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我想上山打老虎

  利益,是所有的動因。

  生意人從縣衙里花大價錢購走青壯,為的自然是創造更大的利益。

  比種田來錢更快,又需要大量青壯的地方,恐怕只有礦山了,明代又沒人能做嘎腰子的手術,人本身是不值錢的,值錢的是人的氣力、勞動。

  越是壯實,錢越多,說明乾的活計需要大量體力,這也就意味著活很沉、很重,挖礦正符合這一點。

  劉伯欽有些疑惑地看著顧正臣,問道:「縣尊明白什麼了?」

  顧正臣目光微冷,走回桌案後坐了下來:「你們說陳忠、周洪每次尋找生意人,都是夜間離開縣衙,是吧?」

  劉伯欽、趙斗北點頭。

  顧正臣又問:「一般是什麼時辰離開縣衙,什麼時辰返回縣衙?可有特定日期?」

  劉伯欽想了想,開口道:「多是三更時離開縣衙,不到四更返回縣衙。至於日期,倒不固定。」

  趙斗北補充了句:「日期雖不固定,但多選在無月無星,陰晦夜中進行,甚至有幾次是在雨夜之中。」

  顧正臣思慮一番,正色說:「句容雖是柵欄牆,卻也有四門開閉。小縣城沒有金陵大城嚴謹,可二更天時,如何都關閉城門了吧?」

  趙斗北重重點頭:「句容通常是日落後半個時辰關閉城門,最晚時不到二更也會關城門。」

  顧正臣端起茶碗:「如此說來,所謂的交易,其實都發生在句容城內。也就是那位生意人,不是居住在句容城中,就是在交易時提前進入句容城中。無論哪一種,他在句容城裡都有居所。」

  趙斗北皺了皺眉頭:「會不會在城外,城門夜間關閉,但陳忠是典史,未必不能帶人出城。」

  顧正臣堅定地搖了搖頭,斷言道:「不可能是城外,你也說了,他們多選擇在陰晦夜,又多在三更時分。這就說明,他們想要最大程度避人耳目,若夜中出城,那守門人定能看到,知其離去方向。既是如此,又何必專挑陰晦夜色里行事?」

  劉伯欽、趙斗北想了想,點頭認可。

  顧正臣又問了幾句,讓書吏將招冊給兩人畫押。

  劉伯欽看著顧正臣,凝重地說:「我想單獨與縣尊說幾句話,不知可否?」

  顧正臣點頭,安排人將趙斗北帶下去,林山也走出二堂。

  劉伯欽見沒其他人,艱難地站起來身,跪在顧正臣桌案之前。

  顧正臣眉頭微皺:「你這是何意?」

  劉伯欽跪著,痛苦地說:「縣尊,我知道罪孽深重,律法難容,已是必死。只是你也知道,皇帝手段殘暴,脾氣無常,他若知曉我等之事,必是龍顏震怒,到那時,我死,我的兒子將會被流放,我的夫人與女人將會被發至教坊司,成為貴人、商人手中的玩物!」

  顧正臣看著劉伯欽,起身道:「你該不會是想讓我救你的家眷吧,是不是太高估我的能力了?」

  古代盛行連坐。

  官員獲死罪,其家眷也會跟著倒霉,男人多充軍,女人多淪為娼妓。

  劉伯欽苦澀地抬起頭:「我知夫人性情,若我死,她必會隨我而去。至於我兒,他在老家,充軍就充軍,人死不了。唯一讓我放不下的,是我的小女倩兒!」

  顧正臣凝眸:「他是你的義女!」

  劉伯欽嘆了一口氣:「沒錯,倩兒是我的義女,但縣尊莫要想錯了,倩兒不是我的奴婢,她是我大哥的女兒。八年前,大哥、大嫂相繼離世,再無後人,我與夫人見倩兒孤苦伶仃,便將她過繼過來,帶在身邊,作為親生女兒撫養。」

  顧正臣沒想到倩兒是這種身份。

  劉伯欽重重叩頭:「我死有餘辜,但倩兒她是無辜的!她是我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脈,我不能看她被人羞辱,過著非人的日子,只求縣尊保她平安!」

  顧正臣揉了揉眉心。

  無論倩兒是什麼身份,她目前都是劉伯欽的女兒,至少戶籍上如此。朝廷要抓其家眷,必然是一起抓,沒人在意此人是不是劉伯欽的侄女。

  「這件事,本官幫不上。」

  顧正臣思慮之後,沉重的回答。

  劉倩兒是個活人,張培、姚鎮都知道此人存在。

  自己若伸手撈人,這件事未必不會傳到老朱耳中,到時候,後果難料。

  劉伯欽抬起頭,哀求道:「縣尊,你忍心讓倩兒受辱嗎?」

  顧正臣搖了搖頭:「這不是忍心與否的事,而是律令法條在那裡。我有我的難處,你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不敢越雷池一步!」

