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步靶?
竇樵愣住,看向顧正臣:「顧指揮僉事,火銃射程雖然能打過五十步,可想要打穿皮甲,就不能超過三十步。」
顧正臣目光盯著五十步外的靶子,堅定地說:「三十步穿甲是過去,現在,就讓咱們刷新到五十步穿甲!」
趙海樓、王良深吸了一口氣,震驚地看向顧正臣。
別看三十步和五十步之間只差了二十步,可在戰場之上,這點距離可能決定著戰局優劣,可能影響著軍士士氣,可能左右著戰局走勢!
竇樵轉了位置,瞄準了五十步外靶子,然後點了引線。
引線呲呲燃燒著鑽入藥室之中,一聲低沉的聲音猛地傳出,灰白的煙冒了出來,竇樵只感覺雙手猛地一震,散碎的石子便從火銃管中飛出。
「這力道!」
竇樵難以置信,這火銃的力量可比往日強了不少,以前可沒如此震手的感覺。
靶子下面掛的鈴鐺猛地響了起來,這是被射中靶子晃動所致。
顧正臣、陶成道、陳有才等人走向靶子,趙海樓等人也跟了過來。
秦松走到靶子後面,看著一個孔洞,震驚不已:「竟然射穿了過去!」
「什麼?」
趙海樓連忙轉到後面,果然有兩個小孔。
顧正臣檢查著皮甲,這是一層薄的牛皮,這類皮甲與蒙古騎兵的皮甲防禦力相當,皮甲之上,還殘留著兩片掛在上面的石片,顯然並沒有完全洞穿,只是有部分石頭碎片擊穿了過去。
「這火藥威力如此之大?」
趙海樓興奮起來。
王良也沒想到,如此短的時間裡,遠火局竟然取得了如此大的進步!正要說幾句恭賀的話,卻看到顧正臣一臉不滿意,陶成道、陳有才等人也心情沉重。
「五十步,竟只打穿了兩個孔,還是不夠啊。」
顧正臣直言。
陶成道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距離,根本不足以讓火銃兵完成第二輪出手,至少要八十步開外穿甲方可,再試幾次吧。」
顧正臣微微點頭:「雖說有些不足,至少說明遠火局前進的方向沒錯,你們的努力沒有白費。再來試驗十九次,觀察情況,崔玉負責記錄。」
崔玉應聲,找來筆墨紙硯,先寫第一次測試結果。
第二輪測試開始,五十步靶,穿甲三孔。
第三輪測試,穿甲一孔。
……
第七次測試,沒有穿甲。
……
第二十次測試,穿甲三次。
當完成二十次測試之後,顧正臣指著第七次、第十二次測試結果說:「出現了兩次沒有穿甲的情況,最多穿孔四個,大部是兩個與三個孔。你們認為是什麼緣故?」
陳有才皺眉:「興許是火藥填充時,用量有些差別。雖說藥室就那麼大,但每次裝填依舊是手抓,並無固定數,難免會有用量多少的區別。」
崔玉贊同:「這些顆粒火藥都來自同一批,火藥本身應該沒有區別,興許是用量不同導致。」
顧正臣看向陶成道。
陶成道盯著測試文書,微微搖頭:「火藥用量或許會存在細微區別,可每次填充我們都在一旁,並沒有發現大的區別,僅僅歸咎為用量問題,恐怕不合適。」
顧正臣點了點頭:「顆粒火藥是成功的,但射殺效果並不如預期,不是火藥的問題,而是這個的問題。」
陶成道、陳有才等人看向顧正臣手指的東西,是破碎的小石片。
陳有才連忙問:「石頭的問題?」
顧正臣將小碎石片拿在手中,捏了捏,硬度倒還是有的,只不過這玩意並不規整,像是直接拿錘子在大石頭上敲下來一樣,有些長,有些短,有些扁平,有些圓鈍。
大明初期的火器並沒有標準的「子彈」,石頭是最主流的一種子彈,其次便是鐵屑,實在是找不到石頭與鐵屑的時候,估計連磚頭碎屑也能往裡塞。
因為石頭、鐵屑等本身不規整,射出去與皮甲接觸的瞬間,其到底是鈍角面接觸,還是銳利角接觸,這是個運氣問題。
顧正臣看著手中的小碎石說:「每次掛在皮甲之上的小石頭我都收集了過來,你們可以看到,這些石子不是一面鈍,便是三面鈍,有些甚至是扁平,直接撞在了皮甲面上,而不是斜著或直著刺在皮甲之上。」
陶成道等人仔細觀察,果如顧正臣所言。
沈名二見顧正臣看了過來,苦澀地說:「這是我們製造司的事,對吧?用什麼可以取代這碎石頭,還需要與眾匠人商議。」
顧正臣打了個響指:「不需要商議了,可以使用鉛,也可以使用鐵,製成圓形彈便可。」
「圓形,這個,不太好製造吧……」
沈名二皺眉。
若只是少量製造圓形鉛或鐵彈,匠人們辛苦一點,鑄造出來一點之後,慢慢用銼刀可以弄出來。可這東西是需要打量供應的,只能少量製造,對軍士而言沒有使用價值。
顧正臣指了指鳴鶴山:「依山搭建一座高樓,在高樓之上安置圓孔小滴漏,將融化的鐵溶液、鉛溶液從高處流淌,一顆顆滴落而下,山下挖一池子,池子裡放滿水,當溶液滴落在水中時,瞬間凝固,便是圓形彈。」
「當真?」
沈名二、徐阿柱等人驚訝不已。
陶成道深深看著顧正臣,他似乎總有法子來解決出現的一個個問題,一個知縣,竟然知道如何制火器,知道火器改良的方向,還知道制圓形彈的法子,而這些法子,連一干匠人都不知。
神秘的知縣,神秘的顧正臣!
