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不援 不戰

  唐寅很可能是回不來了。

  此消息在京師內,很快傳播開來,消息的源頭在哪也不知,就好像一夜之間都在談論這個話題。

  沒人說唐寅是叛國,但卻在說,唐寅因為怕被朝廷追究,帶兵長驅直入,結果陷入到韃靼人的重圍,又涉及到草原冬天的惡劣氣候,以至於在草原上找不到方向,已遭遇到數倍於己方的韃靼兵馬圍攻。

  哪怕現在唐寅和他的麾下人馬還沒覆滅,但估計也快了,很可能唐寅也看不到弘治十六年春節的到來。

  「消息怎就散開了?誰在對外傳揚此等消息?韃靼人再多,可調用的兵馬不過十幾二十萬,就足以能把大明這路人馬給吞了?」

  王瓊對此是不屑一顧的。

  如今身為左都御史的王瓊,對唐寅抱有極大的自信。

  而他是趁著跟吏部尚書林瀚送有關年前地方參劾唐寅的奏疏,並要跟林瀚商討一下有關唐寅的處置,也順帶就跟林瀚提到了他對唐寅的信任。

  林瀚問道:「西北有多少人參劾他?」

  王瓊道:「刨除地方官,就說監察御史,也有六七人。除此外朝中也有參劾的,但先前都是參劾他出兵無所進展,在這次出兵後,卻還沒什麼動靜。」

  林瀚道:「都在觀望。」

  「嗯。」王瓊點頭,「若是如今在京的傳言屬實,將代表伯虎他兩次出兵都不順,這次更可能是把他自己給折了。但我不相信以伯虎的能耐,進了草原能做出那毫無退路之事。」

  林瀚擺擺手道:「老朽對那軍政之事不甚明了,有關之事,你最好還是找秉寬。」

  王瓊道:「張尚書那邊,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那你也要去見啊。」林瀚道,「一個都察院的總憲,去見他一面,若還執意不見的話,那怎行?年底了,各衙門的事都該有個了斷,也就西北的軍務到現在還沒斷。你不去見秉寬,誰能幫你把事了結了呢?」

  都察院作為三法司之一,主要負責的是地方官員對有違法亂紀官員的參劾。

  屬於官員的監察部門。

  而眼下王瓊手頭最麻煩的一件案子,自然就是關乎到唐寅的。

  傳統文官針對唐寅,而唐寅背後的「靠山」,或者說是名義上的靠山,也就是張周,並沒有在唐寅被參劾這件事上說話,有關唐寅二次出兵的細節,就算上聽處已收到不少的內幕消息,但仍舊不知唐寅是以如何的勇氣,敢做出這麼不留後路的進兵。

  王瓊道:「看來也只能往張府走一趟。」

  林瀚問道:「兵部和戶部見不到他人嗎?」

  「見不到。」王瓊回答很直接,「聽說自他回京之後,就未曾到過這兩個衙門。」

  「當上戶部尚書,也不去戶部……還真是……」林瀚也不知王瓊說的是真是假,但想到張周平時「吊兒郎當」的模樣,他心裡也是有些無奈的。

  好在自己去見張周,那是有門路的。

  但自己又不能去為王瓊引薦,因為他林瀚也不想捲入其中。

  林瀚道:「若實在尋不到他,你再來找,我幫你安排。」

  王瓊拱手相謝道:「眼下還要去試,若關乎到唐寅的事,得不到妥善解決,朝中或還會有很多人為此而攻訐。最好是兵部以大同等處兵馬馳援於草原,讓韃靼人疲於應付,如此更方便唐伯虎領兵回撤。」

  「嗯。」林瀚點頭道,「你有見地,大可跟陛下提及。你入值於上聽處內,此等事甚至都無須告知於我。」

  林瀚才不想去管大明軍政上的事。

  本來就不在行,雖然是吏部尚書,但跟先前的吏部尚書馬文升不同,他林瀚屬於禮部那一系升上去的,而不是從兵部或戶部調過來的。

  專業不對口。

  王瓊再拱手道:「林老部堂怎也要知曉,這要是放到朝上去說,也好給個照應。」

  「明白。」林瀚道,「料想年前,便也必定會再臨朝,朝上必定會有對有極大的爭議。屆時……老夫或也會出來說句話,是否公道,那就……人心各異,由他們去評判吧。」

  ……

  ……

  乾清宮內。

  朱祐樘也看到了六科有關風聞言事,提到了唐寅的部份,隨即他將奏疏合上,咳嗽兩聲,似乎不太想理會。

  陳寬趁機道:「陛下,如今在京師左近,有關西北用兵的事,民間談論甚多。以民間所議論,此番唐寅出兵過於莽撞,甚至不留後路,且未有帶重炮等,求的是輕裝簡行,但若如此遭遇韃靼人圍攻,只怕難有脫困之法。」

