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李存義的痴妄(一更)

  稻草被一點點踢開,隨後被踩在腳下。

  李存義愣愣地看著囚牢外面的李善長,蹣跚上前,腳上的鐐銬拖著稻草,發出並不高的嘩啦聲。

  隔門對望。

  李善長看著李存義,他的臉上多出了一個個紅點,似乎被什麼刺穿過,微微張開的嘴裡,沒了好幾顆牙齒,黑乎乎的雙手顫顫巍巍,黑的不是泥,而是血,仔細看,手指甲全沒了。

  這不是刑部的手筆,錦衣衛做的。

  李存義控制不住地哆嗦幾下,對李善長哀求道:「大哥,我不想死,救救我,再救我一次,就像是以前時候,你最是聰明總有辦法!」

  以前?

  李善長用一雙老眼看著李存義,微微搖了搖頭:「以前有辦法,是因為你本不該死,遮掩遮掩總能過去!可現在,要殺你的是上位,不是什麼御史、給事中、侍郎、尚書!」

  李存義一雙爛乎乎的手從牢欄里伸出,喊道:「你是開國第一功臣,是韓國公,你去求上位,就說我知道錯了,我願意當個百姓——」

  「夠了!」

  李善長沉聲喊道,看著李存義,咬牙道:「我告訴你,我已經不是什麼韓國公,只是一介庶民了!現在知道求活了,晚了!」

  李存義眼神中透著絕望。

  李善長心頭滿是痛苦,搖了搖頭:「你啊,為何膽子如此之大,背著我做這麼多事!我不止一次警告過你,不要碰顧正臣,不要碰顧正臣!你為何偏偏不聽!」

  「陳寧、胡惟庸、毛驤這三人,可以說都是死在了顧正臣手底下!你有什麼本事,敢去接手教主,敢正面與顧正臣較量?你就是個蠢貨,愚蠢至極!」

  李存義收回手,退後一步,看著李善長,不多的牙齒磕碰幾下,喊道:「我這樣還不是因為你!」

  「因為我?」

  李善長震驚。

  李存義悲戚地笑了兩聲:「這麼多年了,你一直都瞧不起我!不,你從來都沒有瞧起過我,總認為我就是個無能之輩,是個做不成大事之人!我偏不信,我偏要證明給你看!」

  李善長手有些顫抖:「你是我弟弟,親弟弟,我什麼時候瞧不起過你,胡說什麼!」

  李存義抬起雙手搖晃幾下,鎖鏈嘩啦啦作響:「什麼時候,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開國之前,上位何等缺人手,哪裡都需要人,我原本早就可以鎮守一方,可你舉薦了這個,薦舉了那個,什麼時候推薦過我?」

  「沒有!一次也沒有!你寧願讓我碌碌無為,做點不起眼的小事,也不想讓我出頭!開國之後,你成了韓國公,我呢?別人逢迎我,討好我,阿諛我,可我覺得寒心,因為這些逢迎、討好、阿諛都是給你的,不是給我!」

  「你看看吳良、吳禎兄弟,他們兩人封侯,為何你成了國公,而我沒有封侯!不封侯,也不封伯爵,那至少給我個大官噹噹吧,可你是怎麼做的?只給我了一個養馬的小官,六品!你知道六品官站在朝堂上哪個位置嗎?」

  「我告訴你,沒位置!」

  「每年開春的大朝會時,我甚至只能站在奉天殿廣場上,淒冷的風一遍又一遍刮我的臉,我一次又一次地想,我是韓國公的弟弟,憑什麼哥哥能在奉天殿最前面站著,而我——只能被冷風吹,凍得鼻青臉腫,站得僵硬!」

  李善長看著宣洩的李存義,上前道:「你從來沒給我說過這些——」

  李存義厲聲打斷了李善長:「不,我說過,我不止一次說過!可你每一次都說,官位乃是陛下所命,你無能為力!虛偽!你扶持胡惟庸,讓他能當上丞相,為什麼就不能扶一把我這個親弟弟,讓我當個尚書,再次也是個侍郎!」

  「可你沒有,你自己享受著榮華富貴,讓我只是個不起眼的六品官,還是個養馬的糙官!所以,當胡惟庸表現出有野心時,我支持他,我輔佐他!因為我知道,跟著你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唯有賭一把,只有胡惟庸當皇帝,我才能當國公,我想和你一樣,當個國公!」

  歇斯底里的喊聲傳盪在地牢之中。

  李善長沒想到自己這個弟弟竟有如此多心思,更沒想到,他與胡惟庸媾和在一起試圖造反的動機,只是對現狀與自己不滿。

  怪不得他一次又一次遊說自己支持胡惟庸造反,一切都明白了。

  李存義盯著李善長,咬牙道:「胡惟庸死了,毛驤還在!毛驤死了,老夫子還在!我想向上爬,我想要證明給你看,我能邁過你,超過你!所以,我需要顧正臣手中的馬克思至寶,參悟裡面的智慧,找到新式火器的秘密!」

  「只可惜,顧正臣實在是太狡猾,太狡詐!他竟然舍掉了爵位來布局,來欺騙我!我明明就要成功了,我明明就可以看到馬克思至寶了,可他竟在我最高興的時候,笑了!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李善長苦澀地搖了搖頭:「讓你當太僕寺丞,怕的就是你不安分。可我錯了,你不安分與官職幾品無關,是你的心不安分!」

  落寞轉身。

  「大哥!」

  李存義喊道。

  李善長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看著李存義,輕聲道:「弟弟,見到爹娘之後,給他們說,我沒照顧好你,愧對他們了。」

  「大哥!」

  李存義看著一步步離開的李善長,聲音哽咽。

  為何命運對我如此不公!

  蒼天不公!

  既生我李存義,何必生顧正臣!

  沒有他,胡惟庸說不定可以成事,沒有他,說不定我就是國公。

  還有那馬克思至寶!

  為什麼傳到了顧正臣手裡,那至寶又到底是什麼?

  不知,也不可能知道了。

  李存義靠在角落裡,歪倒在了稻草里,身體一抽一抽……

  從刑部走出,李善長走向後湖,看著湖中的島被雪覆蓋,看到山林染白,看到高大的城牆,冰冷堅固,守備的軍士如長槍。

  沙沙。

  腳步聲傳入耳中。

  李善長沒有回頭,只是輕聲道:「陛下念在長公主的份上,沒有懲罰你,但金陵容不下你們了,去了江浦,好好過日子,莫要再起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