劉聚見顧正臣說完火器的事,詢問道:「現在火器取得了一定進展,可要上奏朝廷,報知陛下?」
顧正臣看了一眼劉聚,嚴肅地說:「遠火局一應文書,最多只能到句容縣衙,沒有我的許可,任何人不能將遠火局的進展告知朝廷。」
劉聚見顧正臣目光銳利,連忙說:「我也是想讓陛下寬心……」
顧正臣嘴角微動,嚴肅頓消:「這件事我自有安排,時機到了,自會有文書送到陛下手中。你們是遠火局的人,朝廷中的事,就不需要考慮了。顆粒火藥取得了不錯的成果,按獎懲之法領錢。」
劉聚低下頭。
顧正臣在匠人離開測試場之後,對趙海樓、王良、秦松三人說:「底火司任何人都不能單獨外出,更不允許單獨對外傳遞消息,任何軍士不能將遠火局的消息傳遞給縣衙之外的任何地方。」
「領命。」
趙海樓等人沒問緣由,但很明顯,顧正臣要完全封鎖遠火局與朝廷的聯繫。
顧正臣不知道這一批匠人中有沒有朱元璋的眼睛,卻很清楚,這些人不能越過自己隨便傳話。
遞消息是一門學問,不是什麼時候都適合遞消息。
火器改良是自己目前最大的護身符,是老朱寬容自己「偶爾放肆」的籌碼。只要火器改良一日沒完成,那自己就無性命之憂,別管敵人是陳寧還是胡惟庸,別管御史找多少藉口與理由,自己坐在句容,就沒人能動自己。
何況在顧正臣看來,目前這點進展著實談不上什麼喜訊。
三十步破甲和五十步破甲,對老朱來說都是垃圾。老朱想要的是能克制騎兵,毀傷騎兵的火器,不是什麼五十步破甲的火器。
此時上報上去,未必是功。
所以,顧正臣決定嚴格封鎖消息,等待子彈製成之後,當真有了成效時再擇機上奏。
朝廷設置了十三鐵冶所,並規定了每年冶鐵數額,其中江西進賢鐵冶一百六十三萬斤,廣東陽山鐵冶七十萬斤,山東萊蕪鐵冶七十二萬斤等,滿打滿算,整個大明一年官冶鐵還不到七百萬斤。
顧正臣看著這個數字,有些想哭。
七百萬斤,折算下來,三千五百噸,知不知道後世一艘航母所用鋼鐵量都是四五萬噸級別的,感情大明辛辛苦苦十年,都未必能湊出一艘航母的鋼鐵量。
沒辦法,大明冶煉規模還是不夠,開採礦石的效率也低。不過對遠火局來說並無礙,江西的鐵料會送到句容。
時間轉眼進入五月,顧正臣站在天井裡問候老天,再不下雨,乾旱將會演變為災荒。似乎老天發了怒,直接給句容降下了傾盆大雨,一連下了三天三夜才放晴。
乾旱問題不存在了,差點弄出洪澇來。
如此不尋常的天氣,連句容耆老都說不多見。
顧正臣停了所有水車,派遣衙役察訪河道與低洼地百姓之家,避免出現河道決堤,低洼澇災。
雖然出了一些險情,好在沒有人員傷亡。
就在顧正臣盤算著在句容弄幾座大型水庫時,方國珍去世的消息傳到了句容。
劉基冒了出來,這次不是來蹭飯的,而是辭別:「方國珍病逝而去,陛下要親自祭奠,金陵的公侯伯爵都需參與。」
顧正臣指了指自己:「為何沒有我?」
劉基白了一眼顧正臣,說的是公侯伯爵,你算哪個,縣男,算了吧。
聽說方國珍之所以走這麼著急,還是因為朝廷前段時日抓了幾個海寇,而這些海寇之中,有方國珍曾經的部將,興許是不想牽連家人,亦或是早就病重的緣故。
總之,這個首義反元,割據浙東,威震一方的人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