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鵬親自到翰林院內,對翰林院這群養尊處優的官員來說,無形中也是壓力。
他們尚未捲入到朝中重大紛爭,但他們在很多立場上,並沒有與皇帝保持步調一致,再加上東廠最近兩年的名聲不太好,都會覺得東廠可能會拿一些清流官員開刀,而像他們這樣的清貴官員,好似是最危險的。
但實際上楊鵬壓根不想理會那些看似與世無爭的翰林。
仍舊是在學士房內。
張周、楊鵬和程敏政各自落座,楊鵬上來就對程敏政表達了敬佩之情。
「聽聞在王學士入閣後,翰林院的事務,如今都是聽程閣老您的,您可說是朝中的大忙人,上聽處、內閣,還有翰林院,可謂是能者多勞,若是有何差遣,您只管吩咐。」楊鵬笑道。
程敏政皺眉,心說,你現在是司禮監太監,還提督東廠,我能差遣得動你?
張周道:「楊公公要談的事,是與翰林院有關吧?我是否該迴避呢?」
楊鵬笑道:「乃是陛下差遣,談及遼東所用軍需糧草之事,如今遼東地方上奏請調動錢糧。聽說前線上非常吃緊,已無軍糧供給大軍。」
張周點頭道:「不已經徵調了嗎?會從遼西調幾十萬石糧食過去,乃是先前屯駐的糧草。再加上先前遼東的儲備糧,這批糧食足夠遼東各路人馬用到入夏。」
程敏政急忙問道:「這場戰事有必要拖那麼久嗎?還要準備到入夏的糧草?」
「有備無患吧。」張周笑道,「遼東已經在開始開始新一輪的屯田,將士們暫時可以放下兵戈為農,把遼東屯田之事做好。去年女真人安置不得,遼南等處都經歷過他們的破壞。」
「呵呵。」楊鵬只是在那笑。
程敏政無奈道:「早知如此的話,就不該安置女真人在遼南等處,被他們如此大肆破壞,遼東的農桑等事也有延滯,得不償失。」
沒等張周開口,楊鵬主動接話道:「正因為嘗試了,方知這條路行不通,眼下這不就改變了策略?」
張周道:「程閣老,我知道你是代表內閣來探聽有關遼東軍政安排的,有些事也的確不方便在這裡說,但有的事,我還是可以如實相告。」
「願聞其詳。」程敏政道。
楊鵬勸說道:「先生,有些話,還是不方便講的。」
張周道:「程閣老又不是外人,一吐為快也不為過。再說了,朝中大事若什麼都藏掖著,難免會讓人去猜測,對於事情的結果也不太好。」
程敏政聽這對話的意思,不由皺眉道:「若實在不方便,那就不與我談,也無妨。」
大概此時的程敏政覺得自己不該捲入到某種紛爭中去。
張周笑道:「遼東之戰,更多是為了養兵,也為了安民,如今濱海城已初具規模,下一步就是以此為延伸,建立一個工業和農業的輻射區,但濱海城地處山海關以南,北邊過了關口就是草原和荒漠,南邊雖緊鄰北直隸諸多的府縣,但要開墾荒地,並要以此來耕作新作物,還是往東發展比較好。」
程敏政道:「東邊不是海嗎?」
張周道:「有海運的連通,遼東若生產糧食,既可以自給自足,也可以直接以海運運到濱海城,再運送到京師來,這不比從南方調運漕糧,要更為便捷?」
程敏政據理力爭道:「遼東之地雖然也算幅員遼闊,但條件自然比不上江淮湖廣等地,就算你在遼東種糧,那能有多少收成?只怕連遼東本地的軍需都補不上,你還想調運到京師,甚至替代漕糧?」
張周笑道:「事在人為,你怎知新作物的產量,就不能讓遼東成為一片沃土,增加人口,甚至是以安軍民呢?」
程敏政思索了一下,好似是覺得張周太過於瘋狂,搖搖頭,表示不能苟同。
但他也不再去爭,因為他知道張周所做的事,是來自於皇帝的決策,既然張周已經跟皇帝達成共識,無論他提出怎樣的意見,都是白搭。
楊鵬笑道:「所以張先生派兵到遼東,一方面是要平女真人,同時也是為了在遼東開闢屯田,增加遼東的人丁。這批人播種糧食之後,今年或有不錯的收成,有了這些糧食,無論是打遼東,還是打草原,估計都夠用了。」
