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窮途末路

  遼北。

  進入到二月之後,處於山區作戰狀態之下的朝鮮軍隊,在進兵途中就步履艱難。

  先是遭遇到女真人的接連偷襲,隨後又被斷了後路,女真人似乎也知道這路人馬好欺負,以至於在二月中旬時,唐寅這路人馬已跟遼東本地兵馬失去聯繫。

  隨後這路人馬遇到最大的問題,那就是缺少糧食。

  且沒什麼進展,就算攻陷過幾個女真人的營寨,但其在被攻陷之前,都轉移或者是燒毀了糧食,故意不給這路人馬留口糧。

  等到二月底時,這路人馬已經是徹底斷糧了,只能殺馬以及驢等牲口充飢。

  雪上加霜的是,遼東在二月底又下了一場大雪,即便唐寅也妥協同意退兵,但這路人馬已無法順利撤回到安全的區域,他們仍舊要在這種艱難的環境中,一邊餓肚子,一邊跟來襲的女真人周旋。

  「唐先生,將士們都斷了口糧,這三天以來,有的就在啃樹皮,甚至連樹皮都沒有……有的直接吃了草,還有的,連米糠都沒吃上……將士們已經苦不堪言了……」

  對這路人馬最為緊張的,自然是隨軍出征的朴元宗。

  他作為朝鮮功勳人物,本來應該守在國主身邊吃香喝辣的,結果卻讓他來遭受到身心打擊。

  唐寅隨手拿起個麵團,直接塞進嘴裡,朴元宗看了都要咽口水。

  「難道我不知道斷糧了嗎?」唐寅道。

  朴元宗心裡在暗罵。

  我們斷糧,但你們這二百左右隨軍的大明士兵,卻還沒餓肚子,我們看你們有飯吃,下一步大概就是軍事譁變了。

  徐經在旁嘆息道:「已讓人去給遼東楊巡撫去信,讓他調糧食過來,但我們目前距離撫順至少有一百里,都是山路,若是順利的話,應該兩天左右就能到。」

  朴元宗道:「確定是一百里嗎?如果連夜走,能不能……快一些?」

  唐寅道:「伯胤你別著急,就算我們到了撫順,也未必有糧救急,現在突然下這一場雪,情況都變了。昨天還跟女真遭遇,一場戰事下來,不也有收穫嗎?」

  徐經說道:「不就是隔空放箭?我看咱麾下的將士也無戀戰之心,女真那邊情況也不太好,咱缺少糧食,他們估計也餓得沒力氣了。」

  「誰說的?」唐寅道,「先前不是查到,他們還有糧食,只要我們能搶過來,就能填飽肚子嗎?」

  這是在提醒徐經,要保持口風一致。

  現在朝鮮將士打仗,惟一的目標就是搶糧食吃飽飯,你告訴他們女真人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他們還能乖乖賣命的?

  「對,查過他們,是有糧食的,上次打咬耳山那一戰,就是可惜,早知道他們是從山東側的小路轉移糧食,咱怎麼就沒提前派人去堵著?這倒好,抓了俘虜回來,卻連一口糧食都沒帶回來。」

  徐經還在那感慨著。

  朴元宗道:「那兩位先生,咱現在還能繼續走嗎?前面的路似乎又被雪給封了!弟兄們也餓啊。要不……把咱上邦將士的那些馬也給……」

  唐寅道:「那些馬是用來馱拉火炮的,且若是有遭遇戰,需要騎兵出擊。你們再想辦法,不行能丟的輜重都丟了,最後的牲口也給宰了吧。」

  朴元宗可憐兮兮道:「我們本來也沒多少牲口。」

  徐經在旁冷嘲熱諷道:「那是你們自己準備不充分,讓你們國主多調糧食,最後呢?竟然想著,進到大明境內,靠大明給你們補給糧食?你們不是被這天氣害的,也不是女真人害你們,就是你們自己準備不充分。打仗哪有這麼打的?」

  朴元宗道:「那不是上邦使臣,也就是兩位先生催促得急嗎?」

  「你們……」

  徐經正要再跟朴元宗爭論,卻被唐寅伸手給打斷。

  唐寅道:「你們兩位,少說兩句。上千里都走下來,最後一百里就走不動了?撫順就在眼前,馬上要到建州衛的地界,先前遼東的人馬就是在這裡遇到麻煩而撤兵,可要小心一些,隨時可能會有建州衛的女真人殺出來!」

  「都是韃子,一樣打!」徐經則顯得很自信。

  朴元宗無奈瞅了徐經一眼。

  好似在說,感情丟的不是你們大明將士的命,我們肚子都還餓著,你居然覺得女真人容易打?

