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沒人比孤更懂造反

  自太原府興縣而來,付出了半數家產,才求得為家中子弟謀求一官半職,家族接手邊關衛所開中制糧草供應的商賈,渾身膽顫的跪在棧橋上。

  傅學升想不到,這一趟從興縣來太原城,本該是為族中子弟求得官職,為家族求得參與開中制供應邊軍糧草的機遇。

  現如今,卻變成了面對當朝皇太孫的審問。

  他兩股戰戰,心驚膽戰,額頭髮汗,後背發麻。

  棧橋上分坐各處的北巡行在文武官員,則是目光好奇的看著跪在太孫身後的傅學升。

  按照太孫過往的事跡來說,他們很快默契的得出了一個統一的結論。

  這個人要倒霉了。

  朱允熥正雙眼注視著水面。

  他今天似乎有些手氣不佳,就連曹震這個大老粗都能帶上來四五條魚,反倒是他到現在一條都沒有釣上來。

  將魚竿抬起,那根筆直的魚鉤上,原本的魚餌如同之前一樣早就消失不見。

  朱允熥珊珊一笑,重新收回魚鉤掛上魚餌,拋入水中,固定在木架上。

  如此之後,他才微微轉頭側目。

  「叫什麼名字。」

  傅學升渾身一顫,整個人都貼在了地上,臉上的汗水猶如雨下。

  「小人傅學升,拜見皇太孫殿下。」

  「名字倒是起的好。」朱允熥隨口說著,望向又開始飄起小雪花的天空,微微眯眼:「昨日裡,你也來汾水上了吧,昨日未曾降雪,這汾水裡頭倒是不大冷的?」

  傅學升臉色驚恐。

  自己就是靠著付出半數家資,這才換來了昨日自己在下游,太原城南邊的汾水岸邊,跳進汾水裡頭為山西道左參政郭玉闖撈上那尾大魚,從而換來了傅家即將到來的榮華富貴。

  朱允熥哼哼著:「倒也是有趣。說說,昨天那條魚,你可曾都吃進肚子裡了?」

  原來這人昨日就在太原了。

  原來昨日裡,跳進汾水裡撈魚的那個人就是眼前這個人。

  棧橋上的行在隨行文武官員,眼中露出曖昧的神色。

  傅學升心中愈發惶恐不安起來。

  棧橋上。

  也開始響起砰砰砰的叩拜聲。

  朱允熥微微皺眉:「停了吧。你看你,昨日裡沒人叫你下水撈魚,你偏要跳進這汾水裡頭。今日也沒人要你如此叩拜,你卻磕的滿頭是血。若是有不知情的人,是不是還要以為這是孤暴虐所致?」

  額頭上的肌膚被磕的稀爛,滿頭是血的傅學升一個激靈,停了下來。

  他匍匐在地上,小心的抬起頭,只將雙眼露出,誠惶誠恐的看著眼前這道背影。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孤看你倒是膽子不小。」朱允熥冷哼了一聲,陰沉道:「我大明朝的皇朝命官,什麼時候竟然成了你們這些人可以私相授受的了?」

  傅學升連眼神都開始露出恐懼,失聲道:「小人不知……他們……他們說……」

  「他們說什麼?說這一切都是合規矩,不違背大明律的?」朱允熥冷笑一聲:「孤且問你,與你交易的那些人。你可知,他們要干造反的事情?」

  造反?

  天爺爺啊。

  若不是額頭上的疼痛不斷的刺激著自己,傅學升幾乎是要被這句話給嚇暈過去。

  他連連開口解釋著:「小人不知啊!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不知道他們要干……幹這些事情。」

  朱允熥面帶冷笑,側目看向一旁的高仰止:「大明律,謀反以何罪論?」

  高仰止神色一凝。

  他緩緩起身,躬身抱拳,側目掃了傅學升一眼。

  「回稟殿下,依大明律。

  犯謀反及大逆之罪,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異姓;及叔伯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異年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藏者,皆斬!

  犯謀反及大逆,但共謀者,不分首從,皆斬!

