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孤也來直鉤釣魚

  「富足和安逸會讓人們產生很多不該有的念頭。」

  北巡行在大營內,一座高高的望樓頂部。

  朱允熥望著大營外頭的太原城,以及正在鎮遠門下攔截百姓的京軍官兵,面帶笑容,輕聲開口。

  自己剛到太原城,便用出了要查帳的招數。

  緊接著,太原城便給了自己一份官府架閣庫被焚的答卷。

  現在自己又給出了錦衣衛再查緣由、羽林衛護衛山西道官員、京軍封鎖太原城的招數。

  接下來就只需要坐看太原城這一次,會給自己交出怎樣一份答卷了。

  高仰止裹著大氅,抬頭看著又開始陰沉下來的天色,很擔心今天又會接著降雪。

  他悶悶道:「飽暖思淫慾,亘古不變,歷朝歷代誰人能改之?臣不聞有。」

  朱允熥避開了這個話題。

  就自己所了解的,從古至今,沒有誰能夠真正解決這個問題。

  就算是有,那也是一時一人而已。

  欲望才是人類的本源啊。

  他輕嘆一聲:「嚴明律法,不斷革新,或許才是一條最艱難也是唯一的出路。

  君不聞江南選妓征歌、挾彈吹簫,一片繁華,時移世易,歌台舞榭,亦會化為瓦礫。鶯歌燕舞、遊人不斷,變作飲馬之池,遊人寥落,一片荒涼。

  數前宋汴梁盛況,冶遊客先後埋骨青山,美人棲身黃土。在世繁華,也不過是過眼雲煙,往事不堪回首。

  太原聚山西之富於一城,膏粱子弟橫行於街市,巨富比擬奢靡。官紳好似一體,上下勾連,只求那富貴常在。

  可若是天下人人如此,我大明又將變作何等光景?」

  高仰止目光閃爍。

  作為像他這樣的太孫心腹,大多數人都知道,皇太孫很喜歡以前宋為鑑,從而藉此比照現今。

  前宋富足,以一隅之地,聚天下之福,甚至是到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地步。

  然而在那所謂的富有四海之財的表象之下,卻是災患百姓被編為廂軍。徒有四海之財,逢戰多勝,卻每每納貢割地。

  更遑論前宋那一次次載於史冊、卻又皆以失敗而告終的革新。

  無一不在說明,治理天下之艱難,革新一事不可妥協的準則。

  高仰止望著已經被封鎖起來的太原城鎮遠門,低聲道:「殿下派京軍將士封鎖太原城門,實則是為了隔絕太原城內外訊息吧。」

  朱允熥嗯了一聲。

  「他們在搖人,孤可是也在搖人啊。」

  「現在打的就是一個時間差、信息差,要的就是讓太原城裡的這些人意想不到。」

  高仰止低下頭,有些無奈。

  皇太孫就是如此,時常會說出一些令人聽不懂的詞句出來,但所幸的是聽完整句話,也大差不差的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然後在無人的時候,又會幡然醒悟,原來皇太孫的用詞用句,竟然能如此的精準巧妙。

  高仰止說道:「景川侯已經在帶著人繼續加寬通往城中的地道,地道加固擋板,支撐木樁。

  等晉王府三護衛一到,待城中起事生亂之時,便可由景川侯領軍入城,中心開花。

  晉王府三護衛於城外,阻擊殲滅一切來犯之敵軍援軍。」

  朱允熥卻是轉口道:「汾水還沒有上凍吧。」

  高仰止一愣,不知道這個時候太孫為何會問這個事情。

  他皺眉道:「昨日才降雪,若是這幾日還是這般冷,大抵再有三兩日也就能上凍了。」

  「趁著汾水上凍前,咱們也去垂釣汾水河吧。」

  朱允熥笑看著高仰止,讓這位年輕的內閣大臣有些措手不及。

  而他則是拍了拍高仰止的肩膀,率先走下望樓。

  高仰止眨眨眼,還沒有走下望樓,就聽著營中的官兵已經在結陣,不斷的有呼喊聲發出,在籌備著護衛太孫出營,前往汾水岸邊冬釣的事情。

  太原城內。

  不單單是鎮遠門的守衛衛所官兵,前往山西道都指揮使司衙門稟報消息。

  太原城其餘七座城門,也都有人在趕往都司衙門。

  山西道都指揮使司衙門正堂。

  八名守備衛所官兵正躬身站在白虎堂下。

  執掌山西道全境衛所兵馬的都指揮使柳良,目光陰沉的望著眼前的八人,眼角的餘光則是看向角落裡的那些一直身披明重甲,不管自己走到哪裡都會跟著的羽林衛官兵。

  晦氣啊!

