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2章 下一盤大棋

  花馬池土城內。

  劉瑾端坐在太師椅上,而他面前跪著的是徐甚,旁邊則立著曹維、鄭遂等將領。

  這次徐甚是來給劉瑾賠罪的,只要劉瑾要跟他徐甚計較,徐甚就會以臨陣以下犯上為罪名被問斬,同時還會禍害家人以及他的那些部屬。

  「劉公公您大人有大量,小人一輩子願意服侍於您。」徐甚近乎是在嚎啕大哭,說話卻還是口齒清楚的。

  劉瑾手上拿著茶碗,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問道:「咱家有手有腳的,用你服侍什麼?想給咱家當兒子?」

  徐甚道:「小人一生願意奉公公為義父。」

  鄭遂在旁邊奚落道:「徐將軍,你犯了錯,還讓你認個義父?哪有那麼多美事?知道丑字怎麼寫嗎?」

  劉瑾擺擺手道:「行了,咱這位徐將軍,這一戰也算是知恥後勇,一戰下來打得韃靼人找不到北,這一戰都立功了,就當是將功補過,你的事咱家先記下,若你將來再有那不思皇恩,要以下犯上之舉,可別說咱家連帶著一起算帳,要你狗命。」

  「是,是。小人的命,就當是掛在公公這裡了。」

  徐甚繼續哭。

  一旁的將領看著都頭疼,這還是戰場上那個號稱猛將的徐甚?怎麼跟個稚子一般?就算是一個熊孩子,哭得也沒他這麼大聲啊。

  便在此時,外面傳來通報聲:「平虜侯求見。」

  劉瑾一聽是馬儀來了,再不希罕理會徐甚,起身就去相迎。

  旁人也是跟著劉瑾一起。

  只有徐甚繼續跪在那,站起來也不是,繼續跪著好像有點丟人,正在他不知該作何選擇時,馬儀已跨步進入到議事廳內。

  「劉公公,您這是……」

  馬儀看到眼前的場景,也有些納悶。

  徐甚他是見過的,先前徐甚在崔元麾下,跟著崔元打寧夏黃河一戰,可說是盡顯威名。

  可等徐甚在張懋麾下做事,那就顯得很窩囊了。

  這次他本以為徐甚長進了,誰知上來就看到徐甚跪在那好似在認錯一般。

  劉瑾笑道:「平虜侯您見笑了,這不行軍的事情上,這位徐將軍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戰後總是需要復盤一下的,才發現他何止做得不對,簡直是不知所謂!」

  「是嗎?」馬儀皺眉,心想,這都哪跟哪?

  劉瑾道:「徐將軍,起來吧。你的帳,回頭再給你細算。」

  「謝謝公公,謝謝公公。」徐甚趕緊爬起來,隨即挺直腰杆站在那。

  馬儀道:「徐將軍此戰奮勇在前,立下戰功。先前都好奇於劉公公這路人馬,為何盤桓於關隘之外,不進也不退,現在才知道,原來公公神機妙算,早就知曉王制台會派兵從後偷襲,這是為牽制韃靼主力,又準確配合時間,發動猛攻。如此才令韃靼人自亂陣腳,公公運籌帷幄的本事,令人欽佩。」

  在場的一眾將領聽了,心裡不由升起對劉瑾的佩服。

  原來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怪只怪我們都是一群鼠目寸光的膽怯之輩,竟不知這位劉公公下了這麼一盤大棋,可憐我們都被蒙在鼓裡,還險些誤了他龐大計劃。

  都怪姓徐的,他是罪該萬死,好在鄭千戶於危難時迷途知返撥亂反正,不然這罪過可就大了。

  劉瑾笑道:「平虜侯實在是抬舉咱家了,咱家不過是盡職盡責,要等到援軍到來罷了。」

  在場的人看劉瑾和馬儀相談甚歡,再想到馬儀也是出身研武堂,雖不直接在劉瑾名下辦差,但這就好像是科舉考試主考官和考生的關係一樣,劉瑾堪稱是馬儀的「座師」。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馬儀也是個喜歡逢迎和巴結權貴的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除了戰場上打仗有一手之外,馬儀也算不上什麼好人,之前的馬中錫早就知道他是什麼貨色,一再參劾他,也是知道這貨會給大明邊關帶來不穩定因素。