  凡謀反大逆,知情故縱隱藏者,皆斬!」

  三個皆斬,到了傅學升耳中,震得他腦袋發暈。

  從高仰止的回答之中,只要是和謀反、大逆沾了邊的,哪怕你什麼都沒幹,都在被朝廷問斬的範圍之內。

  今天如果不出錯,應當能獲得這場沒有任何頭彩的垂釣活動第一名的王信陵,瞧著傅學升那副恐懼不安的模樣。

  王信陵的臉上浮出一抹狡詐,只見他幽幽道:「嗯,傅學升你與那些人有過交易,便算作是參與者,論罪當九族皆斬。」

  轟。

  傅學升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他怎麼能想到,自己不過是來了一趟太原城,幾乎是散盡家財,為的不過是讓族中那取得功名的子弟能謀得一官半職,傅家能分潤開中制一杯羹罷了。

  怎麼一日之間,就落得個謀反斬九族的罪過。

  汾水上的棧橋發出低沉淒涼的嗚咽聲。

  傅學升已經說不出半個字來,只覺得這一次整個傅家都要完了。

  高仰止等人卻是目光悄然的看向朱允熥,依他們對皇太孫的了解,斷無可能只是為了要斬傅學升九族。

  那麼,今天這場汾水垂釣,再到田麥將傅學升押來,便是另有所圖。

  這時候的朱允熥沉默了下來,目露思索。

  他坐在棧橋邊,將一隻手伸出頭頂傘面的範圍。

  外頭,飄飄揚揚落下來的雪花,緩緩的落在了他的手心。

  一片片的雪花,晶瑩剔透。

  剛落入手心的時候,雪花的形狀和上面的紋路,清晰可見。只是隨著體溫,雪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成了一滴雪水。

  感受著手心一片片雪花融化的雪水傳來的冰涼感。

  朱允熥低聲道:「想活命嗎?」

  傅學升猛的抬起頭,兩眼滿是淚水,整張臉已經沾滿了鼻涕和淚水。

  他抽噎了幾下,重重的點著頭。

  「小人想……想活命!」

  「殿下要小人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能饒恕小人一條活路,小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

  朱允熥終於是轉過了身,雙手背在身後,站在傅學升的面前,讓其只能看見自己穿著靴子的雙腳。

  他低頭俯視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傅學升,臉上露出一抹盡在掌握的笑容。

  「當真?」

  傅學升噌的一下,以極其合格的五體投地的姿勢,匍匐在朱允熥腳前:「從今往後,殿下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朱允熥冷笑道:「那倒是叫你占了便宜。」

