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太子不孝

  朱允熥一行人,踩著臘月的頭抵達應天城外龍灣碼頭。🍓 ⋆ 🍦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 ⋆ 🍓

  皇帝聖體有恙的消息,早於船隊先行抵達應天。等船隊靠岸的時候,老爺子很少會用到的巨大而又奢華的皇帝御輦就已經停在了碼頭棧橋上。

  朱標下了死命令,不許消息傳出去,更不許內閣和朝廷的人出城接駕。

  皇帝的身體怎麼樣,不該被朝臣窺探。

  今天應天下著小雨。

  船隻浸在因為落雪而變得軟綿綿的江面上,隨著船上的人走下碼頭產生的振動,就會讓那一層軟綿綿的雪涌動起來。

  旗艦停靠的棧橋上,除了有皇帝的御輦停著。

  還另外搭上了一條棚子。

  之所以說是棚子,是因為這棚子從御輦開始,一直搭到了旗艦下船位置。

  頂部和兩側都裹上了厚厚的棉布遮擋風雪。

  朱標一個人守在下船位置的棚子裡,臉色有些蒼白。

  在他身後的棚子裡,間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隻向棚子外排氣的火爐,為整條棚子提供著熱度。

  朱允熥帶著朱高熾、朱尚炳三人先下了船。

  「父親。」

  「大伯。」

  三人行禮,朱標只是點點頭,臉色依舊蒼白,只是原本凝重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些。

  朱允熥走到太子老爹身邊,低聲道:「爺爺當下情況尚且平穩,只是有些虛弱,精神比之過去差了一些。」

  朱標嗯了一聲,點點頭:「這一路,你辛苦了。」

  說罷。

  他就繼續抬頭,盯著船上。

  在船上,由山永年和水三年親自盯著,兩名禁軍官兵抬著坐在輪椅上的老爺子,從艙室里緩緩走出來。

  立馬就有人拿著厚實的被褥擋在四周,頂上也撐起了一把大傘。

  若今天不曾下雪,倒是不必這樣做。

  可是此刻有雪,加之碼頭上江風寒冷,才會如此大動干戈的移駕。

  反倒是山永年老院使說不必如此,一小會兒的見風不會影響到皇帝。但包括朱允熥在內,沒有一個人敢掉以輕心。

  即便是現如今的太醫院院使水三年,也覺得這個時候就該小心一些的好。

  於是老院使山永年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反正也就一小段路而已。

  老爺子被抬下船,進到棚子裡的時候,朱標就已經走上前。

  「爹……」

  朱標單膝跪在輪椅前,雙手抓著扶手。👌🐲 ➅❾𝔰卄ùЖ.匚𝕆爪 😳☯

  他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自從接到老爺子再次病倒的消息之後,原本整日忙碌國事,卻愈發精神抖擻的太子爺,眨眼間就變得疲憊不堪起來。

  大概是今天因為下雨實在有些冷,坐在輪椅上,裹著加厚羊毛毯的朱元璋,顯得有些沒精神。

  朱元璋看了一眼太子,臉上露出笑容,語氣有些虛弱道:「俺還死不了,且放心,你娘還沒急著讓俺去陪她。」

  朱標有些不放心,轉頭看向一旁的兒子。

  朱允熥輕聲道:「回父親,爺爺大概是因為時節氣溫,總是時好時壞,太醫院以為,回宮之後穩妥下來,會慢慢好起來的。眼下,還是先入城回宮吧。」

  朱標點點頭,動作麻利的起身讓到一旁:「對對對!快回宮,我已讓人將乾清宮門窗加厚,另砌火牆晝夜取暖。又在寢宮旁隔了一間,可供太醫院隨時伺候看護。」

  太子一邊說著,一邊揮手示意推輪椅的官兵趕緊動起來。

  眾人又在棚子裡一陣忙碌,終於是將老爺子給送上了御輦。

  在眾多的錦衣衛和禁軍官兵護衛下,御輦也終於是載著老爺子入城回宮。

  御輦很大,但因為山永年和水三年要伴駕陪護,所以朱標、朱允熥等人便到了後面的馬車上。

  「老院使是我大明醫道魁首翹楚之人,雖然他老人家會精心調理就能恢復過來。可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畢竟眼下正值寒冬……」

