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背鍋俠的預言

  第333章 背鍋俠的預言

  給自己穿的如同狗熊一樣的大明秦王朱樉,滿臉哭喪的將朱允熥從承天門和端門之間的甬道拖到了東邊的太廟區域。

  原本還準備護駕的田麥,緊隨而來,看見了『歹人』真容後,面露無奈,側過身仰起頭看天。

  朱允熥也是看清了老二叔的模樣,無可奈何的用了個巧勁從對方的束縛中掙脫開來。

  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朱允熥苦笑的看向朱樉。

  天知道朱樉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這麼一身熊皮,通體毛髮黝黑,不曾摻雜一根雜毛。毛髮更是油光順滑,隨著陣陣寒風微微搖曳著,一片片的雪花輕飄飄的落下,便扎在了根根熊皮毛髮上。

  「二叔,你怎麼還在京中。」

  朱允熥面露狐疑,老二叔的事情他最近都沒有關注,上次還是回京的時候,知道他被老爺子叫回來的。

  只是這麼長時間了,竟然也不曾離京繼續辦差,倒是和前兩年有些不太一樣。

  朱樉輕咳了兩聲,也不說話,就拉住朱允熥要往前走。

  朱允熥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嘴角微微一揚:「二叔你不會還被爺爺罰跪太廟吧?」

  被人給當面揭短,朱樉也走不下去了。停下腳步,鬆開手,臉上無比的幽怨:「還不是因為你!」

  朱允熥立馬向後退了好幾步,臉上露出好似是聞所未聞的震驚表情,不停的搖頭擺手:「二叔,話可不敢這麼說的啊!

  侄兒今年才回京不久,便忙著種紅薯、蒸汽機等事,後來又在做水泥路,前段時間才忙完了大婚的事情。

  您看看,本想為咱們老朱家多多的添子添孫,這又天降大雪,侄兒今天一睜眼就開始忙著這件事情了。」

  說完之後,朱允熥微微側目看著朱樉。那眼神就好似是在說:你看,我是大忙人,忙到生娃都沒有時間,怎麼可能坑你?

