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 用伯安好於用伯虎

  又到一年寒冬。

  京師風雪交加,張周人在戲樓內的包間內,烤著暖氣聽著小曲,身邊有佳人相伴,即便是處理一點公務也會顯得自在無比。

  皇帝不來煩他,朝中大臣巴不得見不到他……

  他也安於要當一個閒人。

  這天夜裡,已是二更天,連戲都已經散場了,卻是朱祐樘派了陳寬出宮來見他,且還親自進到了他戲樓的包間之內。

  「陳公公,稀客。」張周笑迎陳寬。

  陳寬走過去,一臉感慨道:「也不曾想,這戲樓之內還真是別有洞天,公爺您在這裡躲清靜,也的確是個好地方。」

  張周笑道:「這怎能算是躲清靜?平常我的事很忙,陛下那邊可不能這麼說啊。」

  「哈哈,這是自然。」陳寬倒顯得很灑脫,也不見外,就好像是跟張周認識多年的老友一般。

  ……

  二人落座。

  陳寬直道來意:「陛下是問詢,有關唐寅的事,您看……您應該是知曉了吧?」

  張周道:「知道,他請辭。不過料想,也不過是說說,只要陛下下旨駁回,三邊之地還應該由他來統調。」

  「不換人嗎?」陳寬道,「您別誤會,陛下的意思也是不能輕易換人,只是陛下想聽聽您的意見。」

  張周點頭道:「陛下真是抬愛於我,其實唐寅的性子便是如此,只有隨時鞭策著,他或才會有所作為。而先前北方一戰,他鎩羽而歸,或就是對他最好的鞭策。」

  「那就是……再給他機會?」陳寬道。

  「嗯。」張周道,「今年冬天,也是出兵草原最好的時機。唐寅需要給打個先鋒,可能到年底之前,出兵的軍令就會送達三邊……待來年春暖花開之後,還會有更大的一戰。」

  「您口中的一戰……」

  「不好細說,陳公公跟陛下回稟,陛下自會明白。」

  張周在陳寬面前打啞謎。

  有些事,其實是他張周跟朱祐樘早就商議過的,也無須對外人說得太清楚。

  陳寬皺眉道:「陛下只是問那件事,推進是否順利,咱家也不解其意,是哪件事?」

  張周笑道:「陳公公,不是在下刻意要隱瞞,實在是有些事不好正面回答。」

  「明白,明白,要是不方便,或是陛下提前有吩咐,咱家絕對不會隨便打聽,其實也就是好奇。」陳寬道。

  張周道:「話雖不能說透,但大概的意義,還是可以相告的。我與陛下有言,這兩年一直在推進一個項目,就是要研發一件東西,並將這件東西大規模量產於軍中,有了這東西,平草原……將會事半功倍。」

  「還有這種神奇之物?是比如今的神威炮和天火藥還要強的東西?」陳寬震驚道。

  張周只是笑而不語,還微微搖頭表示不能說。

  陳寬點頭道:「大明朝沒了公爺您不行。要真有此物,想來大明……可以解除北方之邊患。那推進……可還順利?畢竟陛下在等回稟。」

  張周道:「很順利,已經開始做穩定性的試驗,如果再順利一些,或到年底之前,就可以在陛下面前公開演示,到來年春暖花開時,軍中上下可配備不少此物。」

  「那就好,那就好。」

  儘管陳寬此時一肚子的疑惑,卻也明白,張周這裡又有大殺器,且這種東西是他最好別去打聽的。

  想想張周研發出來的新炮和新火藥的威力……再想到張周正在研究的是比這兩種還要利害的殺器,他就感覺到背脊發涼。

  這要有了……

  大明軍隊還不是所向披靡?