  「哦。」

  朱祐樘應了一聲,沒太當回事。

  陳寬道:「如今已有人上奏,請下旨到大同鎮,由新建伯領兵從威寧海斜插草原,令韃靼人首尾難顧,如此可做到兩面夾擊,令韃靼人不得不放棄對唐寅所部的圍攻。」

  朱祐樘冷聲問道:「現在他們已經能確定,唐寅是陷入重圍了嗎?」

  「這個……」

  陳寬先是思忖了一下,隨後道,「自然不能。」

  朱祐樘道:「連朕都沒得到如此的消息,他們怎敢如此篤定?還是有人趁機在背後煽風點火?就算遭遇兵敗又如何?這一戰,難道打不出大明的氣勢嗎?」

  陳寬甚至都有點無言以對。

  犧牲一個唐寅自然沒什麼,關鍵是唐寅麾下還有大明七八千兵馬呢,刨除馬儀和張銳親率的那五六千之外,還調了兩千左右延綏的精兵。

  這路兵馬要是全數損失……甚至會把先前幾年對韃靼人所取得的優勢,一次給送回去。

  朱祐樘隨即道:「秉寬不都說了嗎?若實在是需要出兵馳援,以他所上奏疏所提的方式方法便可。傳下旨意,命三邊、宣大一線,任何人馬不得出關。」

  「啊?」

  陳寬大吃一驚。

  皇帝竟對唐寅如此自信?

  還是說皇帝對唐寅很著惱?竟在唐寅孤軍深入草原的情況下,連馳援的兵馬都不派出?

  皇帝不直接下令邊關出兵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嚴令邊關不得出兵?

  這是圖什麼?

  就為了讓唐寅感受到以一敵十,甚至是以一敵五六十的刺激?

  朱祐樘道:「具體的細節,無須跟你言明,照吩咐做就行了。明年開春之前,草原一戰,就先交給唐寅……等開春之後,會有人去收拾殘局的。」

  「……」

  陳寬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但現在不出兵,在開春之前也不會出兵,也就是說……

  你唐寅有本事就帶兵殺回來,沒本事就在草原上等死,反正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沒有任何人給你當靠山,更不會派出任何兵馬配合你這一戰的進程。

  這唐寅……

  陳寬在想,他到底是得寵還是不得寵?

  怎麼看皇帝,就是想讓他死,不給他活路啊!?

  ……

  ……

  陳寬自然是理解不了背後的緣由。

  在他回去找韋彬商量草擬旨意時,韋彬聽完後也是目瞪口呆。

  「這是……放棄了?」韋彬半晌後才回過神問道。

  陳寬道:「也許是陛下認為,唐寅有能力帶兵撤回來呢?就算有折損,如劉瑾那次出兵一般,最後不也在局面上獲勝了?」

  韋彬感慨道:「那可是大明絕對的精銳啊!從大同出兵,平虜侯和英國公府小公爺,光是這二人就已是久經戰陣,加上個唐寅和諸多的將士,就這麼……放心?或者是放棄?」

  陳寬搖頭道:「或者是有什麼長遠考慮呢?」

  韋彬道:「就算再怎麼信任,派出兵馬遙相呼應一番,再派兵去斷韃靼人的後路,取得一點戰果,有何不可呢?何況如今威寧海一線早就為大同兵馬所控制,新建伯出兵巡視一趟威寧海,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竟到如此地步,陛下都不讓……出兵?」

  陳寬也是一臉苦惱道:「你說,陛下是否會有意拿這路人馬為誘餌呢?」

  「誘餌?」韋彬道,「陳公公,您覺得這背後……都是一場算謀?」

  「不知道。」

  陳寬道,「也可能就是陛下覺得唐寅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是他搞出來的這一戰,且當初是陛下讓他在西北勇於出兵的,唐寅或就是如此性格,陛下也早就知曉……現在事情收不住了,陛下再不想理了呢?」

  「這……」

  韋彬也很無語。

  你陳寬的見地也真是很獨特。

  你就沒想過,皇帝跟唐寅賭氣有什麼意義嗎?你也不想想,那唐寅死了,大明少了數千兵馬,看起來不多,但會讓西北幾十萬兵馬陷入到自我懷疑之中。

  好不容易把韃靼人的氣勢給打沒了,這一戰卻非要幫韃靼人一把,讓他們重振聲威?