  ……

  ……

  劉瑾跟馬儀分別落座。

  馬儀道:「此番末將前來,乃是與英國公世子,如今為副總兵游擊將軍的張銳張將軍一起,如今他在軍中維持局面。我們所率兵馬並不多,也就三千兵馬。」

  「才三千兵馬?」一旁的鄭遂感慨道,「昨夜營造出來的氣勢,就說是三萬,那也是說少了。」

  「對對對。」

  在場的將領皆都附和。

  現在馬儀帶兵解了他們的圍,現在非但沒過錯,還成了有功之臣,現在就算是馬儀放個屁,他們也會說有道理。

  劉瑾道:「意思是,要追擊韃子,不太容易是吧?」

  「並非如此。」馬儀道,「末將之意,乃是請劉公公馬上徵調精銳人馬,再配合上兩千騎兵,將能帶的火銃都帶上,這次宣大王制台的戰術,是以輕騎兵與韃靼人周旋,並不需要火炮與之硬碰硬。如此才能保證追上他們的腳步,並給予痛擊。」

  劉瑾顯得有些為難。

  這次的事,他算是「死裡逃生」,在險象環生中,讓自己得脫大難。

  再讓他經歷一次,他是絕對不乾的,況且他麾下也的確沒多少精銳兵馬了,這次的戰事,令他四千精兵折損過半,光是這戰損該怎麼往上報,都還是個麻煩。

  總體戰略上,是取勝了,可損失太大,也容易被人揪著把柄。

  劉瑾看著一旁的徐甚道:「徐將軍,如今要調出兩千騎兵,不難吧?」

  徐甚沒想到劉瑾會問自己的意見,猶豫之後,急忙道:「自然不難,不過我們的火彈損耗太過於嚴重。」

  劉瑾道:「就沒辦法補充嗎?」

  徐甚道:「是這樣,為了防止韃靼人竊取到我們製造火彈的技術,寧夏境內並不設立軍械工坊,即便有鑄火炮的地方,火彈也是從宣府、大同等地調撥而來,甚至有很多還是從京郊調撥。」

  「唉!」劉瑾嘆道,「平虜侯,你看,這一戰我們損耗太過於嚴重,你們帶的火彈夠吧?可以分這邊將士們一些。」

  馬儀也聽懵了。

  好傢夥,我跟你討要軍械和人馬,你居然張口跟我們要?

  鄭遂在旁補充道:「劉公公,還有一件事,必須要提,咱這裡的糧草數量已大為不足,本來我們孤懸於關隘之外,糧草已基本殆盡,進城後發現情況也好不了多少,現在寧夏各處的糧道都被韃靼人截斷,現在我們只能退守寧夏後衛,以求能讓將士們不至於凍餓而出現受損。」

  劉瑾道:「這一戰,損耗實在太大,咱家也是頂著壓力,把近乎能用的資源,都給用上了!」

  這就是在對馬儀訴苦了。

  馬儀點頭道:「公公的難處,末將自能領會。不過眼下……末將似乎應該……主持這裡的軍務。」

  「是嗎?」劉瑾這才意識到。

  人家馬儀不是來跟他商量事情的。

  本來朝廷調馬儀帶三千精銳騎兵來,就是讓馬儀當這裡的總兵官,負責一切,而劉瑾嚴格來說都不是統兵的將帥,他只是監督馬儀的。

  只是因為馬儀沒有及時抵達,而徐甚又是個窩囊廢,被他竊占了主帥的位置,一直混到了現在。

  一旁的徐甚這會是嚴格站在劉瑾一邊的,他道:「平虜侯,您初來乍到,就要跟劉公公論兵權嗎?劉公公可是剛帶兵取得大捷,我們這路人馬,損失非常重的,您這麼遲才到來,可把三軍將士都害慘了。」

  「是啊。」這下旁邊的人又覺得,徐甚所說的有道理。

  如果說現在非要在劉瑾和馬儀中間做出選擇,他們馬上會掉頭回到劉瑾的懷抱。

  沒辦法,誰讓馬儀是「外人」?大多數將領,都沒跟馬儀打過仗,誰知道這貨來是幹嘛的?

  我們跟著劉瑾取得勝果,當然不能讓外人把功勞搶了去。

  馬儀聽著也很無語。

  剛才一個個的還把我奉若神明,怎麼現在又都這死出模樣?