  柳良心中不由的暗罵了一聲。

  有這幫人在,自己那可是如鯁在喉,寢食難安啊。

  「生了什麼事?」

  柳良語氣冰冷的開口詢問,陰沉的臉上有些不耐煩。

  如今太原城裡的麻煩事已經夠多的了,好端端的城門那邊難道又出了什麼事情。

  八名官兵左右看了看。

  相互看著身邊這些都是前後腳趕到都司衙門的同袍,臉色都有些古怪。

  最後還是第一個趕到的鎮遠門官兵開了口。

  「回稟軍門,今日太孫北巡行在大營,有兵馬出轅門,往鎮遠門而來。

  領隊百戶官手持高閣老批註,太孫用印之行文,言明因城中生亂,或有賊子意圖潛逃,遣派京軍封鎖鎮遠門。

  凡太原城一應出城之人,皆需受京軍官兵盤查問詢身份,無令不得出太原城。」

  「他……」

  柳良聞言臉色一變,剛吐出一個字,卻立馬止住了聲音。

  他看向其他七人,臉色陰沉:「你們也是來說這件事情的?」

  幾人紛紛點頭。

  柳良出了一口氣,緩緩的靠在椅背上,微微閉上雙眼。

  八名守備衛所官兵,只能是默默的等待著軍門的命令。

  許久之後。

  柳良未曾開眼,僅僅只是低聲開口道:「本官知道了,都下去吧。」

  白虎堂下的八名守備衛所官兵躬身抱拳。

  「小的領命。」

  幾人退下之後,柳良方才睜開雙眼,眼神複雜。

  「來人。」

  他輕呼了一聲。

  立馬就有候在白虎堂里的官員將領站起身。

  「軍門。」

  柳良看著來人,沉聲道:「將消息傳給藩台和臬台知曉。」

  「遵令。」

  看著那人走出白虎堂,走出都司衙門。

  柳良目光閃爍,餘光里的羽林衛官兵不動如山,他緩緩站起身。

  「該死的賊子還不快快露頭,本將定是要手刃此賊!」

  叫罵了一句,柳良甩甩手,似是因為那縱火賊子而導致太原城被封鎖,顯得極為不悅。

  左右踱步兩下,柳良便往後衙過去。

  羽林衛官兵便立馬跟了上去。

  等柳良進了後衙範圍,停下腳步,臉色有些難看的回頭看向這隊羽林衛官兵。

  他終於是面露怒色:「難道本官和婆娘敦倫,你們也要在一旁觀看嗎!」

  領隊的羽林衛小旗官淡淡一笑:「回稟軍門,我等接到的軍令只是護衛軍門安全。軍門若是要與夫人做那房中事,我等便只會在屋外守衛,絕不會擾了軍門雅興。」

  柳良臉上頓時青一陣紫一陣的。

  殺官等同造反,殺親軍亦等同謀逆。

  都是大逆株連九族的罪過。

  在那些事情還沒有發生之前,柳良只能是將這口氣給咽進肚子裡。

  他憤憤的揮著衣袍,走到了自己在這都指揮使司衙門後衙里的主屋。

  砰的一聲推開屋門。

  柳良站在門後,背著身轉頭看向站在屋外的羽林衛官兵。

  「本官要敦倫了!」

  嘭的又是一聲巨響,屋門被柳良重重的關上。

  屋外的羽林衛官兵們相看無語。

  倒是領隊的小旗官望著被關上的屋門,無聲的冷笑著。

  他們在出行在大營之前,接到的軍令可不單單只有那一條守衛山西道官員。

  還另有一條軍令。

  若是他們所看守的山西道官員出現異動,即可就地格殺,或等太原城生變之時,再依照屆時號令而動。

  正二品的都指揮使司又如何?

  只要太孫殿下一聲令下,也不過只是他們刀下的一顆人頭罷了。

  於此同時。

  整個太原城裡的人,也都知道了從今天開始,沒有人能走出太原城。

  ……

  李府大院。

  嘭。

  一聲脆響。

  一隻足有半人高的元青花海水白龍紋八方梅瓶應聲落地。

  那潔白細膩,帶有青灰藍色的瓷片,散落一地。

  聲音所出的屋子裡,響起女子的驚呼聲。

  李文相滿臉陰霾,手臂放在桌案上,眉頭皺緊,望著滿地的碎瓷片。

  這一尊元青花,便是整個太原城,也找不出另一隻相同的。

  只是此刻,卻就此絕跡。

  李文相的臉上沒有心疼的神色,似此等世間難得再有的東西,碎了也就碎了。

  府中庫房裡,還有數不勝數世間難得的珍寶。

  李本干站在父親面前,臉色緊繃,眼神陰沉:「父親,朱允熥這是要將太原城弄成孤城,斷絕我等與城外的聯繫。」

  李文相冷哼一聲:「為父又何嘗不知!早知如此,便不該將那架閣庫給毀了,如今卻是弄成這等局面。」

  言辭之間,李文相滿臉慍怒,卻又無處發泄。

  李本干沉聲道:「兒子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就算咱們不毀了架閣庫,那朱允熥也會找著機會,對我們出手。」

