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惡人還在笑,擦淚劍出鞘

  顧正臣坐在庭院裡,看著灰暗的夜空出神,一枚銅錢在手指間不斷翻動。

  可以肯定,父親是被人害死的!

  除了王富貴外,一定還有其他幫凶。

  能動名冊的人不多,前任知縣黃謙,現在縣衙的主簿、縣丞、典史、書吏都有可能!

  無論是誰,這筆仇,我都要報!

  銅錢被手指重重夾住,顧正臣站了起來,對走過來的顧誠說:「明日早起,隨我入城辦事。」

  「好的,家老爺。」

  顧誠遵從。

  顧正臣回頭看了看母親的房屋,已熄了燭火,滿是黑暗。

  父親的事還是暫時不告訴她的好,待查明真相,再將父親的骸骨收斂埋葬。

  翌日一早,顧正臣與母親打了招呼,就帶著薛誠出門。

  縣城,小水塘。

  顧正臣佇立在岸邊,凝視著平靜的水塘。

  「顧舉人。」

  王有成手持白紙扇,搖晃著走了過來,陰陽怪氣地說:「昨晚聽聞水塘里撈了一具骸骨,貌似是你爹,嘖嘖,還真是不幸。只是我很好奇,就一個骨頭架子,你確定是你爹,別錯認了爹,那可是大不孝。」

  顧正臣側過身,一雙冰冷的眼看著王有成,緩緩開口:「王秀才,看你雙眼凹陷,眼圈暗黑,昨晚上沒睡好吧。怎麼,怕鬼魂索命?」

  王有成臉色微變,憤恨地說:「我怕什麼!顧正臣,你傷我踝骨,害我坐了半個月……」

  「下次,可就不是坐半個月的事了!」顧正臣轉頭看著水塘,心中默默補充了句:「我會讓你躺在棺材裡!」

  不再理睬王有成,進入巷道,顧正臣看著牆壁上的兔子,對顧誠吩咐:「取個筆墨來。」

  顧誠連忙答應,去找人借筆墨。

  顧正臣昨晚上來過這裡,擦去了兔子頭頂上的官帽,只留下了兔子。

  不擦掉,怕是有大禍。

  要知道元朝末年二十年混戰,宣傳標榜的是「明王出世」、「彌勒降生」。

  朱元璋起於紅巾軍,最初的身份也是白蓮教、明教徒,最初在小明王手底下混。只是後來,老朱背叛了白蓮教、明教,又將明教教主給沉河裡了,自己成了大明主。

  洪武元年,老朱下詔書,禁止一切邪教,這裡的邪教,主要指向就是白蓮社、大明教、彌勒教、白雲宗等。

  老朱的意思很明顯:大明既不允許玩角色扮演,裝巫師寫符咒,也不允許隨意結社,更不允許傳播不良作品。

  這兔子戴官帽,說當官的都是兔子,這要被老朱知道了,不把他給全家給屠徒了肯定不算完。

  一樁小事,不宜鬧大。

  顧誠找來筆墨,顧正臣接過筆,蘸了蘸墨,略一沉思,提筆就在牆壁上寫下文字: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

  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

  顧誠看著這首不算出色,卻氣勢不凡的詩,暗暗驚嘆。

  惡人還在笑。

  擦淚劍出鞘!

  顧正臣背負雙手,待顧誠歸還筆墨後,便離開巷道。

  街市。

  顧正臣左顧右看,遇到摺扇攤就停下翻翻看看,看到賣字畫也端詳一番。

  「老爺,我們這是去哪裡?」

  顧誠跟著顧正臣逛了一個時辰,終忍不住問。

  顧正臣走到街道盡頭,也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側身看向一旁的巷子,只見一個衣著破破爛爛的男孩靠在牆邊休息,腳下放著一個背簍,背簍里插著一些字畫與摺扇。

  十三四歲的男孩見有人來,連忙說:「大哥哥,買把摺扇消消暑吧,不貴,五文錢,字畫十五文。」

  顧正臣彎腰,從背簍里取出一張字畫,展開看去,畫作是一隻雄鷹,看走筆勾勒,與兔子的畫法很有幾分相似,問道:「可有兔子的字畫或摺扇?」

  「有。」

  男孩連忙翻找,打開幾幅字畫,才找了出來,遞給顧正臣。

  顧正臣展開看了看,畫中兔子雖與牆上兔子不同,但筆法基本一致,就連神態都相似,極有可能出自一人之手。

  「哥哥很喜歡兔子,想找人畫幾幅兔子,你可以告訴我應該去哪裡找嗎?」

  顧正臣讓顧誠拿出二十文錢。

  男孩收下錢,高興地說:「城南文昌祠,有個叫鄧泉的書生……」

  「鄧泉?」

  顧正臣凝眸。

  出了城向南,顧正臣與顧誠走向三里外的文昌祠。

  文昌祠,專門供奉文昌帝君,是古代民間和道教尊奉的掌管士人功名祿位之神。

  但在兩宋之前,文昌僅僅只是三垣二十八宿之一,多是象徵意義,並非人格神祇。

  文昌封為帝君,當是元仁宗時之事。

  洪武三年,朱元璋發布詔書:

  「天下神祠,無功於民,不應祀典者,即淫祠也,有司無得致祭。」

  也就是說,不在朝廷官方祀典之內的神靈崇拜,都是淫祠,像是文昌祠、真武廟、關王廟,這些都是淫祠,不少正統儒家之人將文昌神信仰定義為「淫祀」。

  淫祠就淫祠吧,反正文昌祠沒有一絲一毫少兒不宜的東西,百姓該信還是信。

  只不過,此時的滕縣文昌祠有些冷清。

  沒辦法,朝廷停罷科舉,都沒人考試了,誰還來找你。看吧,老朱硬生生把文昌帝君給整失業了……

  找人訪尋,在一間廂房內,顧正臣見到了不惑之年的鄧泉。

  鄧泉正在作畫,還以為文昌祠的道人,抬頭卻見是一陌生人,不由警惕起來。

  顧正臣讓顧誠在門外等候,手持畫捲走了過去,盤膝在低矮的桌案前,將畫卷徐徐展開:「這幅畫,是你所作吧?」

  鄧泉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安:「你是誰?」

  「顧正臣。」

  「你就是顧阫之子,顧舉人?」

  顧正臣深深看著鄧泉,肅然道:「你果然知道內情,還請先生告知。」

  鄧泉搖了搖頭:「我什麼都沒看到,也不知道什麼內情。」

  顧正臣凝眸:「敢留畫喊冤,卻不敢直說。先生是畏懼縣衙里的人,還是畏懼王家之人?」

  鄧泉低著頭,咬牙說:「你如何證明你就是顧正臣!」

  證明我是我?

  顧正臣有些懷疑這個傢伙是不是後世某個行、某個所、某個辦事處飛過來的。

  「這個,足夠證明了吧。」

  顧正臣將手伸向脖頸的紅色繩子,從胸口處取出一個黑色木牌,木牌長兩寸,正面刻著「顧正臣」三個字。

  兵荒馬亂的年代裡,隨時可能妻離子散,父親顧阫給家人制了木牌,避免離散多年後沒有信物相認。

  雖然後來安頓下來,可這木牌沒有丟。

  這是信物,是父親存世不多的遺物。

  丟不得,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