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綏。
王瓊是在二月十九得知了花馬池有韃靼人靠近的消息,最初他也沒提起足夠的重視,因為在他看來,韃靼人是不可能接二連三對著大明一處駐有重兵的區域進攻的。
可隨之神英給他帶來有關河套之內斥候所探知來的消息。
「大人,夜不收已查到,韃靼人聚攏了兩三萬的兵馬,正往花馬池方向聚攏,若是現在不發援軍的話,只怕花馬池一代或有大的戰端變故,此番或是韃靼人傾巢而出。」
神英作為軍將,會將一些得來的消息擴大化,俗稱大驚小怪。
王瓊道:「韃靼人經歷過去兩年的潰敗,如今還有膽氣入口我邊關重鎮?花馬池內,光是火炮就有幾百門,加上火銃等,韃靼人未免是自取其辱。」
神英問道:「那我們就……裝做不知嗎?」
這下,也讓王瓊為難。
花馬池地方上已經上報了韃靼人寇邊的消息,雖然花馬池在防務上,並不完全隸屬於三邊總制,可到底那路人馬也是在三邊的地界內。
王瓊道:「從建制來說,花馬池屯駐的兵馬,乃是受命於陛下,並非由本官所能統調。即便要出兵,也應以寧夏兵馬馳援,而非從延綏徵調。」
言外之意,我是愛莫能助。
神英嘆道:「到這會,大同來的兵馬都還沒消息,若花馬池真又遭遇到韃靼人大舉來犯,而新建伯調兵不及時,只怕朝廷會追究的。」
說的是新建伯,但其實就是再看暗示王瓊,你必須要做出動作。
畢竟花馬池的防務,跟宣大防線是毫無關聯的,最大的關聯是皇帝讓馬儀帶三千精銳騎兵換防到花馬池,若是花馬池真出了什麼狀況,三邊總制是不可能脫逃干係的。
王瓊道:「這春荒時景,輕易調兵,影響太大。若韃靼人只是虛晃一槍,他們只是想擾亂我三軍軍心,讓我們疲於應付呢?先前寧夏告急,各處都有戰情報上來,但實際上也只有花馬池一處堡壘受困。」
神英點頭道:「確實如此,當時若非英國公被迷惑,帶兵離開,再或是安遠侯出兵及時,也不至於會出那麼大的變故。」
王瓊嘆道:「所以此時並不能生亂。以花馬池駐防過萬兵馬,且還有寧夏周邊的援軍隨時可以馳援的情況下,莫說韃靼人派出兩三萬兵馬,就算是五六萬兵馬,也足以應付。」
「是。」神英聽了王瓊的話,似乎是放心,他道,「只要花馬池的駐軍能安守關隘,跟韃靼人做出必要的周旋,韃靼人來再多兵馬也是徒勞。」
……
……
王瓊並沒有第一時間從延綏發兵馳援花馬池。
而劉瑾則近乎是在韃靼人的大兵壓境的背景下,倉皇進入到花馬池的駐地,一座從外表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土城。
劉瑾還是第一次踏足花馬池,在進城之前,他對這裡的防備等級是有很高期待的,可當他進城之後突然覺得這城池有跟沒有也沒多大區別,總理軍務的臨時總兵官徐甚和副總兵張傲,親自到城門口迎接劉瑾。
「關城門,關城門!」劉瑾還是有些擔心。
徐甚走過來道:「末將徐甚,見過劉公公。」
「徐甚?你就是當初跟著京山侯,二百人馬就敢往敵陣里沖的那個徐甚?」劉瑾打量著眼前的漢子。
徐甚聽到這裡,挺直腰杆道:「正是。」
劉瑾道:「倒是有些威名啊,那一戰你立功不小,怎還留在西北呢?也沒擢升個……京職噹噹?」
徐甚聽到這裡就比較苦悶,當初在寧夏一戰,楊一清和崔元都因那一戰獲得戰功,高升走了。
他雖然也算是升官了,但仍舊是在寧夏這一代轉悠,也是因為他沒什麼背景靠山,如果說崔元是他靠山的話,崔元在發跡之後早就把他給忘了,而崔元本身也沒什麼背景,在很多人看來也只是個靠裙帶關係上位的長公主駙馬。
一旁的鄭遂道:「徐將軍英明神武,應該由徐將軍來指揮作戰。朝廷也不該再派旁人來了。」
「不敢當。」徐甚道,「卑職只是奉命行事,聽說朝廷調了平虜侯前來此處,卑職只是臨時接管軍務之事而已。如今劉公公前來,這裡的事務應當交給您。」