  李文相抬起頭,眼神陰暗:「不會架閣庫,他就會真的去查山西道的帳目。毀了架閣庫,便有今日的這些手段。倒是老夫想錯了,他朱允熥這一次就是奔著太原城來了。

  哪裡是什麼北上巡邊,與瓦剌部商議互市。都是藉口!都是藉口啊!」

  屋內,李文相不斷的低吼著。

  這位晉商第一,富可敵國的李府大院掌舵者,內心憤怒至極。

  李本幹上前一步,低聲道:「父親,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總不能什麼都不做,等著朱允熥一步步的查出事情?」

  「忍!」

  李文相抬起頭,死死的盯著兒子:「朱棡的生辰還有幾日?」

  李本干被父親這突然的眼神給嚇得一跳,低聲道:「還有……四天……」

  「再等四天!四天之後,老夫要朱允熥跪在腳下!」

  ……

  「四天!再等四天,一切等四天之後晉王朱棡生辰,便是這天下大變的時候!」

  太原城中某處,屋子裡很是昏暗,劉宗聖臉色猙獰的望著眼前眾人。

  韓明王依舊是那般的面無表情。

  朱允炆則是臉色緊繃,努力保持著和劉宗聖是一般的感受。

  果然。

  在朱允炆擺好表情之後。

  劉宗聖便已經是看了過來:「朱公子,四日之後,你且安心待在家中,草擬一份徼書,待四日之後晉王生辰夜我等事成,便將這徼書傳告天下!」

  朱允炆點頭:「太保放心。」

  他簡單幹脆的應了一聲,心中則是嘀咕著腹誹起了劉宗聖這幫反賊。

  沒讀過幾本書,竟然還知道造反先弄一個假正經的徼書來。

  隨後,劉宗聖又對在場的白蓮教中人一一面授機宜,一切只等四天之後晉王朱棡生辰夜。

  ……

  而在因為自己的一道封鎖太原城的行文,導致太原城裡無數人怒火中燒的朱允熥,這時候卻是悠哉悠哉的帶著一幫北巡行在的文臣武將,出了行在大營,來到汾水岸邊。

  望著從岸上探入到水中的棧橋。

  朱允熥面帶笑容:「看來,咱們山西道的官員都很喜愛垂釣啊。城南那邊岸邊有垂釣棧橋,這北邊上游竟然也有。」

  高仰止、曹震等人面上含笑,笑而不語。

  朱允熥隨意的揮揮手:「你們都自便,今天沒有彩頭,釣多釣少,無非就是今晚拿豆腐燉魚吃多的吃少罷了。」

  說罷,朱允熥已經是提著釣竿到了棧橋邊上。

  拋灑打窩,擺好凳子,魚護下水,掛好魚餌,拋竿入水。

  將釣竿放在棧橋上固定的架子上,朱允熥便怡然自得的坐在了凳子上。

  眾人不知皇太孫今日為何忽然生出要垂釣汾水的念頭,見到他當真是在釣魚,便各自尋了地方拋竿入水。

  一桿杆入水,棧橋上很快便安靜了下來。

  良久之後。

  當棧橋上大多數人都已經釣上來好幾條汾水魚的時候,朱允熥仍然是一無所獲。

  蹬蹬蹬。

  腳步聲從木頭搭建的棧橋上發出。

  今日並非隨同過來的田麥,終於是頭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只見田麥帶著麾下押著一人到了棧橋上。

  他的手提著那人的肩頭,重重丟在朱允熥的身後。

  「殿下,人帶來了。」

  田麥低聲回了一句。

  那個被他丟在地上的人立馬匍匐在地上。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還請殿下饒恕小人……」

  因為田麥而突然出現的這一幕,引得眾人側目看了過來。

  朱允熥沒有回頭,但是聲音卻已經發出。

  「聽說你很喜歡做交易。」

  「孤也想與你做一做交易。」

  「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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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不辱命,使命必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