試驗田。
張周把遼東也當成了自家「後花園」,畢竟遼東在明朝很長時間都無法做到墾荒,居民數量仍舊比之中原要少,人口稀疏,也意味著潛力無限。
程敏政道:「缺的糧食,有辦法補上?」
「嗯。」張周笑著點點頭道,「我補不上,這不還有楊公公?」
「不敢當。」楊鵬繼續如笑面虎一般,很客氣道,「都是為陛下辦事,先前得聖意,以聯絡了遼東地方的官宦和大戶等,由他們籌措了一批軍糧和輜重等,足以應付了。還有布料,本來遼東也能提供一些,但張先生的織布工坊,近乎已將整個軍中的衣衫都給解決了,二月底遼東一場大雪,但將士們卻沒有受凍的。至於糧食不夠,這幾天運送過去,問題就不存在了。」
程敏政嘆道:「你們能準備充分,那就好,就當是我白擔心。我會把事告知於相關人等,也讓他們知道,這件事上,他們是杞人憂天了。」
……
……
程敏政要繼續留在翰林院處理事務。
而張周則與楊鵬離開,但二人的交談仍未停止。
楊鵬感慨道:「也不知這位程閣老到底是站在哪邊的,為何他好似是心懷怨氣,說話不向著您呢?」
張周笑了笑,沒回答。
程敏政雖然是他救回來的,也是得自於他的暗中相助,才一步步有了今天。
但程敏政作為傳統派系的官員,跟林瀚一樣,又想跟他保持步調一致,又要在意傳統文臣那邊的意見,導致變成相對的騎牆派,兩邊都不討好。
「先生,最近您在京師沒遇到什麼麻煩吧?聽說有人想參劾您與民爭利,這事雖算不上大事,但還是可以幫您把人和問題解決一下。」
楊鵬是個做狠事的人。
有人想暗中參劾張周,且對張周的商業布局有威脅,楊鵬甚至可以動用東廠來替張周平事。
張周道:「完全不必如此。以前我在京還做了幾門生意,如今都已暫時閉店,就是為防止被人詬病。」
楊鵬笑道:「聽說還是與太子合夥做的生意。」
「是啊。」張周點頭,「可惜太子方年少,還不懂這些事,就算是有盈利也沒法與他分享,那還不如暫時先將產業關閉,等以後合適的時候再開。」
「也對,也對。」楊鵬自然是有些失望。
因為他知道,張周的生意以前是很賺錢的。
但張周這是身居高位後,為了避嫌,把生意暫時給停了,等於是少了很大的進項。
本來這部份,他還有機會分一杯羹。
張周道:「楊公公,遼東的事還要你多費心。」
楊鵬趕緊道:「哪裡有那本事?還是要您多費心。不過是聯絡了幾個遼東的將領和大戶,讓他們把先前的儲備拿出來,本也不是他們的東西,倒是有些人,該懲治一下,還要您在陛下面前提一句。」
楊鵬既想通過張周,提攜他的「自己人」,又想讓張周幫他打壓一些不聽話的人。
張周從這點也看出來,楊鵬現在也算是野心畢露。
作為特殊時間段,不得不用的一個人,楊鵬似乎已經完成了他的歷史使命,如同李璋一樣。
張周琢磨了一下,有些時候也該想想,如何能把這個時間段,給過渡過去。
……
……
永康公主府。
這天永康公主將府上的管事叫過來,問詢有關給張周送請柬的事。
「請帖是送過去了,但沒見到蔡國公本人,而今蔡國公府上並不會見客人,陛下也嚴令任何人不得隨意接近,長公主殿下,這會駙馬爺不在京,若就這麼把人請回來,也難免會被人說閒話。」
管事還是有主見的。
永康這次似乎對張周太熱情了,且還是熱臉貼在冷屁股上,對面張周似乎根本不搭理她。
而這位長公主,以前一直都心高氣傲,府上的人也從來沒見過她,像今日這般對一個人恭維逢迎。
永康道:「不管怎樣,也要把人請來,萬事俱備,還差這一點嗎?遼東一直難有進展,只有他才能相助駙馬,為了這府門更榮耀,怎麼說也該替駙馬走動一下這關係。」
一旁的婆子道:「殿下,過於熱心,只怕會被人冷落,這是容易被人利用的。」
