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騷操作

  張懋忍不住上自陳罪狀的奏疏。

  也是他別無選擇,柳景的話把他給嚇著了,在尚且還不知道怎麼對付張周的情況下,且要保證自己能平安回到京城,自己認罪一下,希望能讓皇帝從輕發落,也成為他眼下當務之急。

  「這奏疏到底該怎麼寫呢?」

  張懋躲在土堡有瓦遮頭的地方,周圍生著火盆,外面是狂風大作,而他則縮著手半天不知該怎麼下筆。

  柳景坐在火盆旁的小板凳上,雙手在火盆上方翻著面烘烤,嘴上嘟噥道:「這事就要轉嫁給旁人,誰的罪過比您大,您就推給誰。」

  「誰?」張懋放下筆一臉懵逼問道。

  柳景眨眨眼,一副很狡滑的老狐狸模樣道:「您看,這新建伯以往建功立業不在話下,這次卻擅自調兵給您,這事引起朝中文臣的參劾了吧?您就說,其實新建伯調兵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再加上這次戰事他顆粒無收,當然就把責任轉嫁過去了。」

  張懋氣惱道:「人家幫老夫打仗,又出兵又出力,你讓老夫參劾他?當老夫不是人嗎?」

  立在一旁的鐘德才趕緊給張懋打眼色,意思是,你還是多聽聽這位侯爺的建議,這會你還管自己做不做人呢?先把責任撇清了才是重點!

  柳景嘴角發出嗤笑道:「公爺,敢問一句,當初在偏關之外,沒有新建伯調過來的那幾千兵馬,這勝仗咱就打不了了是吧?」

  張懋道:「當然不是!」

  「那不就結了?他派人是來協助你的嗎?根本是來跟你搶功的!本來這一戰他是白忙活一場,卻名義上派兵協同您,就是想分您一杯羹,如果真是協助您的,那馬總兵幾千兵馬現在何處?哦,功勞搶完了,現在要共同擔責的時候,他倒跑了是吧?如果現在寧夏邊情有變,需要您調兵,馬宗兵的人能提供一絲一毫的協助?」

  柳景也是理直氣壯的。

  反正王守仁跟他的利益又不共通,一件事翻來覆去有各種見解,只要挑往自己有利的方向考量就行了。

  至於是不是講理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在自己這裡邏輯自恰。

  張懋聽完之後,無奈嘆息一聲道:「這事啊,話雖如此,但老夫總覺得……沒臉去上這參劾的奏狀!旁人會怎麼想老夫?」

  柳景道:「公爺,問您一句,這次跟您一樣受害的是誰?」

  「當然是那些文臣了,他們天天在攻擊秉寬,到頭來秉寬真是有本事啊……」張懋提到這裡,不知有多羨慕。

  為啥同是武勛,我就沒這待遇呢?

  柳景笑道:「那您怎不想想,這次的事情,能為您說話的,是他蔡國公,還是那些文臣呢?」

  張懋恍然道:「你這意思,是讓老夫趕緊給那些閣老、尚書的報個投誠的狀子,讓他們知道老夫跟他們心意是相通的,這樣才能共同進步是吧?」

  柳景點點頭道:「公爺可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咱理應如此啊。不然指望誰?就算那位蔡國公大人大量,可陛下也容不下朝中有兩位掌權的國公,您是三朝老臣,他是新貴,陛下若不給面子,咱也要有朝中臣僚幫說話才是。」

  「哦……」

  張懋琢磨了一下,又皺眉問道,「我參劾王伯安,文臣就會支持我了?」

  柳景笑道:「您想啊,那位謝閣老因為與新建伯的一點矛盾,現在都進詔獄了,薊州的戰情有變,謝閣老自身難保了,唯有與您合作……或者說,唯有您上這麼一道參劾的奏疏,才能保謝閣老無事。」

  「是嗎?」張懋自己聽明白了,臉上都掛著笑意,卻還是在裝糊塗一般。

  鍾德才笑道:「公爺,在下覺得安遠侯所提的是這道理,如今咱跟朝中的諸位大人,可是站在一道的,這會咱要知道應該與誰一道共同進退。」

  張懋道:「那也只能這樣了,誰讓王伯安非要算計老夫呢?如果馬儀的六千兵馬仍舊留在老夫帳下,而不是隨便出兵的話,老夫也不會參劾他!這次就以他們不聽號令,反而錯過戰機,行參劾之事,老夫參劾的不是王伯安,參劾的是馬儀!」