  劉瑾道:「這樣,咱家也不能什麼事都不做,平虜侯的差事,並不是來駐守這座土城的,咱家打落牙和血吞,給您調一千騎兵,能用的火銃和火彈都給帶上,您看可好?」

  「這樣……」馬儀看出來,自己也做不了主,現在這群人也只聽劉瑾的。

  他最後也只能妥協,點頭道:「既如此,那就請劉公公馬上調遣人手,追擊和阻截韃靼人,刻不容緩。也請劉公公帶兵協同,從各處往韃靼人逃走的方向聚攏,爭取能截斷他們的後路。」

  劉瑾笑道:「這是自然。不過也要補充一下糧草。」

  徐甚道:「走到哪,直接問城裡要就行。」

  當兵的可不慣毛病,韃子來是搶劫的,誰說我們就不能搶劫大明的百姓?

  我們都沒飯吃了,還顧念那些?

  劉瑾本來也不是什么正派的人,可這會他有些猶豫,因為搶糧這件事,雖在西北是屢禁不止的,可他到底是想有所作為的,尤其自己因為謝遷的事,被文官所盯著,他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劉瑾道:「咱家先前已派人去延綏調糧,這次還會再派人到各處去征糧,一切都要守規矩來。實在不行,就讓將士們殺牲口充飢,可不能滋擾了百姓,他們日子過得也苦啊。」

  在場的將領聽了這話,是不敢苟同的。

  我們連飯都吃不上,都快餓死了,你居然不讓我們去搶百姓的?

  鄭遂問道:「若是遇到韃靼人,把他們所得的財貨,再拿回來,是不是可以……」

  「那就沒問題了。」劉瑾道,「事急從權,這些可以暫時充作軍糧,畢竟有些東西也很難歸還的。那就這樣。今日休整一日,明日一早,咱家就會帶兵往各處出發,各路人馬也要枕戈待旦,隨時應付韃靼人的來襲。」

  ……

  ……

  劉瑾志得意滿。

  這場戰事,在他看來已經進入到首尾,完全沒必要在用心打了。

  只需要再過幾天,朝廷嘉獎的令狀,或許就要來了。

  可以安心睡個好覺。

  而花馬池大捷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延綏駐地榆林衛,同時傳到王瓊手上的,還有劉瑾請求調糧的公文。

  神英作為總兵官,親自給王瓊送書函,他也看出王瓊臉上的震怒。

  「王伯安本事是大,但他做什麼事之前,卻不喜歡與人商議,從大同調兵,走的卻是草原,雖能殺韃靼人一個措手不及,但也沒有給咱一點消息,導致兵馬配合不上,這一戰他是得了戰功,而我們就要背負罪責。」

  王瓊並不惱恨於王守仁的神機妙算。

  他恨的是,王守仁不講武德。

  我這邊出兵,剛遭遇阻滯,被迫退回來,你那邊就繞後偷襲,等於說我這邊把韃靼人的注意力給牽制,讓韃靼人覺得大明的主攻方向是從延綏往西調兵。

  結果你就從來個虎口奪食?

  偏偏你還連招呼都不打,但凡你告訴有這件事,我這邊還可以通力配合,就算前行遇到阻滯,也不至於馬上退兵,這等於是給了御史言官參劾我的機會。

  神英道:「劉瑾這會還讓我們調糧食,可咱這邊哪有足夠的糧食調給他?先在正是春荒時,各處都缺兵少糧的,若是我們的兵馬糧草足夠,也不至於先前進兵寧夏,會遇到一些阻礙。」

  王瓊道:「把糧食調給他。」

  「啊?」神英顯得難以理解。

  我們自己糧草也不多,居然給劉瑾調糧?

  雖然劉瑾那現在已不到一萬兵馬,但這麼多人吃喝拉撒,也是龐大的開支。

  憑啥讓我們延綏來承擔這筆開銷?

  王瓊道:「劉瑾此番可說是神運加身,本以為他必死無疑,誰曾想他能脫困,且還立下戰功。眼下對他而言,已無力再承擔戰事後續的進展,主導權一定會被馬儀所占。」

  神英道:「既然他都已退出第一線,咱為什麼還給他調糧?他人在寧夏,讓寧夏本地給他調,不好嗎?」

  王瓊搖頭道:「此戰之後,我十有八九會被調回京,劉瑾也一樣。現在只是問你,想繼續留在西北,還是往京營去?」

  「這……」神英道,「小人一心想到京營,混個太平差事。」

  王瓊道:「此戰之後,我會保舉於你,劉瑾雖沒多少實戰經驗,但他勝在人脈廣泛。我們幫他一把,他也會投桃報李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