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北鎮撫司。
楊鵬從張周府上回來,便來到這裡,而等候他的是剛從遼東回來的錦衣衛千戶孫上器。
「孫千戶……不對,應該稱呼你孫僉事,再過一些日子,北鎮撫司就要交給你來打理。」楊鵬笑著說道。
孫上器急忙道:「還要多謝楊公公您的提攜。」
楊鵬道:「可不能這麼說,提攜你的人,誰都知道是何人,咱家怎敢居功呢?咱家還剛去了一趟蔡國公府,卻說蔡國公已同時兼任兵部和戶部兩部的尚書,你可算是找對了大樹。」
孫上器面色有些遺憾道:「卑職回京之後,尚未有機會去拜見。」
「那應該早些去拜見才是。」楊鵬道,「對了,咱家先前讓你準備的東西,你可有準備好。」
孫上器趕緊將幾份東西拿出來,交給楊鵬道:「都在這裡。」
楊鵬拿在手上,笑道:「這才是像樣的饋贈。」
孫上器不解道:「公公您是要送禮?」
楊鵬道:「當然,咱家是要給蔡國公奉上這一份禮物的。當然話不能明說,因為朝中任何人都不得隨便給蔡國公送禮,除非是像永康長公主這樣的人,咱是管不著的。」
「是。」孫上器低下頭。
他也很清楚,想給張周送禮,那就太難了,張周也不可能會收。
再說了,送什麼,張周似乎也看不上眼。
楊鵬嘆道:「蔡國公權傾朝野,想要巴結他的人太多,陛下也怕下面會出現結黨之事,好在咱這位蔡國公可說是非常守禮,從來不做越雷池一步的事情。」
「是。」孫上器應聲。
「咱想給他送禮,必須要有點花頭。」楊鵬道,「一般的禮,哪怕是對了蔡國公心中所好,東西也是送不上去的,無論是酒色財氣中的什麼,蔡國公都會因為避嫌而不會收。」
「但要是本身只是請他幫個忙,比如說要幫著兜一件事,而這件事……恰恰是幫他解決麻煩……這份禮,就不一樣了。」
孫上器心想,還是高層的人會玩,連送禮都能送出花招來。
楊鵬道:「就說這兩年開罪過蔡國公的人,近乎都在這些案卷上了吧?有的是清流,蔡國公要顧著名聲不能對他們怎樣的,那就外遷到地方為官,或者是貶官到邊陲,讓他們去受一些辛苦,這樣就聽不到他們如蒼蠅一般的鳴叫。」
「剩下一些中庸且趨炎附勢的,甘為他人所利用,去攻訐蔡國公的,那就要下狠手出擊,將他們落罪發配,讓他們飽嘗顛沛流離之苦。」
「最後這一批,就是本身都不乾淨的,還想藉助攻訐蔡國公,獲得那些閣老部堂的支持,妄圖跟陛下和蔡國公為敵的,就要好好收拾一下了……不但要讓其受盡辛苦,甚至是將他們剷除,就連他們的親眷,也都要落罪發配。」
孫上器急忙道:「卑職剛回京,尚未正式接手北鎮撫司的事務,有關這些官員的罪行,也並不是很了解。」
楊鵬道:「不用你了解,你只是個整理者,沒讓你參與期間。」
孫上器道:「卑職有做得不妥當的地方,還望楊公公您能多加斧正。」
「嗯。孺子可教。」楊鵬笑道,「就說這些人,本身是跟蔡國公為敵的,現在將他們的狐狸尾巴抓住,一併落罪,不就是給蔡國公最好的禮物?」
「卑職明白了。」
孫上器心中恍然,所謂的送禮,根本不是物質上的。
而是幫張周剷除麻煩。
這些麻煩就來自於朝堂內部一些人的反對,張周自己不去做,由楊鵬出手,如此一來張周既少了一些政敵,又能維持好的名聲。
楊鵬道:「咱家還請蔡國公幫忙,讓他替這些人,跟陛下求情。」
孫上器心中不解,這算什麼請求幫忙?
