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晉東無倭賊,城頭皆醉酒

  小殺神三字一出,中軍處便是一片寂靜。

  僅僅是數日之間,張志遠的小殺神之名,便以他接連坑殺晉東一帶反叛倭賊,而徹底被山西道所認識。

  在孟縣城南,北上的官道上,一面巨大的大明龍旗迎風招展,其後則是小一等的張字旗,最後則是如林一般的各式軍旗。

  北平都司最精銳的騎兵,走在軍陣的最前列開道,諸軍營依次魚貫,以長蛇陣行進。

  「散!」

  傳令兵騎著馬,揮動著手中的小旗,在軍陣一側高聲吶喊,傳達著將軍最新的軍令。

  於是,軍陣開始發生變化,諸軍營將士在各自主將的帶領下,開始與早已雲集在孟縣城下的燕王本部中軍,以及自壽陽趕過來的北巡行在京軍,三軍匯合。

  望著眼前的張將軍旗,朱棣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志遠總算是趕來了,有他軍中火炮攻城,今夜我等便可入這孟縣城內。」

  朱棡則是淡淡的瞥了老四一眼:「聽聞如今在北平城裡,人人都知老四你稱張志遠為汝之福將。」

  「志遠悍勇,敢打敢拼,每戰必身先士卒,不論敵我之數,勇往無前。此等悍將,放任是誰,恐怕都愛不釋手。」朱棣毫不保留自己對張志遠的喜愛,臉上和眼裡儘是推崇。

  說完,朱棣則是眼角餘光看了一眼邊上的朱允熥。

  燕王領兵,圍孟縣城三日,人人都知他是為了什麼。

  畢竟以朱棣手中的兵力,便是攻城也無不可。甚至以他的軍略勇武,這三日時光,孟縣城都能恢復民生了。

  圍城三日,為的就是給他那位心腹愛將張志遠創造機會,獲取戰功。

  遠遠的。

  駕馭一匹高頭烈馬的張志遠,身披鱗甲,腰佩長刀,手持長槍,已經是到了孟縣城外中軍近前。

  張志遠龍行虎步,踏步有聲,轉瞬之間便到了朱允熥等人面前。

  「末將,北平都司指揮僉事、燕王府護衛統領張志遠,參見皇太孫殿下、晉王殿下、燕王殿下!」

  朱棣的手已經伸出少許,立馬反應過來,收回手,側目看向朱允熥。

  「起來吧,張將軍一路辛勞,五日奪兩城,鎮叛亂,誅倭賊。馬不停蹄,率部北上支援孟縣城外,其中艱辛與功勞,朝廷是記得的。」朱允熥平聲開口,目光平靜,只是望著單膝跪在面前的張志遠,其眼底還是不免有了幾分異樣。

  他與對方自應天一別,這數年之間,倒是第一次再見。

  張志遠先是依舊單膝著地,沉聲回應:「此乃末將職責所在,不敢居功。平定晉東倭賊叛亂,亦是軍中弟兄同心膂力而為,末將更不敢竊功。」

  「倒是個不貪不驕的人。」朱允熥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點了點頭:「起來吧,等下攻城可是還要你出力的。」

  「末將謝恩。」

  張志遠的一切都表現的中規中矩,沒有絲毫能讓人指摘的地方,禮儀做的更是井井有條。

  有了朱允熥的第二次叫起,張志遠也總算是站起身。

  朱允熥掃了眼老四叔,看著張志遠笑道:「遠遠的,就聽聞燕王頗是看重你,稱你為福將。而北平那邊,你也早早就闖出個小殺神的名頭。這一次,你這小殺神的盛名,更是傳到山西道來了。」

  張志遠頷首,面露謙卑:「末將不過是做了該作的事情,當不得小殺神之名。至於福將,那也是燕王殿下覺著末將辦事妥當,幾次軍中玩笑傳出來的。」

  「哦?」朱允熥臉上露出一絲好奇,隨後雙手兜在一起,面帶笑容的側身看向老四叔:「不成想咱們這位小殺神,竟是如此內斂,倒是讓人很難與其名頭聯繫起來。如此悍將實乃國朝之幸,眼下正是朝中用人之際,或可為一方主將。」