  馬車上,朱標望著兒子已經兩個侄子,語氣有些凝重。

  按照鄉下的說法。

  這人一旦病倒,又恰好是在冬天,那就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年關。

  年關。

  說的不光是一年的結束和開始。

  民間對此,是有著很多忌諱和說法的。

  即是時節、年輪、季節之關口變化,也是人之關口。

  多少人家,紅聯變白紙的。

  一時間馬車裡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朱尚炳悶悶道:「大伯放心,爺爺可是咱們大明的開國皇帝,他老人家是有上蒼庇佑,萬民祈福的。這一次不過是水土不服,偶感風寒,定不會有什麼大事的。」

  年輕人寬慰著別人,可自己臉上卻滿是愁容。

  朱標點點頭,擠出些笑容:「老爺子自然能洪福齊天!」

  朱允熥沉吟了許久,才開口道:「爺爺這一次病倒,和兒子說了許多。」

  他有些遲疑,只是退位的事情,還是得要提前和太子老爹說明白。

  免得到時候那麼多繁瑣的事情,一起來了,宮裡宮外、朝野上下亂糟糟的給事情辦砸了。👹☝ 6❾丂ℍù𝔵.ᶜỖ𝓜 🐧🍮

  更重要,是要讓太子老爹能接受這個事實。

  朱標臉上露出疑惑。

  朱允熥解釋道:「爺爺當時說了很多,除了說些家長里短還有咱們大明將來。最重要的是,爺爺想要退位,讓欽天監選個良辰吉日,傳位給父親您。」

  他剛剛說完,朱標便立馬臉色大變,沉聲開口。

  「此事絕無可能!」

  朱標說的斬釘截鐵,不容勸說。

  他臉色凝重的看著朱允熥,沉聲道:「你爺爺春秋鼎盛,國家又正值新政如火之時,豈可臨陣換帥?再者,自古又有幾人為臣子者,行承太上禪讓事。為父雖無皇帝之名,卻因你皇爺爺信任愛護,掌皇帝之權多年。便是不行禪讓,為父也可為國效力,治理天下,匡扶社稷,造福萬民。」

  朱標說的很堅決。

  並沒有什麼需要三請三辭的潛規則流程。

  他就是不想接受老爺子的禪讓。

  洪武朝是個很奇怪的時期。

  往上細數歷朝歷代,就沒有哪個朝代能和洪武朝一樣,皇帝整天盼望著太子能接位。

  也沒有哪個朝代,是太子能比皇帝更受百官愛戴,而皇帝還樂見其成的。

  便是強如漢武帝、唐太宗那樣的人物,對當朝太子的管控和防備,那也是嚴苛到極致的。

  漢武帝的太子結局如何?

  因為一個巫蠱案被殺。

  唐太宗的太子又是何等結局?

  父子猜忌,被逼謀反,身死道消。

  漢武帝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唐太宗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如果以皇帝這個職業來說,他們兩個人做的事情,已經遠超皇帝本身應當履行的職責了。

  甚至於當後世人提及前朝的時候,必然會將他們二人拿出來作為楷模表率,好用以教育後世之人。

  但他們的太子,卻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朱標這位大明開國皇帝的太子呢?

  自從他被冊封為大明太子之後,便開始了監國。

  從根本上來說,老爺子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鄉下人,能得天下不過是氣運所致。

  當皇帝這件事情,那肯定是讀過很多書,有些完整的帝王教育的太子,更加的合適。

  自己這個當老子的,也只是個打天下的命。

  治理天下,還得是比他更加有能力的兒子來做才行。

  自己的兒子,就是比他這個老子強。

  只是,老爺子沒有鄰居可以宣揚,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別人家的孩子。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老爺子都在透露著想要禪讓退位的想法。

  但對於朱標而言。

  這就是一件無聊透頂的沒必要的事情。

  自己雖然是太子,但乾的都是皇帝的事情。

  一個皇帝的名分而已。

  難道這天底下,誰還敢想著搶了皇帝的位子?

  皇帝不會答應。

  宗室不會答應。

  百官不會答應。

  百姓不會答應。

  歷朝歷代,皇帝的兒子們都在期待著太子出錯,好繼承皇位。這也是王朝皇權更迭之時。最容易高頻發生的事情,也是國家和朝政最容易出現動盪的原因。

  但洪武朝絕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至少,只要朱標他這個太子爺當的好好的,活的好好的,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誰要是敢說,取太子而代之。

  宗室里的那幫就藩的親王弟弟們,就能帶著各自的王府護衛,將那個敢大言不慚的狂徒給千刀萬剮了。

  所以朱標一直希望的就是自家老爺子能真的長命百歲。

  等到老爺子登天之後,再順理成章的給自己太子的名頭換成皇帝,然後繼續做著一直在做的事情。

  讓他現在接受皇帝的頭銜?

