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無能狂怒

  花馬池。

  一連幾天,張懋都在派人往邊境之外探聽消息,他想知道兒子究竟是打了勝仗還是敗仗,奈何張銳和馬儀這路人馬壓根沒往南走,張懋這裡是煞費苦心也打探不到任何更多的情報。

  直到奏捷的公文,從延綏發到了他的面前。

  鍾德才和柳景各自立在他一旁,三人也算是共同欣賞了這份奏捷的公文,三人的神色各異。

  張懋是一臉懵逼。

  鍾德才臉上則帶著欣然之色,似乎馬上就要拍馬屁了。

  至於柳景則好像吃了苦瓜一樣,驚愕於眼前發生之事,半天連個字都蹦不出來。

  「公爺,可喜可賀,小公爺他不孚眾望,這是為英國公府揚威了,經此一戰之後,英國公府在都督府內地位更加穩固,將來他人必定會感慨,這大明少得了誰,也少不了英國公府……」

  鍾德才作為幕賓,本身跟張銳也有顧問的義務,他本能覺得,這次取勝,他也有功勞在裡面。

  柳景瞄了鍾德才一眼,不由皺眉,心中不由暗想這貨怎麼這麼不要臉?

  張懋則直接問道:「到底是少不了蔡國公、新建伯,還是少不了我英國公?德才啊,你的話我聽明白了,但說話之前是不是先過過腦子?」

  鍾德才略顯尷尬道:「公爺,這是捷報,有英國公府的一份,您還有何可擔憂的?就算蔡國公和新建伯再利害,他們不也沒親身參與其中?誰讓帶兵去打勝仗的,有您的愛子呢?」

  「可是……」

  張懋實在是有點難以啟齒。

  柳景替張懋說了:「這頭英國公才剛參劾完馬儀和王守仁,那一頭馬儀就帶兵獲勝,這讓陛下怎麼想,讓朝中臣僚作何感想?」

  鍾德才道:「公爺這是為大明邊疆戰事煞費苦心,全都是為了激勵那位馬總兵,再說了,要是公爺完全不信任馬儀,會派愛子與其共同出征?公爺如此做,那是有深謀遠慮的。」

  「你……」柳景對鍾德才也更加無語。

  你這思路轉變的,可稱得上是直上直下,不給人轉彎的餘地啊。

  張懋拿起那份奏捷的公函,嘀咕道:「殺死、俘虜韃子過萬……老夫怎麼就這麼不信呢?會不會是馬儀知道老夫參他,他故意謊報軍情,等著老夫去邀功時,他再揭穿,讓老夫吃個癟呢?」

  「不會的。他沒那膽量。」鍾德才笑了笑。

  這位英國公眼下也有點杞人憂天。

  柳景道:「公爺,咱不得不防啊,這公文乃是從延綏發過來的,您先前給那位王制台去了一封信,讓他配合您,可現在他就給您這麼一份,誰知道是真是假?以在下所見,最近您就先裝聾作啞,就當不知道有這回事。只等陛下下旨來論便可。」

  張懋皺眉打量著柳景道:「你的意思是,參劾別人的時候,老夫沖在前。如今要領功受賞了,讓老夫貓起來當縮頭烏龜是吧?你咋想的?」

  「這……」柳景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茬。

  鍾德才急忙勸說道:「公爺,這會要趕緊跟陛下和朝廷解釋,先前的參劾只是為了配合馬總兵和小公爺的出兵,麻痹韃子。還有就是您對他們二位的鞭策,還有您也該再派兵出去巡查幾圈,裝裝樣子,就說咱是過去打掃戰場的。」

  張懋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現在裝,也要裝作老夫是先知先覺。可德才啊,陛下不愚鈍,老夫解釋再多,在陛下那裡,可能也只是個跳樑小丑啊。」

  「呵呵。」柳景苦笑了一下,心說,你還知道自己是小丑。

  張懋又瞪著柳景道:「怕是咱都是跳樑小丑,是誰跟老夫說,要跟馬儀劃清關係的?」

  柳景瞬間又蔫了。

  這屬於獻媚不成,拍馬屁拍到了馬蜂窩、

  「要是陛下追究老夫,看老夫不把那些喜歡嚼舌根的人供出來,讓他去河套犁地去!老夫辛辛苦苦栽培出個兒子,差點命都沒了,好不容易取得如今的成就,卻險些被老夫親自給毀了!老夫現在還能相信那些小肚雞腸不學無術的人嗎?」張懋儼然是在發火。

  話說得狠,但臉色卻沒什麼怒意。

  因為他跟鍾德才想的一樣,都覺得是自己兒子帶兵取勝了,那當老爹的就算是有點「小失誤」,應該也不至於會影響到家族聲望和地位吧?