  朱樉卻是恨得牙痒痒,一陣的撓頭抓腮,狠狠的用熊掌跺著雪地:「無恥!本王就沒有見過如此無恥之人!」

  說完之後,朱樉便滿臉悲憤,揮手指向朱允熥:「二叔我再不回西安,你嬸子都要跟別人跑了!」

  「那二叔豈不是就有機會換個更年輕好看的王妃了?」

  朱允熥撇撇嘴,小聲的嘀咕著。

  朱樉立馬瞪眼:「你在說什麼!」

  「侄兒說,嬸嬸對二叔那是情比金堅,日月可鑑,絕不可能負了二叔你的。」朱允熥趕忙高聲解釋了一句。

  卻不想又被朱樉給一把抓住,就要往太廟裡面拉。

  雪地上很快就出現了兩條深深的痕跡。

  朱允熥無可奈何,高呼道:「我跟你走,二叔你先放開我再說!」

  朱樉回頭看了一眼,見這個早在浙江道的時候就被自己給劃為狡詐之徒的大侄子,確實是沒有想要逃走的念頭,這才鬆開了手。

  朱允熥長出一口氣,見老二叔正目光幽幽的盯著自己,似乎自己只要有想跑的舉動,就會立馬繼續對自己下手,無奈的笑著搖搖頭,徑直往太廟走去。

  儘管世人皆知的事情是老爺子歷來崇尚節儉,更是以身作則的保持著樸素的精神。可他在宗社祭祀這件事情上,卻是格外的重視和高規格的對待。

  午門和承天門這一段路的兩側,偌大的一片有著半座皇宮面積的區域,僅僅只有太廟和社稷壇兩個建築群。

  東為太廟,如今供奉著大明朝的四代列祖列宗。皇高祖、皇曾祖、皇祖、皇考。

  可以說大明的皇家營造,基本上都是大同小異的。

  從太廟正門進入,就能看到被前殿擋住,坐落在後面三重丹陛上的大殿。

  自進了太廟之後,朱樉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神情更加的舒緩,儀態也更加的自然。

  就好似……

  就好似是回家了一樣。

  「放開點,這裡沒什麼人,就當是在你的太孫府一樣。」

  朱樉爽朗的笑著,帶著朱允熥就穿過前殿,到了大殿前的廣場上。

  朱允熥瞧了瞧四周,一眼就能看到大殿廊下左右各有數十名手持大戟的禁軍官兵,即便此刻風雪如注,這些人依舊是挺如松柏一樣的守護著這座太廟。

  朱樉回頭看了眼朱允熥,哼哼兩聲:「他們都是瞎子,你不用管他們,這邊來。」

  說著話,朱樉就帶著朱允熥往太廟大殿東側的一排殿宇過去。

  咯吱。

  門樞似乎有些日子沒有上油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已經到屋子裡,就是鋪面的熱氣襲人。

  朱樉笑吟吟的關上門,將外頭的風雪給擋下,而後回身脫了那身熊皮,徑直就走到了放在屋子正中的炭爐前。

  哐當哐當的一聲動靜。

  朱樉已經是就著炭爐,煮起了八寶茶,烤起了橘子、干棗、花生、豆子之類的小吃食。

  等到他盤腿坐在炭爐旁厚實的軟墊上,抬頭看著還在打量著四周的朱允熥,連忙招手開口:「大侄子啊,過來坐吧。」

  朱允熥又瞟了兩眼,這才應聲盤腿坐下,臉上含笑的看著已經開始自顧自喝著茶、嚼著吃食的朱樉。

  「二叔不是被爺爺罰在列祖神位前思過嗎?」

  朱樉抬頭白了朱允熥一眼,將手中沒吃完的烤物丟到桌子上,拍著手又翻了翻白眼:「合著你就記得你二叔我天天被老爺子罰了?我就不能是沒有合適的地方,所以才住在這裡的嗎?」

  朱允熥笑著點點頭,淡淡的注視著這位算起來今年應該已經在太廟住了有三四個月的大明秦王殿下。

  見到老二叔已經為自己倒好了八寶茶。

  朱允熥便默不作聲的將茶杯抱在雙手裡,小口的品嘗了一下,甘甜芳香之中還夾帶著蜂蜜。

  朱允熥不由抖抖眉頭,心想老二叔這八寶茶倒是煮的不錯。

  隨後,他便一手握著茶杯,一手撿著爐子上已經烤好的吃食細細的咀嚼著。

  朱樉眨了眨眼,眉頭無聲的皺起,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悄悄的搓著大腿。

  可朱允熥就是不開口。

  不是在喝茶就是在吃烤好的東西,全然是當做在進膳了。

  朱樉不禁就急了起來,臉上卻露出比花兒還要燦爛的笑容:「大侄子啊,二叔這手藝如何?」

  朱允熥正在吃著烤好的花生,很香,配上八寶茶就更香了。

  他不由點點頭:「二叔好手藝。」

  朱樉眉頭都快要被夾斷了,這廝回的也太敷衍了吧!

  心下一急,朱樉便笑吟吟的開口道:「你看,你嬸子往年就最喜歡吃二叔做的這些東西了,你嬸子現在都兩三年沒有吃到過了!」

  朱允熥捏碎一個花生殼,挑出裡面長得飽滿肥碩的四枚花生送入嘴裡,歪著頭看向老二叔,嘴角微微一笑:「二叔,我聽人說嬸嬸這兩年在西安將養的很好。倒是鄧氏嬸子,經常來信應天詢問炳哥兒,二叔和炳哥兒何時才能回西安。」

  說完之後,朱允熥便淡淡的看了朱樉一眼。

  可就是這麼個眼神,卻讓朱樉老臉一紅,目光也移向了別處。

  朱允熥無聲的呵呵了兩下,繼續喝著茶吃著烤好的食物。

  朝廷上下誰不知道,自家這位老二叔,那是寵愛側妃鄧氏無以復加,對親王妃王氏卻格外疏遠,甚至是移居別處,每日以蔽器送飯與食。

  朱樉眼看自己被戳穿,便胡亂的搖著頭擺著手:「我說的就是鄧氏,她……她也是你嬸子!」

  朱允熥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低頭將茶杯里最後一點茶水和裡面亂七八糟的東西給吃進肚子裡,然後拍拍手,雙手又在大腿兩側擦了一下。

