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衙役抬著顧阫的屍骨,跟在顧正臣、顧誠身後離開縣衙。
案已結,骸骨當入土為安。
剛出縣衙,顧正臣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看去,只見王有成跑來。
「顧正臣!」
王有成咬牙嘶喊,腳步更快。
顧誠剛想上前,顧正臣抬手攔住,活動了下手腕,目光冷厲地盯著王有成。
王有成近前,揮舞著拳頭,直接打在了顧正臣臉頰上。
火辣辣的疼。
顧正臣踉蹌後退一步,隨後撲了過去,直將王有成撲倒在地,騎在王有成身上,右手猛地抽打王有成的臉!
啪啪啪!
清脆的響聲驚訝眾人,剛要散去的百姓看到這一幕又圍了過來。
王有成掙扎著想要還手,可他平日裡也就是個少爺,浪蕩得多,身體素質比顧正臣這個書生還差勁,加上挨揍,眼冒金星,也只能胡亂抓。
顧正臣抬起手,握成拳頭,直直砸在王有成的鼻樑上。
咔嚓!
鼻樑骨斷裂,王有成發出了如殺豬一般的慘叫。
「住手!」
縣丞金大車跑了出來,看到這情況,連忙大聲喊道。
啪!
顧正臣一巴掌抽在王有成臉上,然後站起身來,看向金大車。
金大車看著鼻青臉腫,一臉血跡的王有成,哀嚎聲不斷,又看向顧正臣,好嘛,正在用手帕擦手上的血。
「顧舉人,這……」
縣丞有些不知所措。
顧正臣將帶血的手帕丟在王有成身上,冷冷地說:「是他先動手打的,皂吏與百姓都可為我作證。」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全家!」
王有成瞪著發紅的眼睛。
顧正臣凝眸,上前抬腳,重重地踢在了王有成的下巴上,下巴撞在上顎,清脆的聲音傳盪在王有成顱腔內。
金大車連忙拉走顧正臣,看著眼前只能嗯哼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王有成,心頭有些發毛。顧正臣,你是個讀書人啊,咋下手這麼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地痞流氓……
「這是怎麼回事?」
知縣李義走了出來,跟著幾個皂吏。
顧正臣不說話,只盯著王有成看,你敢先動手,老子就敢揍你。
沒錯,挨打還手,咱就是互毆。
大明律令,因斗互相毆傷者、各驗其傷之輕重定罪,後下手理直者、減二等。
聽聽,後下手理直者、減二等。
誰先出手打人誰的錯。
法律不能用來對付好人、善良之人的,而是懲罰惡人的!
老朱知道這個道理,直接就說了,後下手的,理直氣壯,打人輕重且不說,反正給你減刑二等。
按照互毆刑律,只要不死人,基本上就是笞刑,杖刑。
判杖刑,減一等就成了笞刑,笞刑再減一等,就是無罪釋放啊……
老朱雖然不知道啥是正當防衛,肯定也不會鼓勵互毆,但他的意志,不,是古人的價值觀很明確,先動手的就是罪最重的,後動手的,只要你有理,官府給你減刑。
這種刑令,是為了重懲先動手者,避免此類事發生。不像是某些刑令,不管因由,先動手、後動手的一起,各打五十大板。
知縣李義問明了情況,一群人都可以證明,確實是王有成先打的顧正臣,不信看他臉上的傷,只不過王有成著實被打得太慘,經仔細檢查,死不了,也算不得重傷,只不過臉得腫一段時間,還掉了一顆牙齒。
李義鬆了一口氣,幸虧只是掉了一顆牙齒,娘的,要是掉兩顆牙齒,定刑就嚴重多了……
既然是鬥毆,事實清楚,李義直接就宣布了處理結果:「王有成與顧正臣互毆,按律,顧正臣打人輕傷,致人折一齒,當杖一百。念其後出手,且無端受傷,減二等刑,你可以走了。」
「我受傷了,湯藥費……」
顧正臣伸手。
「滾!」
李義鬱悶地要吐血,自己還是不夠了解這個傢伙啊,看他的行事風格,簡直就是在刑律里鑽空子,不,是在空子裡翻跟頭!
還有你,王有成!
你爹殺了人家爹,你這個當兒子的還敢打人家兒子,不怪顧正臣狠狠抽你,是我的話,會抽的你更慘,拼得減二等再挨個笞刑,也要弄你半年下不了床。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你爹是死定了,你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吧,別想著贖刑,這種罪大惡極,手段殘忍的大案,通常是不支持贖刑的。
何況大明皇帝此時需要立威,需要立規矩,安撫民心,這種惡劣的殺人案,肯定會往死里辦,說不得還會在宣布死刑的同時,附送一份薄皮萱草、凌遲套餐什麼的。
「王有成互毆,打人輕傷,按律笞四十,就在這打吧。」
李義下完命令,轉身就走。
金大車對皂吏使了個眼色,皂吏拿起藤條、長凳,將王有成架起來就打,王有成很想喊贖刑,可惜顧正臣最後那一腳實在是太狠,震得頭皮發麻,嘴都不好使,根本說不出話來。
也不知道咋回事,估計是王家平日名聲不好,欺負人多,皂吏笞打起來,簡直是牟足了力抽,雖然藤條不能傷筋動骨,但打皮肉可是很疼的……
顧誠看著走在前面的顧正臣,目光中有些敬畏,自己跟的這個老爺,手段不同於常人啊。
顧正臣沉默了一路,抵達家中時,已近黃昏。
陳氏正在做飯,母親顧氏正在院子裡與顧青青說笑,見顧正臣回來,起身剛想說話,就看到了後面抬門板架的兩個皂吏,不由得心頭一顫。
「娘親,父親的骸骨找到了。」
顧正臣眼含淚光,將握了一路的木牌遞了過去。
顧氏接過木牌看了看,捂在胸口。
皂吏將門板架放了下來,顧誠給兩人了幾文錢感謝,送兩皂吏離開。
顧氏緩緩跪了下來。
顧正臣看著母親緩緩拉開白布,將顧青青帶至身後。
「夫君……」
顧氏看著骷髏,痛哭起來。
三日後,骸骨入殮至棺材裡,在大顏村村民的幫助下,打開衣冠冢,重新安葬……
顧氏將顧阫的木牌與自己的木牌系在一起,貼身攜帶,白天若無其事地打麥子,揚麥子,曬麥子,晚上吃過飯就回到房間裡,早早熄了蠟燭。
隱在黑暗裡,與黑暗說話。
聲音很輕。
只有魂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