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最好和最壞

  二月下旬。

  會試已結束,還在閱卷中,而身為皇帝的朱祐樘不在京,以至於內閣與司禮監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朝政,也就在此時,傳來了韃靼再一次寇邊的消息。

  內閣中。

  劉健和李東陽當天也是接到了西北戰報,得知韃靼人在寧夏等處集結兵馬,並多番在偏頭關、大同和延綏等地入侵的消息,並且得知韃靼人很可能從花馬池長驅直入。

  劉健道:「防備了幾年,自以為控制了西北的局勢,卻是到如今,韃靼人仍是來去自如,更可甚的是變本加厲。如今張廷勉等人相繼被調回京,花馬池防備鬆懈,如何能抵禦韃靼鐵騎來勢洶洶?」

  言談之間,劉健似乎等著看張周笑話了。

  讓你當兵部尚書幾年,覺得是打了不少的勝仗,卻是仍舊未對韃靼人傷筋動骨,人家隨便還是能調出幾萬騎兵來襲,仍舊讓大明邊關將士疲於應付,且這次你人在港口,看你怎麼應付。

  李東陽隨手拿出另外一份好似敕令的東西,道:「陛下在海邊那座城,似已準備將那裡當做沿海的衛所,甚至打算繼續擴建城池。」

  劉健接過來看過,搖頭道:「濱海城?大明海疆一向安穩,這座城有何意義?」

  李東陽道:「從張廷勉被調離寧夏之後,寧夏地方防務就處於鬆懈的狀態,本身花馬池所駐的就是一支零散的兵馬,此時韃靼來襲,連個中軍主帥都沒有,只怕要看熱鬧了。韃靼人也是會挑時候。」

  不但劉健是在幸災樂禍,連李東陽大致也是這表情。

  劉健道:「賓之,以瞧熱鬧的心態,是不是不對呢?」

  李東陽一副受教的神色道:「只是擔心西北局勢的變化,而並非隔岸觀火,這本就是大明朝廷的事務,與我等休戚相關。」

  嘴上這麼說,但臉上卻好像帶著一副很輕鬆的神色。

  終於有機會,讓大明邊軍吃癟,也終於有機會讓張周這個兵部尚書幹得不痛快,在這種前提之下,哪怕是犧牲大明邊關的部分利益,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這怎能讓人不開心呢?

  劉健問道:「先前的調令中,不是有各處馳援花馬池的兵馬?張秉寬洞悉先機,竟能準確找到花馬池這一處,此番已是韃靼第三次以花馬池為基的寇邊,如今韃靼明知我大明在花馬池屯駐有重兵,為何還以此為目標?」

  這次流動楊回答不出來,他搖搖頭,表示也想不明白。

  花馬池地理位置再重要,也沒到韃靼人非攻不可的地步,但韃靼人在弘治十四年之後,就喜歡以花馬池為目標,這是李東陽也想不明白的。

  劉健道:「一次兩次,可以說是碰巧,這接二連三的,就讓人想不通了。」

  李東陽嘆道:「說張秉寬有洞悉人心的能耐,他真的有?若不知的,或還以為他與韃靼人暗中勾結……」

  這話,李東陽也沒有深談。

  似乎他也知道,這事有點扯淡,雖然張周的預測每次都能準確無誤,韃靼人好像是被當槍使一樣,被張周指哪他們攻哪,但也不能說張周跟他們是一夥的。

  因為每次都是韃靼人的兵馬去送死。

  劉健道:「如今花馬池那路人,是以誰為都御史?」

  李東陽搖頭道:「並無都御史,寧夏地方防務中,也未派文臣前去提領軍權,先前就是張廷勉主持軍務,本來陛下的意思,是讓平虜侯前去統兵,但其行程明顯是被韃靼接連寇邊給耽擱,如今尚未過偏頭關,甚至沒有他出兵往西北的消息。」

  劉健問道:「連個主心骨都沒有?」

  李東陽看了看,嘆息道:「若是劉瑾去得及時,前幾日倒是應該到了。」

  「劉瑾。」

  劉健提到這個人,神色便顯得很冷峻,有種恨得牙根痒痒的意思。

  「是他。」李東陽道,「從提督研武堂的位置上下來,就被調去花馬池,陛下此舉用意如何並不清楚,以我所知,雖然他有多番前往邊關為提調的經歷,但並未經歷過大戰,麾下將士也未必將他當回事。」

  「那就好。」劉健甚至也不隱晦對劉瑾的厭惡,說出了似乎很不合時宜的話。

  李東陽本想提醒劉健,慎言啊。

  說劉瑾不堪大用,你覺得「那就好」,意思是,你打算看著劉瑾失敗,讓大明蒙受軍事上的損失?以達到報復他的目的?