徐甚也心知自己沒多大本事,要說在戰略上比較牛逼,還是跟崔元不要命往前沖的時候,最簡單直接。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什麼好的戰術。
劉瑾道:「邊走邊說,營所在哪裡?咱家一路前來,旅途勞頓,想休整一下。帶咱家去。」
徐甚道:「公公或有不知,此處的條件艱苦,很多糧草物資等,都是從寧夏各處調過來的,城內連能打水的井都很少,將士們經過這三個月的苦戰之後,也都……」
劉瑾皺眉道:「韃子都殺來了,你跟咱家訴苦呢?」
「並非此意。」徐甚道,「將士們的意思,是先保證城內的安穩,您看……」
劉瑾不耐煩道:「咱家剛進城,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連這裡的情況還沒搞清楚,現在就讓咱家給你們定戰略基調嗎?咱家定不出來!韃子的戰報,趕緊給咱家帶過來,咱家要仔細研究一番。」
……
……
劉瑾隨即到了他的衙所,進去後才發現,也真就是個太普通的地方,卻是之前張懋留下來的。
裡面的供應倒也是周全,對張懋來說,這條件非常艱苦,而劉瑾也就將就著接受,因為他這兩年吃的苦頭不少,眼下能找個有瓦遮頭的地方,對他來說也算是值得慶幸的。
在劉瑾正式跟城中將官會面之前,徐甚先對城內的將領做一番安撫。
「這位劉公公不簡單啊,聽說是研武堂的提督中官,那可是非一般的人物,應該跟如今兵部中的部堂等官都有往來,且聽說他與王中丞也是舊交。」
「進城之後,就能說出徐將軍的過往,看來他對咱的事都比較了解。」
「沒錯,先前的英國公只主張讓我們堅守,很多時候韃子來了,讓我們自行應付,這位劉公公應該是……不顯山不露水,能給我們主持大局吧?」
……
一群人在閒言碎語。
張懋的能力,對於西北軍將來說,大致是心裡有數,他們都知道戰場上不能太指望張懋這種京城裡過了大半輩子沒上過戰場的武夫。
可劉瑾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神秘了。
「徐將軍,您跟朝中的高官有往來,您可知道這位劉公公的事?」很多人圍著徐甚,想讓他給評價一下劉瑾。
徐甚皺眉道:「以本將所知,這位劉公公除了提督研武堂之外,還曾多番往來於西北和遼東,曾在不少地方做過鎮守。這次咱這裡出了變故,朝廷一次將英國公和安遠侯二人給調走,派劉公公來,顯然他是有此能耐的。」
「原來如此。」一群人瞬間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之前張懋在的時候,對下面軍心的影響實在太大,每個人都覺得朝不慮夕的,好不容易來個神秘人物,現在綜合訊息又覺得這貨還挺能耐的,此時他們才感覺到,好像也不是非要走堅守不出這一條途徑。
「徐將軍,勞煩您跟劉公公說,弟兄們是有為國效命之心的,但也要講個方式方法,如今韃子來犯,我等也可以出面殺敵。」
「對,對!」
這群人聽說劉瑾有背景有算謀,且還是個經驗派,他們登時提起了幾分士氣。
徐甚道:「本將會去跟劉公公提,你們趕緊整頓各自的兵馬,這次韃靼人來勢洶洶,若韃子真要叩關而入的話,就算是堅守城塞之內,也會有一場苦戰,可別讓劉公公失望。」
「是啊。」將士們心氣很高,有的說道,「這位劉公公在京師中有人脈,終於是做事能讓人看到了,以後咱也想進個研武堂什麼的。」
「那還不容易?劉公公一句話的事。」
「哈哈哈……」
一群人笑了起來。
徐甚看到這群人的反應,心裡也在感慨,都跟我一樣,朝中沒個深厚背景,在西北做事也沒人瞧見,立了功勞多半也被人搶走。