  張志遠頓了一下,不曾想殿下竟然會當著燕王的面,與自己說這些話。

  心中思量一二,張志遠頷首低聲道:「末將不過是膽子大,在軍陣上不怕死而已,末將或可為一路先鋒,卻難為一方主將。」

  朱棣這是亦是開口道:「志遠可是你四叔的先鋒大將,你小子不能看著好的,就都想弄走。至少,怎麼也得有個侯伯爵位再來說話。」

  熥哥兒果然是和炆哥兒釋懷了。

  朱棣心中有些感嘆,卻總算尋了機會,為張志遠封爵一事提了出來。

  「國中不過宵小,比照軍功爵法,復三城之功,也難進爵。若領兵出關,盪草原之上前元餘孽,分崩大漠,國朝邊患消洱,可為爵。」

  朱允熥沒有回絕,也沒有點頭應允,而是說出了條件。

  若要爵位,國內是沒有機會的,想要就只能去關外拼殺出來。

  朱棣點點頭,對此沒有異議。

  山西道晉東一帶的倭賊叛亂,看似人潮洶湧,可一旦朝廷大軍殺到,這些倭賊不過是頃刻間土崩瓦解。

  若是志遠當真因為平定晉東三城倭賊叛亂,就能成了大明朝的有爵之人,他這位燕王爺倒是要好生和朝廷詢問一二了。

  大明朝的爵位,什麼時候變得那般低廉不值錢了。

  朱棡在一旁看著這對叔侄拿著張志遠這個小殺神過招,不由翻了翻白眼:「這孟縣城還打不打了?不打我可就回營吃飯睡覺了。」

  「打打打!」

  朱棣連喊了幾聲,轉頭看向倭賊雲集的孟縣城頭。

  和所有被倭賊占據的城池一樣,凡是倭賊遇到朝廷兵馬圍剿,總是會喜歡將明人頂在最前頭作為掩護,亦或是混在明人中間。

  倒像是它們也知道,便是尋常一個明人的性命,也不是它們能夠比擬的。

  朱棣叫喊了幾聲後,側目看向身邊的張志遠:「日落之後,月明之前,本王要與太孫在孟縣城頭飲酒。」

  張志遠當即肩頭一震,抱拳彎腰,沉聲開口:「末將領命!」

  嗚嗚嗚嗚。

  寒風中的孟縣城外,明軍軍陣發出長長的號角聲。

  悠長的號角聲,催人心魄,將戰爭的氣氛一瞬間從地淵之下拉了上來。

  隨後是沉重的好似是敲擊在人們胸膛下的戰鼓聲發出。

  大地也開始了顫動。

  巨大的投石機在官兵的推動下,緩緩的靠近孟縣城牆。

  在投石機中間,則是那十門火炮。

  數量雖不多,卻勝在威力強大,且對倭賊能起到不小的震懾作用。

  在孟縣東、西、北三面城牆外,作為封鎖城池的官兵們,也收到了軍令,嚴正以待,嚴防可能從各處逃出城的倭賊。

  無數的軍令在很短的時間裡,被一層層的傳遞到了每個官兵耳中。

  「攻城!」

  張志遠站在將台上,手掌抵著刀柄,右手向前,輕輕一揮。

  隨之。

  便是火炮的轟鳴聲響起。

  在一陣硝煙之後,只見孟縣城頭一時間的亂石飛濺。

  明軍攻城,沒有多少新奇的技術。

  從秦漢以來到如今,中原人已經將攻城和守城這兩件事情研究到了巔峰。

  一切都在按照著軍中的操練要求進行著。

  這一次張志遠也沒有再身先士卒。

  該有的功勞,早就握在手上了,自己不必去和尋常將士搶那些個軍功。

  有清剿平定州、樂平縣倭賊的經驗在前,此刻張志遠再指揮大軍攻打孟縣城,便更加從容。

  火炮只對著城牆和城門樓猛轟。

  雲梯和樓車被頂到城牆上,近距離的廝殺就此展開。

  「這樣的戰事,本王看的太多,沒什麼看頭。倒不如想想,今晚咱們叔侄三人,吃些喝些什麼?」朱棣雖然不知道志遠為何這一次沒有選擇在熥哥兒面前身先士卒,但想來志遠是有著自己的思量。