  沒有過錯,還有功勞呢。

  柳景在旁邊被罵得有些站不住,急忙解釋道:「在下當時不過是審時度勢,誰曾想,能碰上今日這遭?」

  「你他娘的就是沒眼光!不但沒眼光,還沒度量!朱東暘是怎麼垮的,沒你在背後攛掇是嗎?你把他給按進泥兒里了,又想把老夫的頭往泥漿里按是吧?幸好吾兒爭氣啊!」

  張懋裝出咬牙切齒的模樣。

  柳景趕緊解釋道:「公爺,我也是全都出自好意啊,自始至終,我有害你的意思嗎?先前參劾馬儀,不也是為了讓您進退有度?若現在得到的是兵敗的消息,您也是能立住教的。現在得勝也好……總歸您現在不還是可以風光嗎?」

  張懋一時沒回應。

  鍾德才也急忙幫腔道:「公爺,其實侯爺他說得也對。先前就是買個心安,現在就算是場面不太好看,但您始終還是立於不敗之地的。侯爺他一直都是在為您盡心盡力的。」

  柳景本以為鍾德才會落井下石,聽到這話,他還有些感動。

  看來這個朋友,是可以交的。

  張懋道:「你們還有心思在這裡探討這些?趕緊派人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是打了勝仗,那我兒子總該回來吧?難道他飛走了?憑空告訴老夫,他打了勝仗,也該讓我見到我兒子吧?」

  鍾德才道:「公爺您不必心急,我這就找人去問。可……現在也不知道那位王制台是什麼意思。要不您……」

  「行,老夫再去信跟他解釋解釋,老夫是有深謀遠慮的,扼守住花馬池,是為了讓韃靼人不敢來犯境,為吾兒和馬儀帶兵取勝做鋪墊……還好老夫不是朱東暘啊,朱東暘家裡是不爭氣的兒子,老夫這裡……有個好兒子,還有個好孫子!」

  張懋提到這個就覺得很解氣。

  柳景道:「公爺您自己也是寶刀不老。」

  「哼!」

  張懋瞄了柳景一眼道,「也不知道是誰,先前還以為老夫是病貓?出兵……出兵。明天……不對,今天,點齊了軍將,跟老夫出去走一圈,老夫也是可以征戰沙場的。」

  裝猛虎要裝全套。

  張懋明知道自己不是領兵的材料,但現在頭上懸著兒子得勝的消息,他這個當爹的,似乎也不甘落後。

  柳景道:「公爺,您看要不要,趕緊跟京中您家裡說一聲,給那位蔡國公送點禮過去,感謝他幫您提攜令郎,還有就是……」

  「等等。」

  張懋抬手打斷柳景的話,皺眉道,「我怎麼覺得這事,有點眼熟呢?當初朱東暘將要遭難時,你是不是也是這麼給他建議的?」

  「這……」

  柳景一想,好像還真有這麼回事。

  當武勛的,習慣性去巴結朝中的權貴。

  而眼下大明最牛逼的權貴,不就是張周嗎?巴結張周難道也有錯?我的建議,簡直是合情合理啊。

  鍾德才急忙道:「公爺,在下覺得侯爺也是為您著想。先前保國公沒把這件事做好,才導致家破,要是他當時及時跟蔡國公搞好關係,何至於落得今日這步田地?」

  「先前還讓老夫跟張秉寬劃清關係,現在就要……老夫是牆頭草嗎?今天向著文臣,明天就向著張秉寬?」張懋也很鬱悶。

  之前參劾馬儀的時候,他就做好準備,是要跟張周對抗到底的。

  因為涉及到京營的控制權,他覺得跟張周已經勢成水火了。

  結果一扭頭……

  自己好像又承張周的恩惠,又不得不站在一條戰線上。

  鍾德才道:「公爺,面子有何用?再說,那位蔡國公……現在如日中天,就算是令郎和馬儀帶兵取勝,陛下也會把大部分的功勞都歸在蔡國公身上。蔡國公提攜的人,沒一個不能獨當一面的……跟蔡國公作對,實在是不明智!」

  柳景道:「鍾先生說得有理。」

  「你們都有理,就老夫是跳樑小丑行了吧?去去去,給京中寫信,送禮就送禮……大不了把整個英國公府都不要了!京營也不要了!通通送給他!老夫是不是也把這條命送給他?咳咳咳……」