  這話讓別人聽到,必然是會這麼聯想的。

  劉健道:「眼下能派去馳援的人是誰?」

  李東陽道:「從寧夏調兵,或是延綏調兵,都有可能。但此番韃靼人明顯是有備而來,以兵馬牽制了大明各處的兵馬,花馬池目前並未有援軍能前去,且在花馬池屯駐重兵的情況下,照理說是不該派兵去馳援的。」

  言外之意,在花馬池已經格外防備,增加了一萬多兵馬的兵馬駐紮,就算韃靼人集結了幾萬兵馬前來,憑啥讓別的防區調人過去?

  就算是調,那以什麼名義?誰來領兵?

  李東陽繼續道:「且有一點,花馬池這路人馬,與三邊本身並不互相隸屬,以三邊之責,並不涵蓋花馬池這一處。」

  劉健聽完之後,好像徹底放心道:「那倒是挺特別,既不隸屬,那花馬池一路的勝敗,也無關乎三邊各處的防務,自擔勝敗之責了。」

  「是。」

  李東陽也點頭。

  誰讓朝廷派了一路人,專門去駐守花馬池?

  這路人,本身是張懋領兵的,而張懋肯定不想接受王瓊的統調,那這路人在西北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大抵有一種自負盈虧的感覺。

  劉健道:「那韃靼人也是會選地方,只打花馬池,似乎也是瞅准了大明內部的人心向背。」

  李東陽問道:「那要不要進言……從各處調派兵馬馳援花馬池呢?」

  「當然要。」劉健道,「我們進言陛下,陛下人在那個所謂的濱海城,消息再傳去西北,只怕一切都來不及,但我們本身並無資格來協調西北的防務之事,要麼王德華親自帶兵去,要麼就是等花馬池戰果出……不管怎樣,兵部在這件事上,都是有責任的。」

  李東陽想了想。

  這是希望花馬池遭遇兵敗啊……

  內心是有點齷齪,簡直是拿大明將士的命不當命,但要是建立在要「剪除朝廷奸佞」的基礎上,一切又好像顯得那麼理直氣壯。

  誰讓張周把持了大明的軍務?

  大概只有當大明軍政遭遇極大變故的時候,才能讓皇帝失去對張周的完全信任,那時候傳統文臣才有機會把張周給打壓下去。

  在這種前提之下,那希望大明軍政出一些變故,好像就合情合理了。

  劉健道:「在這件事上,我們沒做過什麼,也沒能力做。既如此,那就靜觀其變。賓之,你也無須有什麼心理上的壓力。」

  「是。」

  李東陽想說,這也就是自我安慰了。

  本來還是有機會利用人脈,去活動一下關係,讓西北軍政做出一些變通,協助一下花馬池的防務。

  但既然你劉健這麼說,那意味著我們就不能做任何事,就看張周自行去應對……

  ……

  ……

  司禮監值房。

  韋彬得知了西北的變故,急忙回到值房來找陳寬,一副焦急之色,進來後只看到楊鵬一人坐在那批閱奏疏,他急著問道:「陳公公何在?大事必須要找他。」

  楊鵬道:「天塌下來也不該由咱這些人頂著,你急個甚?」

  韋彬道:「這還不著急?韃子又殺來了!這次韃子是鐵了心要犯境寇邊,從宣府到寧夏,這一路上都有戰情傳來,尤其是花馬池,據說韃靼人有數萬精兵正在集結,這麼大的事,能不著急嗎?」

  「呵呵。」

  楊鵬一副氣定神閒的神色,笑道,「韋公公,你就是大驚小怪,大明不是在花馬池單獨駐紮了一路人馬?要是朝廷沒什麼準備,這次的確是大的危機,可韃靼人不挑別的地方,只挑花馬池進犯,看他們是想有來無回。」

