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團...到處都是謎團!
說不通,一切都說不通。
但是一切又能說得通!
汗一層一層的濕透了脊背,仿佛那繡著金線的蟒袍,已死死的貼在了後背上,讓身體格外的沉重。
李景隆面色恍惚,手足無力,幾乎等於是癱軟在太師椅中。
他竭盡全力的想把腦海中那些推測,全部屏蔽掉。
他的本能告訴他,這不關你的事,你最好是置身事外,反正你是世襲罔替的曹國公,誰當皇帝你都是曹國公....
可是....能嗎?能置身事外?能毫無關係嗎?
他想忘掉這一切,不去想這一切。
但換來的卻是異常鮮活的種種的往事,還有一張張好似就在眼前的殷切笑顏。
馬皇后...
皇太子妃...
皇太孫...
如果皇太孫沒有夭折,他現在的職位不應該是東宮的勛衛,而是皇太孫的伴當。
因為皇太孫朱雄英,也要叫他一聲表哥。由他陪著皇太孫長大,再適合不過!
而在他小時候,每次進宮馬皇后都會如同對待自家孫兒一般,拉著他的手問長問短。
每年他的生日,皇太子妃常氏都會親自過問,賞賜各種衣服食物,乃至玉帶玉器等!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
「那些被裁撤出宮的太監,嬤嬤,宮女等....還活著嗎?」
李景隆心中暗道,「第一批裁撤的兩個嬤嬤,是皇太子妃常氏的奶娘,她們出宮之後應該回了常家....」
陡然,李景隆腦海中浮現出常茂的面容來。
還有常茂每次見著三爺時,那雙深邃帶著憂慮的眸子!
「毛頭大哥,是不是知道什麼?」
常茂是憨,但不是傻。
這些年他明明有機會去外面做個總兵官,或者出任京營,或者在五軍都督府擔任高官。
但他始終在太子的身邊,始終待在宮中!
想到此處,李景隆在雜亂無章的桌子上,找出那張包敬送來的要裁撤掉的宮人的名單。
他仔細的看了看名單上的名字,又看了看桌上,那枚光祿寺的印章!
不能蓋!
絕對不能蓋!
他雙手支撐著桌子,緩緩的坐直了身子。
然後拿起筆,蘸了墨,竭盡全力讓自己的手臂不再顫抖,在一張空白紙上,用力的書寫。
「女官張氏,太監王二等...原咸陽宮,元皇太子妃身邊舊人!」
「三爺幼年喪母,不知元皇子妃音容笑貌!」
「當留舊人在宮中,以慰三爺日後之思親之情!」
「此等舊人,也必當竭盡全力伺候小主人!」
寫完,啪的一聲,筆落在了地上。
李景隆看著紙上的墨跡慢慢變干,然後仔細的疊好放在信封之中,又用蠟水封住。
「來人!」李景隆對外道。
「下官在!」話音剛落,書記官在門外出現。
「送到宮中,交給弘德殿總管太監包敬.....」
李景隆把門打開一條縫隙,把信封遞了出去。
「是!」
「等等!」
突然,李景隆閃身從門裡出來,正色道,「直接送到乾清宮,交給朴大總管,宮裡的事他說了算!」
說著,他點點那名書記官,「記住嘍,這件公文,必須直接交給司禮監大總管朴總管的手裡!」
那書記官見他說得鄭重,點頭道,「您放心,卑職把這公文,直接送到司禮監去!就算見不著朴總管,也交給他徒子徒孫!」
「嗯!」李景隆點點頭,「辛苦!」
其實這件事,他完全可以直接去乾清宮跟朴國昌知會一聲。
但他始終覺得,那老太監的眼神太過嚇人。
有些事落於文字會授人以柄,但有些事又不得不落在文字上,才能顯得順理成章。
「呼!」
待那書記官走遠了,李景隆才霍然鬆了一口氣。
他掰了下手上的關節,想要邁步出去。
卻又突然轉身,回了公事房。
所有看過的秘檔全部合上,整理成好似沒人翻看過一般,然後雜亂無章的放在書柜上。
整理好這一切之後,他又把包敬送來的名單鎖在了自己的抽屜當中,然後整理下身上的蟒袍,邁步出去。
剛出去,就聽衙門外傳來兵丁問好的聲音。
「卑職等參見公爺!」
緊接著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嗯!拿著,哥幾個散了支喝酒去!」
然後就是一張熟悉的臉,觸入李景隆的眼帘當中。
「呵,巧了,我正找你呢!」
「毛頭大哥!」
李景隆臉上擠出幾分笑容來,上前道,「您怎麼來了?」
來者,正是鄭國公常茂。
「找你有事唄!」
常茂撇嘴笑笑,大步流星的上前,「哎,你屋裡說!」
「好...」
