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山中無老虎

  朱祐樘人到港口之後,精神非常好,似乎之前一直未能痊癒的病,這會也都全好了。

  幾天下來,他一直拉著張周問東問西,難得有機會在宮外與張周相處,他似乎也很享受這種輕鬆自在的時光。

  而最近他最為關心的事情,還是軍務,仿佛出了京師之後,他就想當一個無所不能的皇帝,打算帶著張周御駕親征,雖然他連具體的目標都沒有,但這並不妨礙他做夢。

  「秉寬,朕最近沒事也會研究一下輿圖,看看這四海之內的景象,山川河流只是在這一張圖上,總覺得遺憾,尤其是這北方,大片的山河土地,都是韃子的,未能納入到國朝的版圖之內,朕心生遺憾。」

  朱祐樘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其實就是為了激發張周來幫他實現理想。

  張周道:「四海之地,早晚都會歸於大明的。」

  「有你這句話,朕覺得就足夠了,旁人說了那是為安慰朕,可你不一樣,你說了就一定能幫朕實現,這點朕是確信的。」朱祐樘道,「秉寬啊,你說咱從哪裡打出去,最容易把韃子一舉給滅了?朕思來想去,也找不到個答案,可能只有你能回答了。」

  此時的朱祐樘目光熱切。

  那眼神似乎在跟張周說,你趕緊給朕算算,將來朕平定草原時,走的是哪條路線,你提前說了,那朕以後就按照你說的哪條路線走。

  張周認真道:「以臣所見,從何處出征都一樣,韃靼人會避我大明軍隊的鋒鋩,會伺機襲擊,會擾亂後方,不應該出兵於一處,將來也必定是全面出擊,各路人馬進兵於草原,形成合圍之勢。」

  「對,對,走一路是不對的,是應該全面出擊,可朕是想知道,朕應該帶兵走哪一路呢?」

  朱祐樘還是很堅持,想得到答案。

  這次張周很誠懇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曉。

  朱祐樘笑道:「你真是連安慰安慰朕都不會啊,說你是迎合於朕,怎就在這種時候,不懂得說點順心的話,讓朕晚上睡個好覺呢?不過也罷,你就是這性子的人。」

  張周道:「回陛下,並非臣有意拂您的面子,實在是……到真正出擊草原平靖草原時,走哪一路都一樣。陛下御駕親征,光是氣勢便足夠了,韃靼人估摸都會不戰而降,王旗所在,便是大明將士的精神所在,有何區別呢?」

  「也對,也對。」朱祐樘繼續在笑,「朕御駕親征,也不能讓朕正面去跟韃靼人的主力交戰,始終朕是要避開的,朕就是作為君王,給他們提供精神上的力量,並不是要真的在戰場上做什麼。」

  張周道:「臣可以替陛下衝鋒陷陣。」

  「不用你。」朱祐樘道,「以你的能耐,運籌帷幄決戰千里之外便可,何須你親自上陣呢?臨場的調遣,如今已有多位能堪當大用之人來做,何須你呢?你便在朕的身邊,與朕一同享受那勝利的喜悅便可。」

  說到這裡,朱祐樘似乎也沒那麼多執念了。

  不再用想自己從哪裡帶兵出征,反正從哪帶兵都一樣,結果都是自己去當幌子、精神領袖的,衝鋒陷陣的事不用他操心,反正各路兵馬會替他掃清一切。

  ……

  ……

  朱祐樘拉著張周在地圖之旁,繼續在研究軍事。

  張周見皇帝興致高昂,卻好像是故意潑冷水道:「陛下,最近兩年,韃靼人是不會甘於困守在草原上,還是會進犯的。」

  朱祐樘道:「西北的防務,難道哪裡還有什麼缺漏嗎?韃靼人,還有機會?」

  張周道:「正因為沒有缺漏,韃靼人才一定會來進犯。在北方邊戰之中,大明將士始終處於關隘之內的守勢,在韃靼人隨時可以從各處來犯的情況下,三軍將士必須要分散於各處,如此精銳兵馬就不能匯聚於一處。韃靼人會集中優勢兵力來犯。且利用他們的機動性,讓邊軍將士疲於應付。」