  就這麼個光景,已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真就連活路都不給啊。

  ……

  ……

  朴元宗出去之後。

  唐寅也在繼續寫信,他也在跟朝廷求助,主要還是想通過遼東巡撫楊一清,拿到更多的糧食和物資,同時也想通過楊一清調撥一路人馬過來。

  徐經道:「這群朝鮮士兵真不行,打也打不過,每天就會叫苦,行軍一天四十里都費勁,真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吃的。」

  「他們的情況,我們自然該有所預料。」唐寅道,「這一仗還有個目的,就是為了消耗他們,現在目的基本已達到。」

  「哈哈。」

  徐經在這種時候,也笑得出來,他道,「最近下面點兵,聽說朝鮮人逃兵已有兩三成,他們就這麼逃走,別說是回朝鮮,就連這片山他們都走不出去,聽說還有成建制逃跑的。」

  唐寅道:「換了是我,我越會跑。」

  「……」徐經聽了,有些無語。

  你這個當主帥的,怎麼能這麼慫呢?

  唐寅嘆道:「我們已有多久,沒跟遼東取得聯繫?」

  徐經道:「快一個月了,是咱沒他們的消息,不過咱派人出去了,他們應該知道咱的境況吧?那楊一清也是的,怎麼不給咱調糧呢?」

  唐寅搖頭道:「傳信出去的人,也一個都沒回來,誰知道他們是被人阻截了,還是當了逃兵?朝鮮人已不可信。」

  「那咱……」徐經問道,「補充了兵馬和糧草之後,尤其是補充了火器之後,是殺回朝鮮境內嗎?到時再給他們換個國主!這個國主,就算年少,看他也是有抱負的,每次都與咱虛以委蛇,這種人不能留。」

  「那是一國之主,是我們能定他命運的嗎?」唐寅問道。

  徐經道:「咱不是已經定過一次?」

  「不一樣。」唐寅道,「先前那是無可奈何,有些事是該平和應對,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或許朝廷想把咱都放棄。希望這兩天,能穿過這片女真人的地頭,等真看到大明的援軍,有了兵馬和糧食,咱才有資格做下一步的打算。」

  ……

  ……

  又一場惡戰爆發了。

  建州衛的女真人,似乎並不服氣就這麼被朝鮮人反向橫穿。

  大明將士打不過,打你們一群朝鮮人那還不容易?

  冰天雪地之中,朴元宗聽從唐寅的調遣,派出一路三千人的兵馬上山,結果一晚上下來,一點動靜都沒有。

  「先鋒人馬打到失蹤?」徐經帽子上全是雪,從營帳里鑽出來。

  周圍都是樹林。

  還有不少士兵在那刮樹皮,有的則守在火堆之前,很多似乎都沒了氣息。

  晚上一場大雪,讓這路人馬損失慘重,更要命的是上山的三千人好像是人間蒸發一般。

  朴元宗帶著朝鮮將領在巡查營地前沿,正好碰上了在高處觀察敵情的唐寅。

  此時的唐寅手拿望遠鏡,卻也什麼都看不到。

  「地勢還是太低了。」唐寅道,「建州衛的女真人,平時最擅長馬戰,但這次的地形讓他們只能用弓弩來偷襲,就算是有效,那也不能一次損失幾千人。」

  朴元宗道:「要不上山找找?」

  徐經聽了很無語,道:「就算等等,也不該去找找,派出去的兵馬,要不是迷路,為什麼還要找?」

  朴元宗無奈低頭道:「派出去的人馬,在我們的隊伍中,也是受排擠的,如果他們上了山,被女真人用糧食蠱惑,或許能做出一些……」

  「你在說什麼?」徐經皺眉道,「臨陣投敵嗎?當兵的,連臉都不要了?」

  朴元宗更是有苦說不出。

  這都連飯吃不上,命都快沒了,還顧得上要不要臉?