  「對對對。」柳景發現張懋也上道了,趕緊幫腔道,「就算參劾的是馬儀,其實朝中人也知道您參劾的是新建伯,如果可以的話,咱可以同時去信給那位三邊的王總制,讓他也幫一把。」

  「他會相助?老夫不信!」張懋不覺得王瓊會去參劾王守仁。

  柳景道:「他也是瞎忙活,正愁如何跟朝廷上報,這不是給他機會嗎?他好歹也是文臣出身,難道他就不想可能將來會失去蔡國公的信賴?就算他不肯,我們給他去這麼一封信,回頭被人知道了,也算是給他和蔡國公之間扎刺兒,讓他們產生嫌隙。」

  張懋嘆道:「老柳啊,難怪都說你是人精,當初你被削爵,還能東山再起,看來還真是有本事呢。沒去考科舉放六部當官,白瞎你這個人。」

  柳景一臉慚愧之色道:「公爺您這是取笑我了,我哪有那本事?咱現在就是在商量怎麼找補呢。這次的事,我跟您一樣啊……希望陛下不追究,平平安安渡過就好。」

  「行。王伯安這廝,老夫算是跟他徹底對上了!德才,參劾的文本你來打個稿子,老夫先去與安遠侯喝酒,回頭謄錄一下便可。」

  「嗯,是。」

  鍾德才一臉憋屈。

  連參劾別人都要我來代筆,你還真是懶。

  就這樣,你還想建功立業?怕不是只有京營那閒散的差事,才適合你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人。

  ……

  ……

  是夜。

  草原上,官山以西一百多里處,一場大戰持續了一天一夜,還在繼續中。

  大明的火槍騎兵,第一次體現出了長途奔襲的優勢,放棄了火炮巨大的集團作戰優勢,直接以燧石銃的單兵作戰優勢,馬儀和張銳親率的這路人馬,在一天一夜之間,追擊韃靼人近百里,戰線直接被充分拉長。

  最初剛開戰時,是以六千人為單位的集團衝鋒作戰。

  當晚就化整為零,改為以千人為單位,白天就是以幾百人為單位的追擊戰,到第二天晚上,已經全面打散成為不到百人的小作戰團隊,邊打邊追,邊休息邊殺戮……以戰養戰的同時,也在將戰線往不同的方向擴散,並且要在短時間內重新聚攏。

  馬儀和張銳各率一路兵馬,最初都有千人以上,到相約的第二天晚上,在馬儀和張銳身邊,已經都不到三百人。

  這都已經是中軍所部。

  張銳畢竟沒有經歷過這種作戰方式,到第二天晚上,他這邊已經忍不住要撤兵了,尤其當麾下將領告知他如今的情況,更讓他覺得……這場戰事好像是超出預期了。

  「小公爺,咱已經追出來六十多里,如果再不回去,前途茫茫不說,咱的火彈怕也會不足,這一路追擊,殺韃子有兩千六百多人,如果再不撤兵的話……」

  將士們已經打累了。

  先是晝伏夜出幾天幾夜,接下來是一天兩夜的長途奔襲追擊戰,還是在冰天雪地的異國他鄉,且取得了讓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功績,這會兒還不撤,難道等死在草原上,靠鬼魂回去領功受賞?

  張銳面前,火光沖天。

  他們又滅了一個韃靼人的營地,抓出來的俘虜直接就地格殺……這是學王守仁。

  知道沒法把俘虜帶回去,無論男女老幼,一概就地格殺,也不拿腦袋回去,只拿耳朵……反正已經有先例……以前就殺個幾個幾十個的,帶個腦袋也無妨,但現在殺幾千個,一人馬上綁幾個腦袋,半路上會不會遺失還是問題,重點是……這是很重的負擔,對於輕騎兵來說,這根本不符合實際。

  張銳跳下馬,不遠處有幾個韃靼人的壯丁還在地上爬,有士兵衝上去,三下五除二把人給殺了。

  然後一堆人在搶耳朵,分功勞的時候,各小隊之間也在扯皮。

  張銳道:「怎麼回事?」

  部將還以為在說韃靼人為什麼會墮馬,便解釋道:「韃子為了應付我們的火銃,身前綁了很厚的鐵板,這樣咱的火銃是不能直接把他們斃命,但會直接將他們轟下馬,摔也摔個半死。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不過要麼被打得腸穿肚爛,要麼打墜馬,他們可能還是會選擇這樣吧。」