  「也是。」

  朱祐樘道,「你之前說過,韃靼人本就是以機動性見長,在咱的神機營火器更加強大之後,他們更是要以這種機動性來避免與咱正面交鋒。可也是沒什麼辦法,誰讓大明的馬,不如他們呢?草原上別的沒有,良駒還是很多的。秉寬,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來了,就沒有逃走的機會?」

  張周搖搖頭道:「從短時間來看,還做不到。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朱祐樘道:「也是,咱就好像是有院子的大戶,等著山賊來襲,不管怎樣也難以防備,總是要韃子來了才好做應對,即便能讓邊軍出擊,可韃靼人也會避免交鋒,如此就形成相持。秉寬啊,不能不想辦法……他們下次來,從何處呢?」

  朱祐樘目光又變得熱切起來。

  先前是問張周以後怎麼平定草原,而現在問的問題則更實際一些,就是問韃靼人從哪裡來。

  既然必須要分派兵馬到大明邊疆的各處,那你提前把韃靼人的入侵路線圖算出來,那不就完了?韃子來了,以逸待勞就行。

  這問題對張周來說,也有點……超綱……

  換了以前,一切都好算,在沒有他所產生蝴蝶效應的情況下,韃靼人會按照歷史的進程,從歷史上發生戰爭的地點來犯,他只需要一一做防備便可。

  但隨著他對大明以及草原的影響越來越大,韃靼人的戰略思想已跟之前大不相同。

  他們已經不可能按照歷史書,按部就班一步步去兌現,而會增加很多臨場的反應,這都是張周目前無法預測的。

  「陛下,人心最是難測。臣如今無法準確判斷,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韃靼人,一定會尋求從寧夏以西來找突破口,他們的目標已不會是往延綏這邊來,至於宣大,目前也不是他們犯邊的良好選擇。」張周道。

  朱祐樘按照張周說的,在地圖上指點了一下,道:「就是這邊?那……先前調派去西北的這路人馬,還在寧夏,韃靼人應該也無太大機會。」

  張周道:「可陛下先前將英國公等人,已調回京。」

  「這……」朱祐樘想了想,道,「朕之後也從大同調派了兵馬往寧夏去,只是最近幾天,沒再聽到這方面的消息,也不知兵馬是否已按時抵達。」

  張周指了指西北的地圖道:「以臣所見,若韃靼人真有心來犯,一定會虛張聲勢,他會擾亂我邊疆將士的視聽,會在東邊做出一些虛晃一槍的動作,隨後就會派兵在寧夏等處進行劫掠……」

  朱祐樘手指頭在地圖上找了一圈,最後把手指在花馬池的位置,問道:「秉寬,你說會是在這裡嗎?」

  張周點頭道:「很可能會。」

  這倒不是張周在隨便猜測,而是歷史上韃靼人在弘治十四年之後的數次寇邊行動,都是從花馬池所展開的,顯然從草原部族的角度來看,花馬池是個非常特殊的地點,對韃靼人來說是進可攻退可守。

  也許此處不是最好的,但卻是某種環境之下的最好選擇,也可能是韃靼人的主心骨達延汗巴圖蒙克就喜歡從這裡進攻,因為這裡距離他的中軍主力位置,以及他們放牧的位置,再是他們認為的風水寶地更近,更適合他們發育。

  朱祐樘道:「那是朕冒失了,先前朕只是想把張廷勉給調回來,讓他當個閒人,現在看來,應該讓他多在西北停留一段時間。要是這會韃靼人趁機殺來,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料想韃靼人剛滋擾過花馬池,不會再來。」

  說到這裡,朱祐樘也稍微放心下來。

  韃靼人在年後才剛襲擾了花馬池,且還取得了勝果,撤走之後大明的防務必定會加強,韃靼人這會來侵犯的可能性,似乎是不怎麼大。

  朱祐樘或許是覺得這話題有點掃興,隨即道:「秉寬,眼下咱不是正在遼東用兵嗎?西北的事,先放放,你再給朕說說遼東的用兵計劃,朕想知道這邊到底是如何重要的,朕也知道,想平草原,必須要先把那些不安定的因素解除,遼東遲早該徹底平靖,朕想從你口中得悉這一切……你說的,比誰說的都管用……」