  最後,朱允熥才長呼一口氣,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朱樉:「二叔,侄兒知曉你現在擔著六道改田稅使的差事很是辛苦。可這是國策,是爺爺親自點頭確定的大明國策。

  侄兒也明白,二叔是知道這些道理的,此等干係大明社稷的事情必須要有我朱家宗室親自督辦才行。

  所以,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讓二叔這麼不願意繼續辦這件事,甚至是在咱們家的列祖列宗這裡躲了三四個月。」

  說完之後,朱允熥目光閃爍的輕嘆一聲。

  身為大明朝的宗室親王,尤其是伴隨著大明的創立一起成長的前幾位親王,無視他們的個人人品和秉性,沒有一個人是爛慫貨。

  就像現在,老二叔明明心裡有一百種理由不願意繼續干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的差事。也別看他現在這般像是鬼哭狼嚎,在自己面前無理取鬧的想要卸下差事。

  可老二叔到了老爺子面前,只會比誰都乖順,也絕對不會提半句撂挑子不想乾的話。

  朱樉明顯的愣了一下。

  他能想到話總是要有說開的時候,可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說出剛剛那些內容。

  只是簡單的思索了一下,朱樉便長嘆一聲:「熥哥兒,事情難啊!既然你都這樣說了,二叔也就不再遮掩。」

  朱樉挺了挺腰背,輕咳兩聲,隨後鄭重道:「二叔不怕做這些事情會背上什麼罵名,咱們當初在浙江道,殺了半座浙江道,你見到二叔眉頭有眨一下嗎?

  沒有!

  你二叔就不怕背什麼罵名!二叔是不敢了啊!二叔擔著這些事也有兩年了吧,要說咱們大明朝誰最清楚這田賦改制一事,除了二叔我,沒人敢說更懂。

  就是因為這個,二叔才不敢繼續幹了,也怕繼續幹下去。」

  朱允熥一直安靜的注視著用了真情實意來陳說這些事情的朱樉,老二叔沒有說假話,他說的都是心裡的話。

  不由的,朱允熥眉頭便緊皺起來。

  老二叔說的沒有錯,整個大明朝現在就沒有誰能比他更清楚田賦改制一事。

  「所以,二叔你到底是因為什麼不敢,怕繼續幹下去?」

  「他們太不正常了!」朱樉直接急聲開口,而後本盤坐在墊子上的他,也幾乎是快要挺了起來:「洪武二十四年冬至洪武二十五年春夏,咱們是在浙江道推行國策。

  隨後洪武二十五年冬開始,我就一力擔起了六道田賦改制事,到洪武二十六年,你和常升領兵南下,二叔我獨自一人推行國策。乃至今歲洪武二十七年。

  一開始,地方上偶有抵抗,不從國策者。可是後來呢?後來所有人都好似是心甘情願的,只要我們的人去了,就會乖乖的將田產數目帳冊拿出來。

  事情太順了啊!熥哥兒,我就沒有見過此等干係社稷的事情,能辦的這麼順暢!」

  說到這裡,朱樉忽的渾身一顫。

  就好似是受到了什麼驚訝一樣。

  然後在朱允熥的注視下,就見原本還神色平靜的朱樉,忽的就好似是見了鬼一樣,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

  而朱樉也在更加急促道:「他們在想什麼?他們想要做什麼?他們在準備著什麼?他們是要推翻我朱家的大明嗎?熥哥兒!熥哥兒!你說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一陣的念叨之後,朱樉開始劇烈的喘著粗氣,原本剛被炭火烘的紅潤的臉也在眨眼間就是一片煞白。

  「二叔!二叔!」

  朱允熥接連呼喚了好幾聲,甚至是起身伸手,按在朱樉的手臂上。

  朱樉的神色終於是漸漸平復下來,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定定的看著眼前安撫自己的朱允熥。