  傅學升一愣,趕忙解釋:「小人不敢,是小人糊塗。」

  「其實也沒有什麼難辦的事情讓你做。」

  朱允熥輕聲細語,前後態度可謂是大相逕庭。

  匍匐在他腳前的傅學升抬起頭,兩眼露出生的光亮。

  「四日之後晉王生辰夜,你會有機會進入晉王府,到時候你聽孤的訊號,帶著人起事造反。」

  「小人定然會鞠躬盡瘁,死!死……死……」

  傅學升滿臉死裡逃生的笑容,只是忽的渾身僵硬,臉色凝固。

  他苦笑著臉,抬著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皇太孫,遲疑道:「造……造反……?」

  「對!就是造反!」朱允熥眼露精光,蹲下身子,伸手拍在傅學升的肩膀上。

  啪的一聲。

  剛剛抬起頭的傅學升,再一次整個人匍匐在了地上。

  朱允熥瞪了一眼,安撫道:「你不要擔心,這是孤讓你造反的。論怎麼造反,這天底下就沒有人比孤更懂的了。到時候,你只要按照孤說的去做,孤保你一個太平。」

  原本還不知道皇太孫今日突然將這傅學升弄來,究竟是所為何事的高仰止,臉上也終於是露出了一絲瞭然。

  傅學升發誓,現在自己的腦子,是這輩子轉的最快的時候。

  良久良久之後。

  在想清楚了,若是不答應現在就得死,答應下來就算還是要定罪,也能晚死幾天。

  抱著這樣的想法,傅學升抬起胸膛,昂首挺胸。

  「小人做!」

  朱允熥臉上露出笑容:「聽勸的人,運氣總是不會太差的。你且附耳過來,孤教你怎麼造反。」

  傅學升這時候已經徹底的擺爛了。

  反正橫豎都是一個死,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他很是乾脆的點了點頭。

  汾水棧橋上,陷入了一陣寂靜。

  良久之後,傅學升在田麥的看管下,被再次帶走。

  棧橋上的一頂頂大傘下,北巡行在文武官員,默默的注視著被漸漸大起來的風雪遮擋住了身影的傅學升消失在視線里。

  「殿下的戲本,現在都已經寫好了吧。」

  隨著落雪,氣溫又開始降低。

  高仰止雙手縮在袖中,小聲詢問著。

  朱允熥眯著雙眼,看著藏在風雪後的太原城。

  他低聲道:「不是說還有韃靼部的人進了太原城,這一處可是還沒有著手布置。」

  「韃靼部?」高仰止皺起眉頭。

  在他的設想中,潛入太原城的那些韃靼部賊子,不過是這一次清洗山西道順帶著的事情。

  幾個偷偷潛入太原城的韃靼人,還能翻得起什麼大風大浪來。

  朱允熥看了高仰止一眼:「春風是忘了,咱們這一次出京北巡,可是還有一項巡視邊關的差事。」

  高仰止瞳孔一縮,低聲道:「殿下要親自對草原用兵?」

  「我們老朱家的子孫,總該親自踏足草原,不說封狼居胥,也得驅元賊於千里之外吧。」

  風雪汾水畔,帝國太孫的臉上浮出英武之色。

  嘩啦。

  汾水裡,響起嘩啦啦的水聲,水花四濺。

  「太孫!魚上鉤了!」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朱允熥唰的瞪大雙眼,噌的一下就轉過身,雙手抄起被固定在架子上的魚竿,雙臂用力。

  魚竿瞬間就被那水下上鉤的大魚給拉成了一個半月。

  「喝!」

  朱允熥低喝一聲,手上動作快速,一陣防線,一陣提杆。

  未幾。

  一位足有小腿長的大魚躍出水面。

  風雪之中,水花四濺,擊破那一片片雪花。

  噗通一聲。

  大魚被提到了棧橋上,肥碩的大魚不斷有力的用魚尾拍打著木板。

  動彈幾下,那直鉤便從魚嘴裡滑出。

  只是這大魚,卻再無歸水之日。

  ……

  應天也下雪了。

  洪武二十八年,初冬里的第一場雪。

  從過午之後,從昨夜開始積攢的烏雲,終於是憋不住,稀稀拉拉的降下一片片的雪花。

  無風,小雪花便在空中飄飄蕩蕩的盤旋著落下。

  到了地上,也就立馬融化掉。

  若是想要觀賞應天雪景,依著這等降雪,恐怕還得要等明日才行。

  盤踞在應天城東邊的皇城,巍峨無聲,在鐘山的襯托下,愈發顯得森嚴不可褻瀆。

  深紅的宮牆,被融化的雪水打濕,那一抹紅色更加深邃。

  明亮的琉璃瓦,蓋起了一座座宮殿。

  無論從應天城哪一個角度看過去,皇城都好似是那層巒迭嶂的巍峨大山,望不到邊。

  因為降雪,宮中走動的人也就少了很多。

  皇帝陛下在大多數時候都是仁慈的,譬如在這個時候,就會讓那些沒有必要的事情停下來,讓那些宮娥、內侍都能待在屋子裡取暖。

  乾清宮。

  宮門外是紛紛揚揚的雪花,宮門裡則是暖和怡人。

  若是放在過去,像這等初冬降雪日子裡,皇帝是不可能就立馬急急忙忙的讓人用上取暖的爐子。

  非得要等到數九寒冬的時候,一聲節儉的皇帝才會用上火爐,可那也是為了能讓他有一絲暖意,方便繼續處理那永遠都不可能處理完的軍國大事。

  只是今年不一樣了。

  乾清宮裡那兩個小小人兒,可是皇帝陛下的心頭尖尖,也就是整個大明朝的心頭尖尖。

  皇帝幾乎將所有能給的,都給了那兩個小小人兒。

  寢宮外一道身影,壓著腳步走到了宮門前。

  那人站在宮門前,抖了抖兩肩,伸手拍打著身上的積雪。

  「煩請稟報陛下,有太孫的消息。」

  守在宮門前的內侍看了一眼對方,點點頭便轉身進了寢宮裡。

  不多時,內侍再次出現在宮門前:「進去吧,別進的太深,將身上寒氣帶了進去。」

  那人點點頭。

  到了寢宮裡。

  那人快速的抬起頭,然後快速的低下頭。

  只見皇帝正抱著太孫府世女,站在偏殿裡打著轉,嘴裡嘀嘀咕咕的念叨著什麼。

  皇太子則是坐在一張書案後,手持硃筆,處理著帝國的軍政要務。

  朱元璋停下腳步,抱著懷裡的朱茯苓,皺眉看向外頭來人。

  「什麼事情?」

  那人立馬啪嗒一聲,跪在地上。

  「啟稟陛下,皇太孫殿下日前已率北巡行在隊伍,及景川侯曹震麾下兩衛兵馬,入山西道。想來這個時候,殿下已至太原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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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不是嗓子又發炎了嘛,今天難受了一天,在家一整天才寫了一章,頂不住了。今晚我休息休息,明天回復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