手,在脖子處比劃了下。

  胡惟庸凝眸,搖頭道:「他是誠意伯,有功於江山社稷,天底下能殺他的,只有一人。我們要做的,就是給那個人遞上一把刀子,一個由頭!」

  吳雲敲了敲桌子:「此事,不太好辦。」

  對手可是劉伯溫,此人知天文曉地理,謀劃之力、從龍之功無數,雖遭皇帝忌憚,開國後只封了個誠意伯,可此人權謀老道,眼光毒辣,開國初期與李善長鬥來鬥去,壓得淮西人喘息困難,若不是皇帝暗中幫了一把,加上劉伯溫性子太直,缺乏對皇權敬畏,他未必會離開金陵!

  此人雖失了勢,不在朝堂之內,但他素來行事謹慎,不留把柄,想找到能殺他的刀子,難!

  陳寧指了指桌上的文書,思忖良久,開口道:「談洋巡檢司,銘洋軍士反叛,若是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

  吳雲眼神一亮:「既然是給皇帝送刀子,就得找一件讓皇帝極是忌諱之事,這樣才能下得去手。這兩件事,或許可以利用。」

  胡惟庸端起茶碗:「你們的意思是?」

  吳雲小眼睛微微眯起:「胡相,若是劉伯溫明知銘洋是最緊要的關津之地,可他偏偏選在談洋設置巡檢司,說明他另有所圖啊。我聽說,劉伯溫正在尋址選墓,若這塊墓地恰巧在談洋,這談洋又恰巧有王氣……」

  胡惟庸深深看了一眼吳雲,這個刑部尚書——很刑!

  如此運作,不愁劉伯溫不死!

  胡惟庸笑了:「劉伯溫,你不是能掐會算嗎?那我就以你之長,攻你命脈!這一次,看你如何活命!」

  不久,鄭遇春、陸仲亨、華雲龍、唐勝宗等大都府武將紛紛到中書省議平定銘洋軍士反叛一事。

  面對胡惟庸的幾番挑撥與說動,一干武將卻沒什麼動靜。

  陸仲亨瞥了一眼胡惟庸,頗有些不滿:「上位下詔,發出調兵符牌,我等自會去討平叛亂,何須在此商議,徒說廢話。」

  胡惟庸見這些武將無心議事,又近黃昏,便主動邀請眾人至集賢樓喝酒。

  集賢樓,官府營造,高台重檐,寬敞精緻。

  酒肉一上桌,華雲龍、陸仲亨等人就放開手腳,呼來喝去,熱鬧的很。

  陸仲亨瞥了一眼胡惟庸,議事什麼的,非要去你那破中書省,還不如直接來這酒樓,好歹是右丞相的人了,一點都不會辦事。

  胡惟庸勸酒,直至大都府里的這些人吃飽喝足,又站在門口,看著他們一個個被僕人接回去,才回到酒樓之上。

  陳寧看著陷入沉思的胡惟庸,上前低聲問:「胡相,他們是大都督府里的人,是武勛,如此盛邀,消息傳入皇帝耳中,豈不是招來猜忌?」

  胡惟庸淡然一笑:「請過旨意的事,不算犯忌諱。再說了,中書省可沒調兵權。」

  陳寧左右看了看,謹慎地說:「他們這些人,可是跟著上位拼殺出來的,身有大功,如今榮華富貴在身,正是舒坦過日子的時候,你想用他們,恐怕一個都用不上!」

  胡惟庸瞳孔一凝,雙眼冷若寒冰:「老陳,你醉了。」

  陳寧端起酒碗,一飲而盡:「胡相,我是你的人,有些事就不應該瞞著!這一次我們解決掉誠意伯,下一次,我們就能解決掉……」

  胡惟庸打斷了陳寧的話,起身說:「誠意伯的事交給吳雲來辦吧,至於你,需要盯著點察舉至京的官吏,這些人從地方上剛至朝堂,難免意氣過盛,不知規矩,做事出挑,該敲打的敲打,該招攬的招攬,若有人才,當為我所用,若不能,調出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