  韋彬有些生氣。

  論在司禮監中的資歷,他韋彬遠超楊鵬,但現在楊鵬就是首席秉筆太監,地位在他之上,等於是後來者居上,是讓他不爽的。

  而楊鵬在他面前充大頭蒜,拿氣勢來壓他,還拿出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就讓他更為不爽。

  韋彬惱火道:「陛下如今不在京,連兵部尚書也不在,要應對西北之事,朝議無法進行,調兵之事需要輾轉才能推進,這還不急嗎?且寧夏花馬池之兵,如今連個主帥都沒有,英國公調回京之後,本身屯駐在花馬池的寧夏邊軍也被調走,糧草和輜重都大為不足。這還不值得擔心?」

  楊鵬繼續在笑,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韋彬咬著牙道:「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楊公公,你以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好似能看透西北局勢一般!你要知道,西北各處的防備,是沒有花馬池那麼嚴密,可無論是何處,一旦有敵情出現,三邊總制都要調兵應對,唯獨花馬池,並不在三邊的防禦範圍之內,若是花馬池出了變故,那就是一道豁口,大明西北將會陷入變亂之中。」

  「唉!」

  楊鵬站起身道,「陛下都不著急,韋公公可真是急到無以復加啊。你沒見識過大明的新炮,也沒見過燧石銃的威力,不怪你。眼下不怕韃靼人來,反倒是怕他們不來,他們想來搶,那就讓他們搶,結果一定是咱大明將士取勝。」

  「放屁!」韋彬罵道,「若戰事如此簡單,那為何先前花馬池會遭遇兵敗,為何安遠侯會被落罪甚至是死在回京的半路上?何至於現在英國公只剩下個都督府的職位,連京營都撒手了?」

  楊鵬道:「敢問韋公公一句,花馬池有你的人嗎?」

  「啊?」

  韋彬瞬間好像石化。

  他似乎好像明白了楊鵬的意思。

  你這麼著急,顯得跟你休戚相關的模樣,但其實,花馬池出不出變故,那也不是你韋彬的職責範圍,跟你關係也不大,你那麼著急幹嘛?

  楊鵬無奈道:「無論那戰事如何推進,再或是戰勝了戰敗了,咱這些人都無須擔責,大不了是把事報上去。你要找陳公公,他今天有事,人就沒來。事肯定是要報去給陛下知曉的,至於陛下和那位蔡國公如何安排,是咱能左右的嗎?」

  韋彬道:「大明邊政的興衰榮辱,與你無關?」

  「別把事說那麼大。」楊鵬笑道,「咱都是大明子民,自然心系朝廷,可有些事,也不是咱能左右的。這樣,咱家這就找人,趕緊把這邊的意思傳過去,不過其實也不用你發力,你都能知曉,你覺得陛下會比你遲多久知曉此事呢?你又覺得……蔡國公會在這件事上置若罔聞嗎?」

  「那……那……」

  「再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花馬池失陷,大明將士死傷無數,這是西北發生的事情,蔡國公提前應對了花馬池可能會有的戰事,算是神機妙算,料事如神,就算兵敗了,蔡國公有何責任?陛下只是會派出各路兵馬,讓韃靼人知道來犯的下場!」

  韋彬皺眉道:「你這話,怎讓人聽不明白?」

  楊鵬笑道:「這還有何不明白的?要換了咱家來主持軍務,還巴不得韃靼人殺來,大明邊軍戰勝了固然是好,兵敗了,正好可以協調朝廷,讓朝廷上下一心,發動朝廷之力全面出兵草原,那時候朝中反對的聲音將會不存,什麼兵馬糧草的調動將會毫無阻礙,這不好嗎?」

  「你……」

  韋彬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鵬拍拍韋彬的肩膀道:「咱家想來,這或也是陛下所想看到的結果。如果什麼時候,都靠大明的軍隊主動打出去,那每次韃靼人只需要躲著就行,但現在是韃靼人主動來犯,那就等於是暴露了行藏,大明各路兵馬可以協調出擊。你確定……什麼三邊王軍門、宣大王軍門這兩位,不想讓韃子來,他們好有了目標,調配了兵馬,端他們的後路?」

  韋彬道:「你是說,王瓊和王守仁會調兵?」

  「咱家可沒說。」楊鵬道,「咱家只是在假設,只要韃靼有動靜,咱邊軍將士也不會坐以待斃。這要換了英國公在那守著,或會堅守不出,換了旁人……還真說不定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