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暉堂而皇之帶兵駐紮下來,美其名曰是要謹慎行軍,順帶等候各路人馬聚齊,其實就是……
畏縮不前。
也就在這會,越來越多的戰報,從四面八方傳到了他耳中。
「軍帥,咱好像是贏了,寧夏楊巡撫的人馬是主動回撤,說是再尋戰機,而韃靼人已經被引入瓮中。」
當聽到這個消息時,朱暉選擇不相信,連他身邊的幕僚對此也充滿質疑。
軍事會議上,朱暉便明言:「大明邊軍想取勝,非要我麾下這數萬人馬不可。為今之計,是要抵禦韃靼來犯,將他們驅逐出去,你們見過有打了勝仗,韃靼人不退的時候嗎?」
可還沒等過一天,由寧夏巡撫楊一清派來的使者,當面跟朱暉說明戰報時,也由不得朱暉不信了。
「……四月十九日夜,韃靼三萬餘精騎犯寧夏後衛花馬池、安定堡等處,遵照陛下和兵部的指示,放韃靼三路人馬進關口,並於其後軍過關時以威武天火藥和火炮兩側夾擊,次日晨雙方各自撤兵,斬獲韃靼首級八百四十餘,並轟死韃靼騎兵無數……」
「四月二十晝,憲台楊大人領兵撤往靈州所,沿途軍民提前撤走,而韃靼殘餘兵馬正往石溝城方向進兵,楊大人請以保國公所部協同斷後,與寧夏官軍在石溝城阻截韃靼來犯之敵。」
楊一清不但是來跟朱暉通報戰情的,他還是來跟朱暉請求協同出兵的。
當朱暉聽到此消息時,他已經有點「痛不欲生」了。
他還是忍住心中的悲愴,未在使者面前發作,等把人送出中軍營帳之後,朱暉已經忍不住拿腦袋往木架子掛著的地圖上撞了。
崔元一看這架式,趕緊勸說道:「保國公,慎重啊。」
當然,那地圖是布質的,崔元也知道朱暉的腦袋撞不壞。
朱暉仰天道:「蔡國公,又是他!這麼好的機會,他居然不給我,給了寧夏本地的將官,光是首級就拿了將近一千,簡直是辜負了我三軍將士啊。」
旁邊還有幾名勛臣,聽了這話,心中除了覺得可惜之外,也在琢磨。
你的人馬,還有寧夏守軍之間,職責各不相同,就算蔡國公想把這機會給你,但韃子或許就不上當了啊。
崔元比較直一些,道:「韃靼趁我大明兵馬進河套時,來犯我大明疆土,張尚書提前預知並做出安排,以寧夏地方兵馬設伏,是乃兵不厭詐,此戰中,我等也應當有功勞。」
「有的鳥蛋的功勞!」朱暉差點是破口大罵,「咱殺了幾個?他們殺了幾個?軍功是要靠首級堆砌的,你們莫不是忘了遼東潢水一戰,哪怕遼東人馬辛苦再多,但事後議定功勞,還不是被薊州的那群蛋子給搶走大半?」
崔元一聽,瞪起眼了。
畢竟朱暉所部是一直「雜牌軍」,各路人馬都有,麾下還有一千多的薊州將士,當主帥的就這麼直接評價麾下將士,有點……不合適。
李鄌道:「不如趁著現在,我們趕緊進兵到石溝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可是挽回咱聲望的最佳時機。」
「哼!」
朱暉冷哼道,「提到這個,本帥更是來氣。本帥乃是此番出征的主帥,幾時受一個寧夏巡撫的調遣?他說石溝城就石溝城?他自己設伏取勝,為何不戀戰,而直接撤兵?就是知道韃靼人反擊時勢頭強盛,他自己不敢觸,卻讓本帥去觸這霉頭?」
這下把中軍營帳中一眾人給整蒙了。
你一邊惱恨張周不給你機會,現在明明有個機會在眼前,你又覺得這樣危險?
「但是……」崔元還是說了不合時宜的話,「韃靼從此處往石溝城,沿途穿過我大明疆土,中途百姓……」
朱暉道:「沒聽姓楊的說,百姓已經撤走了嗎?」
崔元趕緊道:「倉促之下,軍民怎可能完全撤出?」
「那與本帥何干?」朱暉道,「寧夏地方守軍將官護百姓不力,難道要本帥來為他擦屁股?他自己撤走的時候,幾時想過這些百姓的安危?既然取勝了,那就應該把韃靼人阻擋在花馬池,而他則選擇撤走,這不分明是給後來者挖坑嗎?」
如此一來,連崔元都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朱暉這種「利己主義者」了。
旁邊有將領問道:「那軍帥,咱……繼續在此駐紮?還是……」
現在三軍將士都開始有點犯迷糊了,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麼個膽小怕事的主帥,就好像被人給坑了,跟著個沒本事的主帥,怎麼做好像都是個錯。
朱暉道:「其餘幾路人馬,還沒到嗎?」
崔元道:「剛得知的消息,說是建昌伯的那路人馬,已經距離我們不到六十里,估計今晚就能抵達。」
「那讓他先上。」朱暉道,「五路人馬,要分批進關,各路人馬定要協同應戰,本帥親自率領中軍,押後而行。」
沖在最前面,關鍵時候讓後面的幾路人馬衝上前,而朱暉自己打算帶兵殿後。
崔元聽了之後瞪大眼,心裡在暗呼,真是開了眼界。
騎兵不當先,讓步騎混雜的人馬沖在前面,都說這大明傳統勛臣不靠譜,但也不至於會猥瑣到這種程度吧?