「除了對張秉寬,我還有對旁人如此嗎?」永康不悅道,「我做這一切是為了誰?是誰把崔家那丫頭嫁過去的?現在兩家已是姻親,我就當是宴請一下自己的小姑子,有何不妥嗎?」
「這……」婆子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記住,一天給我送一份請帖去,必定要把人請來。張秉寬這人,最經不起的就是旁人的死纏爛打,他這次若不肯幫駙馬,我就讓他知道什麼叫不撞南牆不回頭,跳進黃河我也不死心!」
永康一副要跟張周死磕到底的架勢,氣勢洶洶道。
……
……
撫順城。
唐寅帶的朝鮮兵馬,穿過建州衛女真人的地頭,終於在三月初十這天,抵達撫順城。
去的時候還算是隊伍整齊,但回來時已是殘軍敗陣,軍中將士逃遁和死去大半,只有八千多人抵達撫順城,由崔元親自帶兵迎出來。
當崔元跟唐寅見面時,但見唐寅正守在一個燉鍋前,一邊等著肉湯煮熟,一邊往火堆里加木柴,那感覺就好像是八輩子沒吃過飯一樣。
一軍主帥尚且如此,下面的朝鮮士兵的情況,那簡直叫……慘不忍睹。
崔元帶人一路走來,看到很多朝鮮士兵渾身漆黑,坐在那一邊啃乾糧,一邊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熱湯,一邊吃一邊流淚,大有一種逃脫死難再世為人的感覺。
「唐軍門。」崔元面對唐寅,都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唐寅似乎無力站起身。
旁邊的徐經兜著手站起來,笑著道:「聽說還運來一批布料?城裡境況也不好,真是麻煩你們了。」
崔元道:「這位是徐先生吧?」
「不敢當,乃是出使朝鮮的副使,一直在軍中,當個參議,協助唐軍門辦差。」徐經還是清楚自己身份地位的,就是個混吃等死的,雖然這兩年做了不少事,但畢竟不是進士出身,想在朝廷中混出名堂也很難。
崔元拱拱手道:「城裡糧食也缺,不過有些物資是不缺的,比如說布匹。兩位與蔡國公也熟悉,知道他大力發展紡織,如今軍中將士的禦寒問題,不大。」
徐經感慨道:「早知道,應該從朝廷那邊拿一批布料之後再進建州衛和海西,朝鮮士兵凍死的不在少數啊。」
崔元道:「這批將士該如何安排?若是進城,只怕會引起不便,照理說,他們應該駐紮在城外。但也怕會引起一些糾紛。」
顯然崔元不想讓這八千朝鮮士兵進城,若真進去了,城內必定會產生矛盾,本來撫順城內集結了數萬兵馬,再加上朝鮮這批,就更熱鬧了。
唐寅喝了幾口湯,似乎有了力氣,站起身時渾身似乎帶著一團水汽。
唐寅將皮帽扶正了一下,道:「就駐紮在城外好了。我也暫時留在城外。」
此時後面的張永跟上前來,笑著道:「唐軍門,您可不能留在這裡,陛下已調您往西北去了。」
「調我去西北?」唐寅有種剛出虎口,又要進狼窩的感覺。
張永笑道:「這次可是個美差,也是恭喜您,高升戶部右侍郎。」
工部右侍郎遷戶部右侍郎,唐寅也沒覺得這是什麼好事,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要被調西北的,所以理所當然以為這職位也是掛職,並沒有實際的官缺給他。
張永繼續笑著道:「您已升任三邊總制,即刻上任。」
此話一出,唐寅還沒怎樣,旁邊的徐經已經驚訝到合不攏嘴了,他帶著驚喜道:「伯虎,我就說你守得雲開見月明,這是朝廷對你的嘉獎啊。你到了西北,就能開府建衙了,到時我……一定給你再當幕賓,協助你成就一番事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