  唐寅道:「伯胤,也是辛苦你了,每次讓你出兵來大明,都是因為缺少糧食而進展不佳。」

  朴元宗也很無奈道:「都是我們自己準備不充分。」

  這話其實帶著濃濃的怨氣。

  你們大明讓我們出來打仗,卻什麼都不準備的?不給火器,我們也能忍,但糧食也不給,這就有點欺負人了。

  讓我們自備乾糧,來幫你們打女真人,憑啥?

  唐寅問道:「伯胤,你說,現在女真人日子也過不下去,他們下一步可能會怎樣?」

  「在下不明白先生的意思。」朴元宗道。

  唐寅道:「我看他們下一步,就可能攻進你們朝鮮人的領地,會搶奪你們的糧食和牲口,甚至是人丁,到時候你們就……」

  朴元宗大驚道:「先生,咱不是來打女真人的嗎?就算出了狀況,也不能讓他們如此啊。」

  好傢夥。

  本以為你們大明是想讓朝鮮跟女真人打消耗戰的,結果你們的目的僅僅是互相樹敵,讓我們朝鮮人招架女真人的洶洶來犯?

  唐寅嘆道:「我也不想如此,所以咱要滅了女真人。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上一位國主還在的時候……」

  「燕山君。」一旁的徐經絲毫不避諱提醒道。

  「就是燕山君。」唐寅道,「當時你們朝鮮也是深受女真人犯邊之苦,才決心要與女真人一戰,後來朝廷出兵幫你們解決了邊患,令他們兩年都沒再來犯境,這時候你們主動出擊,難道不應該嗎?」

  朴元宗想了想,點頭道:「先前多虧唐先生,還有那位新建伯,在遼東等處,將女真人的氣焰給打下去,這才令我們的百姓過了幾天安穩日子。這不我們的國主,也讓我們隨軍出征了?」

  「所以。」唐寅總結道,「到了你們為國征戰的時候了。今日還有一戰,今日之戰後,明天帶你們到撫順,到時候一定讓每個士兵都吃飽飯。」

  朴元宗道:「先生,這算是望梅止渴嗎?」

  唐寅道:「這是實話,現在我們過的是建州女真的地頭,如果不搏殺,怎麼殺出一條血路?靠你們了!」

  ……

  ……

  朴元宗感受到了自己被大明這兩位上邦使臣給好好利用了一番。

  他只能是再調動兵馬,分兩批左右開路,卻不是往山上去,而是往撫順的方向走,至於那三千上山的兵馬……顧不上了。

  自生自滅吧。

  朝鮮兵馬負責開路,他們所要遇到最大的麻煩,就是女真人放冷箭。

  因為這是他們的地盤,山路崎嶇,很多地方甚至連路都沒有,下過雪之後,很多地方都是深坑,需要開路的人非常小心。

  一直到當天天黑,仍舊沒有那三千人的消息,而他們行進甚至還不到十五里。

  「照這麼下去,別說明天,後天也到不了撫順啊。」徐經也有些著急。

  朴元宗也是急得直抹眼淚道:「將士們已努力了。」

  唐寅看朴元宗那可憐的樣子,嘆道:「今日有兩匹戰馬體力不支倒下,已讓人給殺了,肉給你們送些過去,讓將士們吃點好的。」

  「兩匹馬……」

  朴元宗心說,這也太少了。

  殺馬充飢,你也多殺一點,我們現在還有一萬多人,就吃兩匹馬……還不是全給我們,這夠我們吃的?

  「報……」外面響起傳令兵的聲音,「韃子在前方設火障。連綿十幾里的樹林,都起火了。」

  「什麼?」朴元宗當即站起身來。

  望梅止渴,好不容易快到目的地了,現在又告訴他前路不通,這不等於是告訴他,你們還是等死吧?

  唐寅道:「一場火燒不了多久。」

  朴元宗道:「可他們說不定就會來夜襲。」

  「夜襲還不好嗎?」徐經道,「我們找不到他們的蹤跡,現在是他們在暗我們在明,只有這樣,才有機會反客為主。」

  朴元宗這次是徹底哭出來,流著淚道:「莫說什麼反客為主,如今將士們就一個念頭,有飯吃,不用吃飽,只要別餓死留條命就行。現在都沒什麼力氣,這麼冷的天,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兩位先生,求求你們,給這路人馬留點香火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