  畢竟,就從剛剛他與熥哥兒的對話中就知道,志遠還是愛自己更多,而非那高官厚祿。

  朱棡也是眯著雙眼,琢磨了起來:「西北的麵湯自然是不能少的,再來一鍋燉羊湯,提兩壺燒刀子,這夜裡頭就是天老爺來了也叫不醒人。」

  朱允熥歪頭看了看老三叔和老四叔,總覺得事情是有些不對勁。

  可是眼下,他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想不通便不去想,事情總會發生的。

  朱允熥開始觀戰起來。

  張志遠很忠實的履行著自己接到的軍令。

  在西邊的太陽即將落下高山山脊線的時候,孟縣的城門在一陣咯吱聲中被緩緩打開。

  城牆上,一具具倭賊的屍骸被直接扔了下來。

  張志遠所部輜重營官兵,很是熟練的開始上前,等候在城門下。

  當城牆上不再有倭賊屍骸會被扔出來後,城門後就會有大隊的明軍官兵,扣押著那些繳械投降的倭賊走出城門。

  隨後,已經趕到現場的輜重營官兵,就會接手這些倭賊,在刀槍加持下催促著倭賊將城牆下的倭賊屍骸班上大車。

  接下來的事情就會變得更加順暢起來。

  明軍官兵們全程只需要負責監督即可。

  投降的倭賊,自然會將戰場上的屍骸搬運到城外下風口背陰低洼處,而後挖坑,埋屍,驅趕降卒入坑。

  最後,就是輜重營的官兵從城中百姓那裡借來石磙,當月明之時,大坑只剩下表面偶爾會滲出些血水來,風中也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只不過這些都難不倒如今已經掌握了專業技能的張志遠所部輜重營官兵。

  生石灰粉混合著草木灰,讓泥土表面拋灑一遍,就足以將一切都遮掩住。

  生石灰用的不多,等幾場雨水之後就會被沖刷進泥土深處,再等到來年開春,這片土地就會長出茁壯的草地來。

  掌握專業技能的張志遠部輜重營官兵,除了完大多數的事情之後,便開始進行著最後的善後工作。

  而在先頭大軍攻上城牆之後,才率領大軍攻入城中的張志遠,這時候也終於是親自帶著親兵駕馬趕到城外。

  「啟稟太孫,末將幸不辱命,現已拿下孟縣縣城,城中再無一名倭賊盤踞。本部兵馬已分兵城外各處,清剿地方殘餘倭賊。」

  少爾。

  夜幕之中,各處都點著火堆的孟縣城內,官兵們按照已經總結出來的經驗,在城中處理著戰後的安撫事宜。

  而在城頭之上,巨大的火堆,將四周照亮。

  一隻大鐵鍋里堆滿了現宰的肥羊,幾支從城外砍伐回來的松木棒,混著一些香料,便算是烹飪的手法了。

  晉地的麵條煮開過了涼水之後,放在碗中,澆上羊湯,再撒上些辣子,一口下肚,整個人都要冒出汗來。

  一大口麵食下肚,再啃上一大口的羊肉,嘴裡裹著蒜,喝上一口酒,人也就醉了三分。

  醉酒之後,人也就更容易袒露心聲,會比往日裡更直白一些。

  朱棡抱著一根羊腿,惡狠狠的啃了一口。也不管手裡抓了多少大蒜,就一併塞進嘴裡。

  他吃的很是豪邁,囫圇吞棗的咽進肚子裡,就給自己灌了一大口的燒刀子。

  忙活完這些,人就醉了五分了。

  朱棡醉眼朦朧,油麻麻的雙手拍在桌子上,雙眼漲紅,臉也滿是通紅的看著朱允熥、朱棣二人。

  「這一次我得記著熥哥兒的好,往後這山西道,也不會再有那麼多的蠅營狗苟,晉王府想要做些什麼事情,也不會再去思量那幫人會不會拖後腿。」

  朱棡真的醉了,嘴裡開始說著胡話。

  「若不是朝廷的規矩和法度,還有老爺子和大哥的叮囑,這幾年哪一次我不想直接提著刀就將那幾個衙門給殺個精光。」

  朱棣今夜也喝了不少酒,一隻酒罈子被在踩在腳下,晃蕩之間碎了一地。

  他的腦袋搖擺著,哼哼道:「其實天下人心本就貪婪的多,殺是殺不完的,依著你四叔說的,你往後啊,得多少備幾把刀子,用完了就可以丟棄的那種。總不能像老爺子那樣,他老人家是打江山的皇帝,是你能比的?」

  朱允熥點著頭,模樣有些醉,但眼睛卻分外清明。

  「人心最難揣測,吏治才是社稷根基,其中之難侄兒又何曾不知?」他自嘲的笑了笑,搖著頭:「殺是殺不完的,可不殺卻又震懾不住。說起來,侄兒如今一直在做的都是加法,想要讓咱們大明的盤子變得大大的。只是往後如何?」

  朱允熥沉默了。

  誰也不能保證往後。

  朱棣目光閃爍著,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四叔今日便與你交底,只要四叔還活著,只要你願意,四叔替你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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