  找虐呢?

  陳寬不耐煩道:「咱家知道你想說什麼,就算陛下顧全面子,不想派兵馳援唐寅,再或是陛下對唐寅無比信任。但總歸軍政之事,還有個蔡國公……以蔡國公的謹慎,必定是會提醒陛下,讓陛下做一些防備的。」

  「就是這樣……」韋彬似乎是想到什麼,瞪大眼問道,「那公公,您是想說,其實這一切……都是蔡國公掐指算到的?他已經算到了唐寅在西北會取勝,不需要援軍?故意要看朝中的笑話?」

  「沒有這種可能嗎?」陳寬反問。

  「有,有。」韋彬道,「前幾年涉及北方的戰事中,哪次不是朝中人不看好,最後又都出人意表疆場大捷的?以蔡國公的遠見卓識,他能算出什麼都不驚奇……要知道,他是連韃靼人從哪來都能算到的。天機和人心,無一不在他算計之中。」

  「知道就好。」陳寬道,「咱要做的,就是照陛下的吩咐辦事。剩下的……總歸責任落不到咱這些人頭上。」

  韋彬笑了笑。

  想想也是可以偷著樂。

  管他西北怎樣呢,就算唐寅兵敗戰死又如何?

  就算西北被韃靼人打得千瘡百孔又如何?

  反正那是張周設計的,咱這些人……就只管按命令辦事,在背後看熱鬧。

  ……

  ……

  王瓊通過複雜的關係,終於還是在城外一處軍械工坊內見到張周。

  因為張周搞的軍械研究已經大大超出城內的荷載,王恭廠等衙門也開始往不同的地方遷徙。

  本來京師貯藏火藥是比較多的,但現在火藥主要用以軍械的生產,而大多數的軍械都是直接運往邊疆,京師似乎根本用不上那麼多軍械去防備。

  「張部堂,說句不中聽的,唐寅出兵北方,這是不管不問了?如此出兵,不留後路,只怕……凶多吉少。」

  王瓊是從三邊回來的。

  當初他是絕對不敢像唐寅這麼出兵的。

  所以他來找張周,面對張周時,甚至會有些自慚形穢。

  怪不得你們找唐寅來替代我,感情這憨貨辦事就是與眾不同,皇帝要出兵,他真就連後路都不留,直接帶兵殺出去了。

  張周笑道:「兵都出了,又能如何?到現在出兵也有近一個月了吧?進發草原,近乎是半點音信都沒有,他似乎也沒打算把消息傳回來。」

  「他……圖什麼?」王瓊問道。

  「唉!或許就是一口氣吧。」張周拿起茶壺,給王瓊斟茶一杯,「唐寅就是這麼個人,他不擅於打順風局,而逆風局他每每都能有不錯的表現。」

  雖然王瓊還要理解一下張周的話,才大致明白什麼意思。

  但仔細思量來,好像也覺得有道理。

  唐寅從開始帶兵,就沒什麼時候是順利過的,最順利的就是先前一次五路兵馬出兵草原……結果出了個寂寞,最後顆粒無收回來了。

  張周道:「我也不是不想出兵馳援他,而是……現在他在哪,有人知道嗎?」

  「這……」

  王瓊也登時無語。

  唐寅出兵都一個月了,如果是順著他出兵路線去馳援,那猴年馬月能找到?

  如果根據韃靼人調兵路線去找……

  總歸無論怎麼找,都難以找到唐寅所部如今究竟在何處,反而會因為出兵之事,導致大明邊軍陷入到內亂之中。

  反倒不如不出兵,讓唐寅自己去折騰,我們也不費勁去找你了。

  現在西北正是冰雪覆蓋,天時地利人和大明一樣不占,怎麼幫你?

  王瓊問道:「那要是知曉他的下落呢?」

  「那就可以考慮馳援一下。」張周笑道,「到時候,很可能還是我親自帶兵去。」

  「啊?」

  王瓊大為驚訝。

  要麼不馳援,要麼就你親自去?

  這是……你打算當第二個唐寅,也不給自己留後路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