  「咱家先回了,或是陛下尚未歇息,此時去通稟,或時間正好。也想讓陛下早些知道這好消息。」陳寬非常識趣,起身告辭。

  ……

  ……

  唐寅出征的消息,在幾天後,就通過密奏的方式,呈遞到了朱祐樘面前。

  是唐寅在出兵之前,特地給皇帝所寫的一道上奏。

  在上面唐寅充分表達了要為國捐軀的志向,大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架勢。

  當陳寬在朱祐樘要求下,當面把唐寅的軍令狀宣讀時,朱祐樘只是沉默著聽了一會,隨後擺擺手,意思是知道了不需要再贅言。

  陳寬道:「陛下,蔡國公跟奴婢提過,說是正有一件非常厲害的神兵利刃將要出現,看來這位唐制台還是太倉促了。」

  朱祐樘皺眉道:「秉寬跟你說了?」

  陳寬急忙道:「是奴婢當時好奇,想讓蔡國公為奴婢解惑……是奴婢該死,多嘴多舌……」

  「無須自責。」朱祐樘道,「有這件事,倒不是不可對外人言,只是怕被韃靼人知曉。但具體是什麼,秉寬應該也不會告訴於你。」

  「是。蔡國公所言點到為止,並未告知奴婢具體是何物。」陳寬道。

  朱祐樘道:「現在出兵也挺好,不用朕下令了。秉寬沒看錯,朕也沒看錯,此子並非膽怯之人,光聽聽他表決心的奏疏,朕就知道找對人了。」

  陳寬道:「先前夏秋出兵未有戰果,如今馬上到寒冬……」

  「不一樣的。」朱祐樘神色帶著幾分期許道,「秉寬說過,韃靼人如果想靠避戰來避免草原被大明所吞併,那他們就是痴心妄想,但凡大明的軍隊可以隨時進發進入草原,甚至在哪一戰中做到出其不意,韃靼人就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

  陳寬點頭道:「唐制台似乎是做到了出其不意。」

  「是啊。」朱祐樘點頭道,「莫說是韃子,就連朕也沒想到,他的決心能如此之大,甚至是一往無前。」

  陳寬苦笑。

  見過莽的,也沒見過這麼莽的,你唐寅難道就一點做官的體統都沒有?

  連主動出兵這種事,竟然也來個先斬後奏?

  你就不怕朝中人覺得你是想帶兵去投降韃靼人?

  大明的三邊總制,出個兵都顯得那麼倉促,但關鍵是你從延綏出兵,怎麼也要走個十幾天才能跟韃靼人相遇,凡事真有那麼著急嗎?

  「那就如秉寬所言,讓他進兵草原一趟,先給開個路。只有路多了,草原才會是大明的領地,如果到處都是草原,連路都沒有,大明的軍隊難道以後每次巡視,都要走一條從未走過的路嗎?」

  朱祐樘站起身。

  在陳寬眼中,此時的皇帝似乎也是信心滿滿。

  陳寬在這一刻似乎好像明白了朱祐樘跟張周之間約定的是什麼事……

  陛下這是鐵了心要御駕親征啊!

  ……

  ……

  「你再說一遍。」

  內閣值房,劉健面對程敏政對唐寅出兵之事的如實相告,顯得難以置信。

  因為有關參劾唐寅的奏疏,剛聯名完畢並提交上去,卻在這會得知,唐寅在治軍上的渙散原來是「裝」出來的,他的目的竟然是麻痹韃靼人,也麻痹自己人,然後一舉帶兵進草原……

  程敏政道:「出兵已有十二日,卻說連成國公事先都不知情,竟是在唐寅出兵六日之後才有消息傳出。」

  「那陛下呢?」李東陽在旁問了一句。

  程敏政搖搖頭,意思是他不知情。

  劉健此時似乎大動肝火道:「上聽處負責大明軍機之事,難道對於三邊出兵的消息,竟也茫然無知?你們的差事是怎麼當的?」

  這就好像是在攻擊程敏政,說程敏政為首的一群人都不稱職。

  程敏政道:「出兵並非由朝廷所下達,就算是下達,也應該是陛下或是兵部直接下令,陛下已有許久未曾上朝,這關乎到軍政之事,內閣不知情,上聽處自然也不知情。」

  李東陽急忙道:「克勤,也無須爭論,認真聽一下也好。」

  大概李東陽也察覺到程敏政的逆反心理。

  憑啥你劉健自己也不知道實情,卻好意思來指責我和背後的上聽處大臣呢?

  一旁的王鏊道:「以我所見,或是朝廷並無任何的軍令下達,而是由唐寅自行決定出兵之事,否則也不會有他先前一段時間看似沉淪的表現,他這麼做,分明也是早有預謀。」

  在這件事上,王鏊還是有些自豪的。

  看我當初在江南選的學生……

  解元張周、亞元唐寅,他們現在一個比一個牛逼,本來我還以為在唐寅身上看走眼了呢,誰知這貨竟也跟他師兄一樣喜歡玩陰的,竟來個暗度陳倉?