  「允熥!你聽二叔一句勸,這件事情不能這麼急的辦下去。」

  「二叔真的怕,要是繼續辦下去,天下到底會生出什麼事情來。」

  朱允熥幽幽一嘆:「二叔,自古革新無有不流血。我正在等著,等著他們跳出來,應天十萬禁軍,二十萬京軍,早已整戈待發,磨刀霍霍。

  我在等著他們露頭,好以雷霆之勢,一掃乾坤,給我大明好生的打理乾淨,才好安安穩穩的走向我大明的盛世。」

  朱樉一隻手不停的在大腿的搓著,目光凝重:「允熥,你要用兵,二叔定做你的開路先鋒!可是,你不知道他們到底躲藏在哪裡,他們有多少人。你更不知道,這些人現在已經串聯了多少。

  鄉野之間,古有郡望,今有士紳,百姓皆以他們為首。若是一地亂,尚可大兵鎮壓,可若是遍地烽火,我朱家難道是跟了龍王的姓了嗎?

  眼下不過是推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他們或許會覺得只不過左右多出些錢糧。可他們定然還有數不盡的手段,能夠將這份出項給平了。

  可你已經在應天府推行糧長稅吏改制,稅署大行其道,就連他們最後的那點在地方上的權力也要奪了。」

  朱樉站起了身,滿臉憂慮:「我家這是要奪了他們所有的好處啊,不給他們留活路了啊。兔子被逼急了尚且會咬人,將他們給逼急了,我家當真要坐視天下處處起烽火嗎?」

  朱允熥臉色陰沉,目露精芒,略帶著殺氣道:「二叔或許還不知,今冬雪情,我已抽調三萬京軍離京。方才我從乾清宮而來,已經與爺爺交底,二十萬京軍皆可動用。」

  朱樉唰的一下轉過身,瞪大了雙眼,然後目光逐漸緩和下來,長嘆一聲:「今冬或許不會有事,可一旦你在六道推行糧長稅吏改制,必生事端!」

  做了語言的朱樉,三步並兩步的到了朱允熥面前,雙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

  「允熥,二叔知曉每朝皆有革新。你如今早早的就是我大明的國本儲君,老爺子雖然已經年事已高,可你爹正值壯年,你更加年輕。

  我家徐徐圖之不好嘛?

  二叔可以為你擔起六道改田稅之事,可若是繼續下去,出了塌天的事情,二叔可是扛不動了!」

  朱允熥沒有說話,而是坐了下來,眉頭夾緊,深思了起來。

  朱樉今天將心中所有的憂慮都給說出了口,他不禁長出了一口氣,過去壓在心頭的重擔,好似在這一瞬間都被一掃而空。

  見到朱允熥正在沉思冥想,他也坐了下來,動作小心的為兩人各自倒了一杯八寶茶。

  良久之後。

  朱允熥終於是從嗓子裡發出了一聲動靜,然後睜開不知何時閉上的雙眼:「二叔,炳哥兒該成家了,他自幼體壯,如今武藝精湛,交趾道一行,兵略更是突飛猛進,成婚後也該和熾哥兒一樣,為我朱家做事了。」

  朱樉一愣,不明白為什麼前面還在說著事關大明社稷危亡的事情,這小子想半天轉過頭就又說起了自家兒子的事情。

  朱樉目光一轉,忽的拍響面前的桌案,高聲道:「朱允熥!老子已經豁出去給你背鍋抗事了,你不能再禍禍炳哥兒了!」

  朱允熥一攤手:「是炳哥兒自己纏著我喊著要當大將軍的,我可一點都沒有鼓動過。」

  朱樉頓時急了眼。

  站起身揣著雙手,來回的踱著步子。

  然後定定的瞪著朱允熥,揮手道:「你要用京軍,這是老爺子點頭的事情。我給你背鍋抗事,這是我願意的。你要是讓炳哥兒替你下去殺人,這事絕無可能!」

  「這事我管不了啊,腿長在炳哥兒身上,二叔您的親兒子,我建議您要是不放心,直接打斷他的腿就是了。」

  朱允熥哼哼著嘀咕了一陣。

  然後在朱樉滿是質疑的注視下,緩緩起身,走向門口。

  許久不曾上油的門樞再一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屋外的漫天風雪,踩著前後腳的擠了進來。

  朱允熥迎面頂著風雪,回首看向朱樉。

  「二叔,大明的天不會變的,你且放心。」

  「莫要擔心,莫要不安。」

  「此間天地定能日月永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