  劉伯欽不明白顧正臣所謂的處境,艱難地起身,悲痛地說:「若真有天使來抓人,那就請縣尊爭取一點時間,讓她自盡吧。」

  顧正臣看著走向門口的劉伯欽,心頭有些苦澀,搖了搖頭,對走進來的張培紛紛:「把楊亮喊來。」

  楊亮至二堂之後,顧正臣已寫好信牌:「郭寶寶授意他人投毒殺人,罪大惡極,立即抓捕,不得讓其逃脫,讓張培一起去。」

  這段時間裡,縣衙已被封鎖,不准任何人外出,劉伯欽、趙斗北的死活,外界不得而知。

  楊亮領命而去。

  顧正臣拿起劉伯欽、趙斗北的供詞,審看許久,又翻找出孫一口、孫二口失蹤的卷宗,眉頭緊鎖:「郭梁家祖墳——封鎖武城山,青壯——武城山——礦產,莫不是這批人被送到武城山中?那裡有虎豹,出過幾次命案,百姓輕易不會進山,倒是一處隔絕之地,只不過,武城山有什麼礦?」

  令顧正臣更疑惑的是,若真是買賣人口送去挖礦,就這偷偷摸摸弄來的失蹤人口,陰陽合同送去的青壯,一年又能有多少人?

  有那個本錢,招募百姓去挖礦不是更有產量,更沒風險?

  光明正大賺錢,不是更好?

  顧正臣想不明白,找出句容輿圖,看著武城山,無論是孫一口、孫二口失蹤,還是那具被壓在石頭之下的屍體,郭梁祖墳堵住入山通道,山中猛獸的存在,都繞不過武城山!

  看來,必須去一趟山里看看才行。

  半個時辰後,楊亮、張培等人返回縣衙,稟告:「郭寶寶已被抓獲,目前關押在監房之中,是否連夜審訊?」

  顧正臣問道:「可在郭寶寶家中搜出毒藥?」

  楊亮搖頭。

  張培嚴肅地說:「翻找過,並沒有找到任何毒藥,興許已經被處理乾淨,或藏匿在隱秘之處。」

  顧正臣靠在椅子背上,嘆了一口氣:「這郭寶寶是個善於遊說之人,本官見識過他的厲害,如今沒找到證物,只憑著陳杰的指認,未必能定他的罪。」

  「啊,這……」

  楊亮有些憋屈。

  顧正臣想了想,輕鬆地說:「無妨,此人能說會道,手段不同於常人,對於郭家而言,不會無足輕重,將他關在監房裡,雖無法處置,但羈押一段時間還是沒問題,這段時間,就看郭家會不會二次動作。傳話給王仁,監房內獄卒,一律不得離開監房,但有急情需離開者,須報本官准可。」

  楊亮眼神一亮:「縣尊是想隔斷消息,讓他們自亂陣腳?」

  顧正臣微微點頭。

  待楊亮離開之後,顧正臣看向張培,上下打量著。

  張培被顧正臣看得有些發毛,後退兩步:「老爺有事?」

  顧正臣看著張培,緩緩說道:「見過你幾次出手,五六人近不了你的身吧?」

  張培拍著胸脯:「不是誇口,就十個地痞也未必能近身!」

  顧正臣連連稱讚:「那你可比老虎還厲害啊。」

  張培爽朗一笑,頗是自負地說:「那當然,想當初咱馳騁沙場,翻山越嶺追擊的時候,老虎豹子見了咱,都得遠遁百里!」

  顧正臣嘖嘖,笑呵呵地點頭:「好漢子,武城山有老虎,幫老爺打幾張虎皮如何?」

  「沒問題——啥,虎皮?」

  剛剛還意氣風發的張培,頓時瞪大雙眼,臉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顧正臣認真地點頭:「沒錯,虎皮,豹子皮也可以,南方冬日多濕冷,總得準備點過冬物資……」

  張培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老爺,你不會是開玩笑吧?」

  顧正臣搖了搖頭:「自然不是開玩笑,不僅你要打老虎,本官還要跟著你一塊去。」

  「萬萬不可!」

  張培急出一身汗。

  老虎,那東西是隨便能欺負的嗎?

  軍中好手,那是戰場之上,面對面廝殺。

  可老虎它藏身於深山密林之中,鬼知道從哪裡跳出來,這東西還會爬樹,冷不丁直接跳下來,別說那鋒利的牙齒與爪子,就是那龐大的體型,撞一下就不是人能扛得住的。

  和老虎鬥,很可能會被吃掉啊。

  顧正臣堅定地說:「本官要去武城山打老虎,此事已定,你想想辦法吧。」

  張培無語。

  老爺你這是耍賴啊。

  見顧正臣並不是玩笑,張培咬了咬牙說:「句容縣衙衙役根本無法打虎豹,也不曾聽聞句容民間百姓有殺死老虎的事跡,想來並無厲害獵戶。我與姚鎮二人聯手,也不敢說能一定擊殺猛虎,護老爺周全。若老爺執意入山,只能請旨皇帝,調一批精銳帶弓弩、火銃前來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