難得來一位大人物,雖然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鎮守中官,奈何這位劉公公在朝中也沒多少勢力,誰表現好就能得到劉公公的欣賞……或許這正是西北所需要的主持大局之人吧。
……
……
劉瑾進城之後,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這一萬多將士的主心骨。
他本來是想先守在城裡,熬個幾天,把身體上的疲憊給熬過去,等著下面的將領把韃靼人打發了,自己可以在這裡過幾天安穩日子。
誰知當晚徐甚就帶著幾名將領來見他,以設宴款待的名義,要巴結他,並且從他這裡得到下一步的指示。
「他們什麼意思?」劉瑾望著進來通傳的鄭遂。
鄭遂經過這幾天在劉瑾身邊不斷獻殷勤,再加上他錦衣衛千戶出身,已得到劉瑾的賞識,逐漸成為劉瑾的頭馬。
鄭遂笑道:「他們都想逢迎公公您。這是知道公公您深謀遠慮,小人出去跟他們交談過,他們都很期待,公公能帶著他們建功立業。」
「什麼建功立業,有那麼容易嗎?」劉瑾皺眉道,「韃子多少人馬,咱多少人馬,他們都還沒搞清楚,韃子趁著春荒的時候來犯,到底是何意圖他們也沒整明白。就這樣還想建功立業?」
鄭遂道:「這不咱有神威炮和燧石銃嗎?」
劉瑾嘆道:「那些只是在戰場上作為出奇制勝的手段,除非能伏擊韃靼人,否則靠正面戰場的交戰……話說韃子又不愚鈍,他們怎會擺開架勢讓我們打呢?韃子難道就沒有火炮和火銃嗎?」
「少。」鄭遂道,「不過聽說,他們最近兩年也在鑄造,可他們的技術很落後,沒有好的工匠,再就是條件也殘缺。公公,今晚這宴,您是去還是不去?」
劉瑾想了想,一擺手道:「不少他們一頓飯,咱家不去!讓他們把戰報早早呈遞過來,咱家還要連夜研究,飯桌上的事,留待韃靼人撤兵之後吧!」
「是。」儘管鄭遂覺得這樣好像有點失禮,但他還是遵命出去傳話。
……
……
等劉瑾的意思,通過鄭遂傳遞出來之後,也把花馬池鎮守的這群將領給驚著了。
「這位劉公公,可真是非同一般啊。進城之後謝絕宴請,居然……還要連夜研究戰策?是不是要我們進去參詳一番?」一群人似乎都擠破頭,想到劉瑾面前建言獻策。
鄭遂道:「諸位同僚,你們也不想想,劉公公初來乍到,這裡的情況他絲毫不了解,連你們誰是誰都不認識,你們進去能幫上什麼忙?「
一群人有些迷糊。
不是正因為不認識不熟悉,才需要我們嗎?
你這個鄭遂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聽說你鄭遂是被發配到延綏的,跑我們寧夏防區來逞什麼能?
徐甚走過去道:「鄭千戶,麻煩你告知劉公公,就說這幾日韃子經常來犯,其主力或還在集結之中,此時夜不收已很難接近韃靼人聚集之所,若韃靼人整頓完畢之後,或會傾巢來襲。」
鄭遂道:「這個劉公公知道。」
徐甚道:「眼下必須要制定好戰略,到底是退守寧夏後衛,還是繼續在此駐兵,若是要駐兵的話,必須要請求其他地方調來援軍。至於還有一途……就是主動出擊,風險比較大。」
「這個都要等劉公公研究過形勢之後,再行決定。」鄭遂道。
徐甚點點頭道:「那也應該快些了,城中軍糧物資不多,就算城內還算能堅守,可一旦陷入到重圍,只怕糧草和補給都會成問題。就怕韃靼人將我們困住之後,再派兵滋擾周邊土堡和城鎮,到時候……」
鄭遂道:「劉公公也知道,到那時,就逼著我們不得不出兵是嗎?若不出兵,任由韃靼人肆虐,責任也不小。」
「是。」徐甚道,「為今之計,最好是能早些利用劉公公的人脈,把援軍調過來。因為韃靼人的兵馬數量不好預估,若是多倍於我們……只怕是……」
「怕這個怕那個的,你怎麼當將軍的?」鄭遂狐假虎威道,「都說了劉公公會研判,你們就這麼著急嗎?劉公公剛來,就算主持軍務,是不是也先給喘口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