  張懋在對張周的態度上,還是顯得有幾分強硬的。

  畢竟是此消彼長的事情,明明兒子已經取勝了,卻還要去巴結張周,張懋想想就會覺得不甘心。

  但他內心其實也是明智的,知道跟張周作對沒什麼好處,甚至眼前的局勢,逼著他不得不去巴結張周。

  內心希望跟實際情況是兩回事,也就使得他只能無能狂怒。

  柳景笑了笑道:「送禮嘛,就要有誠意,敝人還有個小孫女,也有些姿色的,就打算送給他,當個丫頭什麼的。」

  「你孫女?有姿色?哼哼!」張懋一臉不屑。

  就好似在說,看看你這張臉,能生出好看的孫女?

  柳景笑道:「架不住吾兒眼光好,夫人貌美。再就是……咳咳,不說了,敝人也要趕緊給京中去信,同時也要跟太皇太后報喜。對了公爺,您看咱這路人馬,如何奏捷?」

  「你說什麼?」張懋皺眉打量柳景。

  這邊什麼事都沒有,你居然讓老夫去奏捷?那不是欺騙皇帝,欺騙朝野?

  柳景道:「咱出兵,總不能顆粒無收吧?清掃一下戰場,抓一些牧民回來,再或是祭祀一下,或是……搞個什麼事的。趕緊跟小公爺取得聯繫,讓他多帶幾顆人頭回來……那也是好的。」

  張懋眨巴眨巴眼睛,他似乎聽明白柳景的意思。

  兒子現在已經建功立業了,當老子的也不能顯得太窩囊。

  當然也不能虛報戰功,總歸是要給臉上貼金。

  鍾德才也道:「既然韃子打了敗仗,必定不敢與我們正面交戰,北邊幾百里範圍內,估計都沒韃子的蹤影,要抓韃子也不容易,但要就邊疆之事做點文章,還是可行的。最好就是抓幾個……呃……」

  就差把「殺良冒功」這幾個字說出來。

  張懋頗為羞惱道:「老夫干不出那種不要臉的事情,先帶兵出去看看,說不定韃子就等著老夫帶兵去攻他們呢?到底咋回事……為啥也沒人給老夫個准信呢?老夫……也難啊。」

  ……

  ……

  刑部。

  刑部尚書王軾,接見了前來問詢案情的程敏政。

  到這會,李東陽和劉健都知道避嫌了,也是關乎到謝遷死活的事情,程敏政也是受李東陽囑託而來。

  王軾情緒有些低落道:「程閣老,不是在下不肯幫忙,實在是此案事關重大。刑部和大理寺都派人過去了,以錦衣衛那邊的說法,這案子是陛下親自過問的,先前說的是,讓謝閣老辭官回鄉便可,甚至還能安度晚年,但現在可能非要查究一番……落得好,一個人頂事,不涉及到族人。但要鬧得不好,只怕以後謝府族中之人再想當官,就不可能了!」

  程敏政也顯得很感慨道:「於喬無論做什麼,都沒有惡意,只或許是在處置事情手段上,顯得不得當罷了。」

  王軾道:「您真這麼認為?」

  在王軾看來,你程敏政不應該站在謝遷對立面上嗎?

  我們都能看出來,你入閣之後,內閣鐵三角也沒把你當人看,你現在還這麼為謝遷說話?

  程敏政嘆道:「其實我也知道這件事該如何去化解,只要那位張部堂出面給說幾句話,或許陛下就從輕發落了。」

  「是啊。」王軾也點點頭,「也不是說只有這一條路,可以多找人去聯名上奏,為謝閣老說情的。」

  「不行!那是火上添油!你們可千萬別這麼做!」

  程敏政態度突然顯得很強硬道,「陛下本就有慍惱,若是朝中人再聯名去說情,擺明就是跟陛下作對,且還是聯起手來讓陛下下不了台階,那於喬的處境能好了?如今連內閣都開始對此事淡漠,就是為求大事化小,現在就怕有些人出來自作聰明。」

  說著,程敏政起身將要離開。

  「程閣老,您要走了?」王軾似乎還有旁的事要說。

  「不留了!」程敏政道,「最近也沒見過那位張部堂,若有閒暇,也打算去他那邊坐坐。能幫上忙的,我也不會袖手旁觀,但就怕力不能及!現在誰都想避嫌,恐怕也只有我可以不要這張老臉,來回奔走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