楊鵬隨即又笑道:「咱家乃是說,這些人看押在詔獄中,被朝中人逼得緊,咱家招架不住,也給朝廷帶來一些禍患,咱家生怕出什麼大事而不好收場,所以請他出面為之盤桓。」
孫上器道:「若是這些人得脫牢籠,無異於縱虎歸山。」
「難道咱家不知嗎?」楊鵬笑著說道,「把事奏上去,最多也只是寬赦一些罪行不深的人,還有一些不識趣的人,也並不會官復原職。至於那些本身就不乾淨的,該怎麼辦還怎麼辦,且他們的家眷一併給送去濱海城,就當是給蔡國公的饋贈了。」
孫上器心想,你送女人給蔡國公,那算饋贈。
把一群沒什麼用的家眷給送到濱海城,這能叫饋贈?
楊鵬感慨道:「說起來,濱海城可真是缺人啊。」
孫上器道:「卑職也已有近一年未曾回過濱海城。」
「那你是不知現在的情況。」楊鵬道,「濱海城發展到現在,最缺的並不是土地,也不是技術或是礦產,最缺的是人。一個普通的紡織婦人,在濱海城,每月都能拿到一兩銀子以上的俸祿,就這樣仍舊招募不到足夠的人手。」
「那出產的布匹,北方的邊軍早就足夠,甚至讓京師周邊的布匹價格一降再降,已跟棉花價格相當,世人都稱奇。」
「再說鍛造鋼鐵,鑄造火炮,還有就是製造火銃等,那真就是一輛輛的馬車往外運,等年底濱海城到京師的火車貫通之後,那才叫……壯觀啊。」
楊鵬說到這裡,似乎是在那感慨神跡。
孫上器卻在想,你光是抓幾個跟蔡國公作對的官員,把他們的家眷發配過去,那能解決缺人的問題?
楊鵬道:「孫僉事,你在遼東種新糧,人手可夠用?」
孫上器如實道:「基本……不夠用。能開墾的荒地太多,種植的軍民都是每日勞作,即便如此,仍舊有很多土地來不及在適合的時節播種。不過收成很好。」
楊鵬笑著問道:「沒從山東等地調動百姓過去?」
「朝廷有政令,是要調動,但百姓不願意遷徙。」孫上器道。
「那還不是因為遼東之地並非中原,百姓不願長途遷徙?或是他們沒有看到實在的利益……若是像濱海城一樣,是個人都知道那邊能賺銀子,一個勞力一年能賺到二三十兩銀子,一個婦人一年都能賺到十五兩銀子以上……誰人不想去呢?」
孫上器道:「可一般人,無法遷徙。」
楊鵬笑道:「那要看誰來推進此事,咱家就是要幫蔡國公,把山東、河南等處的百姓,甚至是京師周邊的百姓,往濱海城調度,這也是陛下的意思。既然限制戶籍等事,並不能帶來昌盛,還不如一切都順應發展,把人往濱海城集中。」
孫上器登時明白是怎麼回事,行禮道:「公公您有遠見。」
「乃是蔡國公有遠見,我等不過是替他做點事罷了。」
楊鵬說著,手裡仍舊捏著那一沓官員落罪的名單道,「這些人,最多是開胃菜。」
孫上器道:「那該如何處置這些人?」
楊鵬笑道:「他們倒無所謂,死不死的,要看陛下如何判。關鍵是有些清流之人,要處置他們比較麻煩,既不能殺,又不能縱容,一定要做到張弛有度。」
孫上器心說,這還真難,果然上位之人的想法與我們不一樣,還是以前當個百戶更加無憂無慮。
「再就是……」楊鵬臉上帶著壞笑道,「這裡面一些婦人,也要送到合適的地方去。」
孫上器一聽,登時好像明白到什麼。
說來說去,還是要給張周送女人,且還不用自己去找,甚至連借花獻佛都算不上,根本就是假公濟私。
「這世上不偷腥的貓,咱家沒見過。」楊鵬道,「蔡國公位高權重,咱這些人能做點讓他欣賞和滿意的事,也不容易。畢竟人家本事在那擺著,咱就只能是做點錦上添花的事,剩下的,就當是替陛下分憂了。」
……
……
京師一場大雪。
臨近年關,京城的各衙門似乎也都進入到停滯狀態,這天李士實以刑部右侍郎的身份,帶著急切的心情去拜見李東陽,中午就到了府宅,一直坐了一下午,上燈後才見到李東陽本人。
「李公。」李士實見到李東陽,急忙起身行禮。