  絕不可能。

  且不說那麼多原因和道理。

  單單是一個孝道,就讓朱標他絕不會答應接受禪讓的事情發生。

  即便宗室和朝廷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天下人不可能都明白。

  到時候,一個太子逼迫皇帝退位的戲碼,很有可能就會流傳開來。

  自己的名聲壞了不說,更是會被人中傷天家父子親情。

  朱允熥卻有些為難。

  望著眼前已經有些慍怒的太子老爹,他卻沒法閉嘴不提此事。

  老爺子之所以單獨和自己說了一整夜的話,就是明白太子不可能輕易接受皇位,所以需要自己這個當兒子的,當孫子的,能在中間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而他,也傾向於禪讓。

  朱允熥皺緊眉頭,輕聲勸說道:「父親的顧慮,兒子大致也能明白。但更重要的一件事,不知道父親有沒有想過?」

  朱標看出兒子還想勸說自己,但又疑惑他還能說出什麼。

  於是,朱標點了點頭:「你說。」

  朱允熥整理了一個思緒,開口道:「父親是否知道,神思憂慮亦可危害身體?」

  「只是明白,神傷身傷,二者不可別論。」

  朱允熥嗯了一聲,繼續道:「眼下爺爺確實年事已高,加之接連患病,久久不能痊癒。

  父親又是否想過,若是爺爺一直為我大明洪武皇帝,則國事朝政必然會呈於聖前。

  即便有父親料理國事,可無論如何,爺爺還是大明的皇帝,且以爺爺的性子,也必然會詳盡審閱國事。

  時下洪武新政剛開了個好頭,卻也有萬千難事會暴露出來。國家也尚未徹底安寧,西部更是要起兵事,動輒十數萬大軍西出,數十萬百姓徵調。

  爺爺若是不禪讓退位,父親以為爺爺是否會日夜憂心此等諸多國事?」

  他很平靜的訴說著,而朱標已經眉頭微皺。

  自家老爺子是個怎樣的人,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兒子和太子,自然是最清楚的。

  老爺子的勤勉,可以讓他一手抱娃一手審閱奏章。

  那怕這件事情是自己已經處理過的。

  朱允熥的聲音卻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鑽入朱標的耳中:「老院使所言爺爺靜養調理,方可慢慢恢復。可他是臣子,有些話是不敢說的。

  兒子則以為,爺爺需要的靜養調理,乃是遠離國事雜事。寄情於山水,致興於筆墨,諸事遠離,則可為靜養。

  無事煩憂,則心神安寧,定心神,則體表可無恙。

  父親當下已有皇帝之權,無意接受禪讓,亦不願背負不解之徒狂吠罵聲。

  可父親難道希望,爺爺久被諸多煩憂國事纏身,而心神憂慮,牽累聖體久久不能痊癒嗎?

  如此,在兒子看來,才是真正的不孝!」

  最後,朱允熥終於是丟下了一句狠話。

  隨後他便在馬車裡,半蹲起身子,挪到太子老爹面前,重重的跪了下來。

  「兒子狂妄,言辭不遜,衝撞父親,還請父親責罰。」

  車廂里,寂靜無聲。

  馬車外,熱鬧的南京城一如既往。

  朱尚炳瞪大了雙眼,怎麼也沒想到。他素日知曉熥哥兒悍勇,卻沒料到熥哥兒竟然如此生猛。

  他竟然敢說太子大伯不孝!

  難道不怕大伯的大嘴巴子?

  朱高熾這時候卻是拉了一下陷入懵逼的朱尚炳,將對方拉著一起跪在朱允熥的身後。

  朱標看著一起跪下的朱高熾、朱尚炳兩人,眉頭緊皺。

  「你們……也是要勸說我接受老爺子禪讓的?」

  朱尚炳渾身一顫。

  大伯這語氣,冷冰冰的讓他覺得自己屁股隨時可能會被打開花。

  當他還在發蒙,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時候。

  朱高熾已經開口道:「侄兒覺得,大伯此時繼位,於國有大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