李景隆趕緊拉住常茂的手臂,「嗨,我這正要出去呢,咱倆邊走邊說!」
「也行!」
常茂點點頭,忽盯著李景隆的臉,仔細的看了起來。
李景隆心中一慌,乾笑道,「毛頭大哥,您看什麼?」
「嘶....你小子....」
常茂眯眼道,「臉色不對呀?」
「我...哪兒不對?」李景隆訕笑兩聲。
「呵呵!」
忽的,常茂一肘子打在李景隆胸口。
疼得李景隆踉蹌兩步,口中哎呦。
「你小子大白天的是不是沒幹好事?」
說著,常茂在李景隆身上聞聞,「他娘的....是不是房間裡藏了個娘們!」
「嘖,看您說的,這是衙門....」
李景隆的心放下來,笑道,「您就別逗我了!」
哥倆一同出了衙門,雙雙上馬。
「給你!」常茂甩出一沓東西,扔在李景隆懷中。
「這...銀票?」李景隆怔道。
「三萬兩!」
常茂撇嘴,「既然你那千金樓讓我占大頭,我就不能占你的便宜.....嗯,也不能占小鄧的便宜!我回家又搜刮出三萬兩銀子來!」
「哎喲,我的好大哥呀!」
李景隆苦笑道,「用不了這些銀子....」
「算入股的!」常茂嘿嘿一笑,「你趕緊把那千金樓開起來吧....哥哥我現在一想到泡溫泉,有揚州瘦馬給我搓澡,我就渾身痒痒!」
「哥哥,搓澡師傅是男的,揚州瘦馬是聽曲的!」李景隆提醒。
「咋?」
常茂瞪眼,「老子就喜歡女的給搓澡,不行嗎?實在不行,我給女的搓也中!」
「行行行!」
李景隆連連點頭,在馬上猶豫下,「對了,哥!那個,你家有沒有老一點的....嬤嬤!」
「啊?」
常茂也愣了,然後大手撓頭,「我曹,你他媽...得意歲數大的?」
「什麼叫我得意?」
李景隆哭笑不得,「我家,我倆弟弟....」
說著,嘆口氣,「自從父親沒了,母親身子一直不好。還要照看兩個弟弟,頗有些力不從心!我呢,就想給他倆找幾個信得過的嬤嬤!」
「你家那麼大宅門,沒有老媽子?」常茂撇嘴。
「不是沒有!是沒有那種識文斷字,知書達理的!」
李景隆忙道,「最好還能教教弟弟們規矩....」
「男孩教什麼規矩?」
常茂繼續撇嘴,然後想想,「我家倒是有幾個...嗯....早些年跟著我娘在老皇后身邊的....」說著,頓了頓,「回頭我問問你嫂子!」
「好嘞!您費心!」
「走走走!」常茂不耐煩的甩著馬鞭,「下半晌沒啥事,喝酒去吧?」
~~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紫禁城,司禮監。
大總管朴國昌難得片刻清閒,泡了一壺茶,躺在躺椅上扇著扇子假寐。
「老祖宗!」
一名小太監小跑進來,雙手捧著個信封,「光祿寺送來的公文!」
「光祿寺的公文?」
朴國昌疑惑的睜開眼,伸出扇子,讓小太監把公文放在扇子上。
然後等小太監走了,在躺椅上坐起身。
「呵!」
待看清了公文上寫的什麼,朴國昌口中輕笑。
可隨即,臉上的神色就變得複雜起來,甚至帶了許多的陰冷。
「好小子!」
朴國昌心中暗道一句,「夠慎重的!」
隨即他站起身,把公文揣在了懷裡,整理下身上的衣服,朝外走去。
穿過層層幽長的夾道,一座座宮院,來到了萬安宮前。
「通稟娘娘一聲,奴婢朴國昌求見!」
萬安宮中,住著如今宮裡地位最尊貴的女子,皇貴妃郭惠妃。
朴國昌站在殿外,畢恭畢敬。
話音落下不多時,一個嬤嬤笑著把朴國昌迎了進去。
進殿之後朝左走,進了偏殿。
郭惠妃坐在帘子後頭,手中的扇子正輕輕的搖擺,另一隻手掖著被角。因為她身邊的軟榻上,正有個孩子在酣睡著。
那孩子正是太子的嫡次子,朱允熥。
「噓....小點聲,剛哄睡了!把他吵醒了,我可不饒你!」
郭惠妃輕聲笑道,「啥事呀?」
朴國昌站在帘子外頭,低聲道,「回娘娘,是這麼個事兒!今兒咸陽宮那邊,太子妃娘娘要裁撤幾個宮人,單子遞給了光祿寺!」
聞言,郭惠妃忽的起身,掀開帘子,露出半張冷清的臉來。
朴國昌繼續道,「光祿寺如今是曹國公在管,他沒用印,還給奴婢回了一封公文!」
說著,雙手捧著,把公文送上。
唰!
郭惠妃抖摟開來,看了幾眼,眼神之中突然多了幾分憤慨之色。
「呵....就這麼礙眼嗎?」
聞言,朴國昌深深低頭,沒有言語。
「都是當初大妞身邊的人,既太子那邊不留,我這邊留...」
說著,郭惠妃微微一笑,「正好,調我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