  張銳皺眉道:「我是問,他們在搶什麼?」

  部將有些無語,卻還是如實道:「一直都是這樣,遠處打的,也分不清是誰發的火彈,然後就上去搶。這種事很常見,這還只是行伍之間的爭奪,有的是兵跟卒在搶,大打出手的都有。」

  張銳嘆道:「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天,居然還能為這點事起矛盾。」

  部將道:「小公爺,您是不知道,下面的同袍可都是靠這點功勞過活,當兵的日子可不好過,朝中那些閣老尚書的,從來都沒打算讓我們過好日子,現在好不容易有今日,都想搶功勞回去,換房子換婆姨換地,不然咋辦?一代一代過得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啊。」

  張銳沉默不言。

  他身為英國公世子,雖也是當兵的,但顯然他當兵的環境跟眼前這些人不同。

  「小公爺,咱還是撤了吧。現在的功勞夠了,再追下去,只怕來不及跟馬總兵匯兵了,也不知道馬總兵那邊怎麼樣了!至少咱這邊……將士們都夠了。」

  張銳看了看部將,再看看那些火把映照之下,風塵僕僕跟隨自己追擊韃靼人的將士。

  他突然理解到了這群人的苦衷。

  「好。」張銳道,「把前面收拾乾淨,這就原路返回!路上再遇到麻煩,一併解決了就是。」

  「好咧!」

  當將士們聽說要原路返回,一個個都不知有多高興。

  正如他們之前衝鋒時一往無前,現在有了功勞加持,這會都想著衣錦還鄉,那是一種勝利的喜悅。

  ……

  ……

  張懋參劾的奏疏發出去了。

  用柳景的話說,他們的速度再快,也趕不上朝中人參劾他們的速度快,他們要做的,僅僅是要比皇帝下的判決更早一些,如果皇帝給他們的出征定性了,而他們辯駁的奏疏還沒送到京師,那一切都就晚了。

  與此同時,按照柳景的提議,張懋還去信一封到延綏鎮的駐地榆林衛,將一封「請求合作」的信函送到王瓊手上。

  王瓊看完張懋的提議,差點以為這老小子瘋了。

  「他兒子還在跟馬儀的人馬出兵草原,他就背地裡行參劾之事,都說虎毒不食子,英國公這是要大義滅親嗎?」王瓊沒有在人前遮掩這封信,他就是要把事辦得敞亮,甚至當著一眾總兵、副總兵、屬官、將領等,把信的內容公布。

  延綏副總兵,襄城伯李鄌道:「大人,我怎麼覺得,英國公這是要自保呢?」

  王瓊環顧了一下在場之人,問道:「你們也覺得,馬儀應該被參劾,宣大總制王守仁應該被參劾是嗎?」

  李鄌急忙道:「卑職並無此意。英國公大概是頭腦不清楚了,這會他應該選擇跟新建伯共進共退,誰知他……也不知他到底哪根筋不對。」

  王瓊將這封信往桌上一甩道:「這老小子是癲了!戰事尚未有結果,他就急著撇清關係,他以為偏關之外那點小勝,能掩蓋他的懦弱無能?還指望本官與他一道當個瘋子不成?」

  在場的將官一聽,就知道王瓊根本瞧不上張懋,甚至壓根就沒有打算跟張懋有任何的往來。

  不過想想也是。

  你張懋再牛逼,也只是個英國公,眼前這位可是戶部左侍郎、三邊總制,大明文官接近於尚書的存在,甚至王瓊回朝十有八九是要當尚書的……且王瓊還有張周作為靠山,本身也是入值上聽處的。

  你張懋這種武勛,給王瓊擦鞋都不配啊。

  就這樣,你個老小子還指望王瓊跟你站一隊?還主動拋出橄欖枝?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是吧?

  李鄌問道:「要不要去信一封,回絕一下?」

  王瓊厲目瞪過去道:「你認為有必要嗎?不懂官場規矩的人,到頭來也不容於官場。他不知理,難道本官還不知理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