  ……

  ……

  就在張周跟朱祐樘秉燭夜談,談及西北和遼東軍務時。

  大明東西兩處的軍事格局也在發生變化,韃靼人已開始往花馬池集結兵馬,與此同時一些預警的消息,也開始從花馬池周邊往東派發。

  王瓊作為三邊總制,人在延綏,卻心繫於寧夏的軍事變化。

  隨即他感受到,韃靼人的來勢洶洶,不像只是來滋擾,倒更好像是一次全面的入侵。

  也就在這會,他得到了宣大一線的戰報,被告知韃靼人在宣府和大同等處,分別派出兵馬進行滋擾,而王守仁作為宣大總制,以地方軍務吃緊為由,暫緩往寧夏發兵,這也是為何馬儀的三千精銳騎兵一直都還沒上路的原因。

  「大人,形勢不妙。」神英這天給王瓊送戰報的時候,也是當面提及此事,「若是韃靼人真有心來犯,估摸必定是會選一處,而如此多的戰情上報,必定是有真有假,韃靼人看來是賊心不死,他們仍想圖謀我邊疆城塞,想掠我子民、牲畜、財貨。」

  王瓊道:「以我估量,韃靼人這個冬天過得也是很艱難。」

  神英點頭道:「韃子被我們幾次出兵攻打,且東西兩線都取得大捷,韃靼人損失那麼多財貨,他們能過好日子就怪了。對咱來說,眼下是春荒時節,對他們來說,更是如此。」

  王瓊嘆道:「所以不是他們想不想來進犯,而是別無選擇。」

  神英用略帶狐疑的神色道:「難道他們不知道,這麼做其實意義不大,他們根本搶不到我們太多東西?來了,還可能送命?」

  王瓊道:「若你是草原的主事之人,這會部民連飯都快吃不飽,牲口都因為草料不足而大批餓死,你該怎麼做?」

  「帶兵犯我大明?」神英問道。

  「嗯。」王瓊點頭,「事成與否,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關鍵是要同仇敵愾,只有對我大明出兵時,他們內部的傾軋才會最輕,否則他們就是自相殘殺。」

  神英恍然道:「難怪他們明知來了是送死,還敢來。他們是怕內部起紛爭……但就算是這樣,就沒有旁的部族針對他們了?草原那麼多部族,應該不會是每個部族都來攻打我們吧?」

  王瓊道:「在同一個目標之下,誰背棄了盟約,就會遭到其他部族的群而攻之,正好他們在大明這邊討不到便宜,等他們不但不敗退撤走時,那些見異思遷的部族,不就成為他們的目標?」

  神英氣憤道:「感情他們是要藉助跟我大明交戰,而剷除異己呢?」

  王瓊也對著掛起的地圖,道:「韃子很可能是從寧夏後衛出兵,花馬池來犯的可能性很大。」

  「那我們該派出援軍了。」神英道,「再不派的話,或是有些遲。」

  王瓊道:「顧不上寧夏了,眼下連延綏本地的防務也收緊,河套之地內,還有我們大批的牧民,一些新建的堡壘要塞也需要派兵鎮守,此時從哪裡抽調兵馬去馳援寧夏?」

  「那……」神英顯然有些擔心。

  王瓊臉色顯得很拘謹道:「先前我已發函到寧夏,讓他們各處抽調兵馬馳援,若實在無能為力,先保證各處的關隘不受襲擾,各處的守軍要量力而為,這次韃靼人來勢洶洶,去年寧夏一戰,靠的是楊應寧和那位京山侯,這次卻也不知該靠誰了。」

  神英道:「不是還有那位劉瑾劉公公嗎?」

  「靠他?」王瓊無奈道,「他只是太子身邊的長隨,並無實戰的經驗,最多只懂得一些紙上談兵的技巧,哪怕退一步說,他真有那實力,花馬池也沒有給他發揮的舞台。」

  「沒有那麼多的兵馬和糧草供應他,對他而言最好的選擇,應該是撤兵到寧夏後衛的駐地,再或是堅守不出。」

  「韃靼人犯城塞的可能性並不大,只要他安守於城塞之內,靠尖銳的火炮和城牆的阻隔,還是能等到韃靼人撤走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