李東陽道:「白洲你有要緊事?」
顯然李東陽也知曉李士實現在捲入到輿論漩渦,之前朝廷所查的案子,到侍郎這一級別,就已經停滯下來,但本身李士實是捲入到案中的。
李士實道:「李公明鑑,這裡有一份剛從北鎮撫司調出來的落罪官吏名冊,看完令人嘆惋,乃有人刻意要在朝中大興冤獄。」
先定個基調。
這都是冤獄,這些人不該被懲罰,是有人藉助刑獄手段,來打壓異己。
李東陽搖搖頭,他似乎並不太想跟李士實談及此事。
本來李東陽能很早回來,但他就是刻意不回,其實也表明他現在是不願意跟李士實走得太近的。
「我知道了。」李東陽道,「此事有機會的話,我會跟陛下提,會在朝堂上提。」
李士實道:「也請李公相助。」
「怎麼?」李東陽皺眉。
李士實噗通一聲跪下來道:「先前也不知怎的,是被宵小之人構陷,乃說在下與朝中落罪的官員有勾聯,有不法之事,具體如何並不見於朝堂明文的奏疏,也不見於朝上的理論,全在一些人的私下議論,不堪其擾。」
李東陽道:「那怎樣?」
李士實繼續跪在那,低下頭道:「在下希望能請辭離開朝堂,從此不問朝中事。」
「唉!」
李東陽在短暫沉默之後,好似很感慨道,「你的為人,我是知曉的,本來也無什麼,那案子的確是有人刻意牽連擴大,連舍弟都因此而被下獄,到現在生死未卜。我的心情跟你一樣,都希望陛下能撥開雲霧,不被小人所蒙蔽,但現在看來,事情愈發失控。」
李士實道:「這份名冊,就是有人興風作浪後的結果。去年有人行不法之事,罪行可說滔天,但也只是被看押月余,最後就被放出去,降職留用於朝堂,而現在有些人不過是未證實的小過,就要被株連滿門,實在乃令人寒心。」
似乎李士實很清楚李東陽在這件案子的反對立場。
畢竟李東陽是被刀扎在肉上,李東溟被捲入案子裡,讓李東陽對此深惡痛絕,他現在是沒法客觀冷靜去看待問題的。
既如此,那李士實覺得,李東陽就會來幫自己。
他舉的例子,自然就是頭年因為近乎相同罪行而被問罪的劉宇,只是後來劉宇非但沒被殺,反倒是給了一個官職,如今還在朝中為官,只是現在已經不顯山不露水,連李士實都不知道現在劉宇在哪當官。
但因為人是他放出去的,李士實對劉宇案子的細節還是很清楚的。
李東陽道:「你將劉宇的案子整理成冊,我會將此交給一些人,讓他們以此為援引案例,呈報於聖聽。」
李士實急忙道:「那在下的事情……」
「白洲,你與我相交日久,我也知你為人,你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就算是有小過,也不該過分擔心,畢竟到現在也沒人追究你的過錯,也實在不必如此焦急。」李東陽的意思是,你不能退。
你還要留在朝堂,經此一事之後,或許你還要用心幫我做事呢。
李士實道:「先前東廠已派人搜過在下於京中宅邸和江西的祖宅,就怕下一步……」
「你沒犯錯,怕什麼?」李東陽厲聲道,「僅僅因為他人的懷疑,你就心灰意冷了?只要沒證據,誰人能奈何你?」
因為李東陽實在是憤怒,才會說出這番話。
他怒的是張周,並不是李士實。
其實李東陽很清楚李士實是不乾淨的,但他為了跟張周相鬥,似乎此時也顧不上去考慮李士實究竟是否清白,只要李士實現在能幫他在刑獄方面給張周抹黑,能幫他做事,他似乎也不在意李士實是否有罪。
甚至會幫李士實去脫罪。
李士實道:「李公在上,在下願意為您赴湯蹈火,但就是……」
「沒什麼顧慮的。」李東陽道,「任何案情,都不該查到六部的正佐二官,這也是規矩。哪怕是有人查出點什麼,我也能保證你全身而退,至少是致仕還鄉,頤養天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