  你唐寅在朝地位不如你師兄高,但玩得比你師兄還花。

  劉健氣得渾身都在顫抖。

  倒不是說唐寅出征這件事是有多麼不可接受……關鍵在於,他也沒想到唐寅會出兵,以至於現在參劾的奏疏都已上了,竟在這時候讓他知道,原來參劾唐寅怯懦畏戰無能……都是他們鼠目寸光,也根本是子虛烏有。

  這不就是在打他的臉嗎?

  就在劉健甚至都不知該如何評價此事時,李東陽倒顯得心平氣和道:「此事還有待商榷,貿然出兵又是在寒冬時節,就怕出兵也不會太順利。還是靜觀其變為好。」

  劉健不由望向李東陽。

  他似乎理解了先前李東陽為什麼會替唐寅說話。

  並不是說唐寅這個人不可用,而是唐寅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潛質,那是一種跟朝中大臣不一樣的東西,而以前這種潛質只存在於張周一人身上。

  若是想制衡張周,甚至要擊垮張周,或許就非需要像唐寅這樣有特殊潛質的人不可。

  ……

  ……

  在程敏政和王鏊出去之後。

  李東陽也在善加開導劉健,並也提出一些解決方案。

  「到底唐寅此舉乃未跟朝廷言明,就算參劾之內容有所偏頗,但大致上並無言過其實的地方,也不能說他先前的表現就是在隱忍,他更如同是看不到希望而荒馳了軍務。」

  劉健道:「你先前怎能猜到他有後手?」

  李東陽道:「我也形容不上來,這人……身上透著一股邪氣,我跟你提過,他不同於朝中任何一個大臣。」

  「怎樣的邪氣?」劉健追問道。

  「說不出來。」李東陽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你見到張秉寬每日的作為,大概就能理解唐伯虎了,二人似乎都無心於朝政,卻又在朝中胡來。二人又都似乎與世無爭,卻又大爭……你也不知他們究竟是裝的,還是本性如此。」

  劉健道:「不爭……」

  顯然從劉健的角度,是理解不了這種心態的。

  李東陽嘆道:「大概就是能力超群,卻又想著寄情山水吧。但迫於形勢,有些人是無法退出這朝堂的。就好像張秉寬,他自己想退,陛下也不會讓他走的。他到底是個道家修煉之人。」

  劉健冷聲道:「我從不把張秉寬當道家人。」

  「這是自然。」李東陽道,「通過科舉考出來的,雖然他連童生試都未應,但怎麼說也是鄉試、會試和殿試一步步考下來的,便是我文人中的一員。中堂你以文臣的品性去要求他,一點錯都沒有。」

  「唐寅……該如何應付?」劉健不想去跟李東陽探討張周的功過是非。

  他現在就想知道,先怎麼解決唐寅的事。

  現在都已經參劾了,要是事情被揭發出來,朝中聯名參劾的那群人,將會有點身敗名裂的意思。

  人家帶兵出征,只是隱藏了幾日,你們就迫不及待跳腳去參劾,就跟跳樑小丑一樣,似乎一刻都不能等?

  李東陽道:「朝中人對他的攻訐,乃是出自西北監察御史的上奏,從情理上來說,絲毫不為過。」

  劉健道:「徒惹人笑話。」

  李東陽無奈道:「那又能如何?開弓沒有回頭箭,唐寅……還是要參劾,畢竟他沒有按照規矩辦事,貿然出兵,這也是大忌。若是有意外,三邊的邊關要隘有危機,這責任他也承擔不起。」

  該參劾還是要參劾,只是要換個角度了。

  不能說唐寅怯懦……

  沒有哪個怯懦的人,能像唐寅這樣說出兵就出兵,甚至都不顧後路。

  尤其是朝中當官的後路……

  這是等著被人參劾,等著不容於世俗。

  決心之大……世間絕無僅有。

  劉健道:「與唐寅相比,王伯安或還能強一些……」

  以前劉健看王守仁已經很不順眼了,現在跟唐寅一比,瞬間覺得王守仁順眼多了。

  王守仁微笑道:「那就跟德輝好好說說,沒有隔夜仇,用伯安,好於用伯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