等將領都從中軍營帳中退走差不多,崔元才過去道:「保國公,以咱所部人馬沿途過來,擾民甚多,若是五路人馬都進了關口,各路人馬不受挾制的話,只怕會……對百姓造成滋擾。」
打韃子不在行,搶老百姓的絕對一個頂十個。
崔元提醒的是,要把所有人馬整合在一起,整肅軍紀,以保證對韃靼人的一擊必勝。
但在朱暉聽來,這成了崔元在指責他,他也顧不上崔元是皇親國戚的身份,厲聲道:「崔某人,你是何等身份,敢如此跟本帥說話?你不是想建功立業嗎?莫說本帥不給你機會,你想奮勇殺敵,前軍營中有你的一席之地。本帥會給你安排個先鋒官的差事,讓你實現心中之志。」
「啊?」
崔元一聽,這是把朱暉給徹底得罪了。
之前別人還把他當成「監軍」一般的人物,覺得他是皇帝信任的妹夫,連朱暉都給他面子。
現在朱暉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跟崔元也較上勁了。
……
……
四月二十一,夜。
榆林衛內,秦紘從戰報中得知了花馬池一戰的勝果,相比於朱暉的畏縮不前,秦紘卻好像是打了雞血一般,隨即召開了一場會議,延綏從總兵官往下,來了有幾十號人。
「韃子趁著我朝出兵東套之際,以狼子野心覬覦我邊陲之地,寇邊於寧夏花馬池,為朝野所知悉,設伏於花馬池以神機營襲之,得首級近九百,並炸死炸傷狄夷數千人,並斷其後路。」
「諸位同袍,如今機會來了,本官準備派出一路人馬,協同寧夏應戰,不知哪位願意領兵接受此任?」
秦紘目光掃過在場所有將領,然後一群將領齊刷刷看著一個人,正是剛從偏頭關被調到榆林衛,以延綏副總兵掛職的平江伯陳銳。
陳老頭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以他陳銳的聲名,當個總兵綽綽有餘,但這次被調到延綏來,明顯是「降職敘用」,他來到延綏之後很低調,以至於別人都在猜測他是怎麼得罪了皇帝和朝中大佬。
但現在好像都覺得……這關鍵時候只有你陳涼酒才適合領兵去跟韃靼人血拼啊。
馬上有人出來舉薦道:「末將認為,平江伯資歷深厚,若由其引兵而出,必定能力克賊夷。」
「對。」
「有道理。」
一群人附和著。
其實多數人是不願意帶兵去的,因為主要的戰事都已經結束了,如今再派兵去,就是個錦上添花的活計,誰去了也不見得能討好,還需要幾百里的奔襲,誤了戰機還可能被朝廷追責。
秦紘一臉嚴肅望著陳銳道:「平江伯以為如何?」
陳銳道:「老朽已是暮年,此等馳援奔襲之戰,只怕是不合適……領兵。」
「嗯。」秦紘點頭道,「平江伯在軍中以英勇無畏而著稱,以本官所料,你必定不是推諉敷衍,而是為大局著想。但如今這形勢,保國公出兵河套時,已帶走延綏諸多精銳,能調遣的馳援兵馬或不足五千,若不是由平江伯這樣資歷深厚的老將出馬,只怕也難成大事。」
陳銳心裡已經罵開了。
心說,非讓我去不可唄?把話說這麼漂亮,也掩蓋不了你想利用我的本質。
秦紘不等陳銳反對,繼續道:「本官思前想後,便以平江伯你親率兵馬而去,不走鎮靖堡的官路,直接從白城子橫插過去,三兩日內便可追上韃靼騎兵,到時與寧夏地方人馬裡應外合,必定能一戰而功成。」
陳銳急忙道:「秦老制台,三思啊。本將還……」
秦紘一抬手道:「欸,平江伯可不要妄自菲薄,這一戰非你前去不可,否則你以為陛下為何要調你來延綏,他們不知陛下的用意,本官豈能不知,你可乃是我大明赫赫有名的戰將。」
「你此番前去,既有寧夏地方守軍配合,還有保國公數萬精兵協應,可說是進退皆都有度無礙。本官看好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