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弘治皇帝召見回來,王守仁就會盯著他很久。
要不是知道,王守仁在格物,嚴成錦都懷疑他有什麼歹念。
「伯安兄,為何盯著在下看?」
王守仁陷入深思:「王某在想,老高兄何故總是得陛下召見,方才出門,老高兄分明臉色凝重,回來卻神色輕鬆,想必是遇難成祥?」
王守仁這個傢伙,沒事就喜歡格他。
嚴成錦道:「不過是商議了一些小事,何來吉祥之事。」
王守仁搖搖頭,他一向相信自己的洞察,不想與嚴成錦辯解,便繼續抄錄手上的典籍。
……………………
早朝時,
牟斌從保定府趕回來了,特來向弘治皇帝繳旨,在殿外等候了許久,才得到召見。
「守備都指揮張忠蠻橫無度,但也沒有像奏疏中到了擅役鄉民的地步,保定府御史袁成的疏奏,有些言過其實了,臣以為,二人皆有過錯。」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張忠降職一品,令其悔過,袁成罰俸三月。」
牟斌心中忐忑,幸虧文武大臣沒有異議,便鬆了一口氣。
斷然沒忘記,給嚴府周圍加派了三個錦衣衛,呈包圍之勢,還拎著兩條臘肉上門拜訪。
見府外又多了錦衣衛的兵力,嚴成錦笑嘻嘻的道:「謝過大人美意。」
牟斌欲言又止,看了眼何能,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太方便說。
嚴成錦知道他出身乾淨,在弘治朝得到重用,思考了一番,便遣何能出去,準備助人為樂。
兩人關上門。
牟斌頗難為情,腆著臉,搓著手:「世叔有一隱疾,從未對人說過,聽聞賢侄獻了兩味藥,這才忍不住想問,不瞞賢侄,前些年,世叔因公受傷,身子在男風方面有些障礙,不知賢侄……」
嚴成錦的臉瞬間黑下來,道:「牟大人忠肝義膽叫人佩服,可是,下官真的不是郎中,更不會瞧病。」
牟斌臉色慘白,大奸無後,萬安的兒子萬翼和孫子萬弘壁都死了,全家絕種。
那是老天有眼。
可他為朝廷赴湯蹈火,又犯了什麼錯,一生正義凜然,卻和萬安一樣,落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這……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嚴成錦想了想,嘆息一聲,牟斌武功高強,還以為在男風方面更強才對,沒想到……
「容下官再想想。」
嚴成錦叫何能去東市買了二斤韭菜,交給牟斌:「若是吃完這二斤菜,還是毫無反應,恐怕是難以東山再起了。」
加滿了油車不動,只能說是車不行。
牟斌聽還有一絲希望,大喜過望,便將那韭菜當草藥一樣,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
嚴成錦又仔細介紹了韭菜的幾種吃法。
牟斌一臉鄭重:「還請賢侄守口如瓶。」
「這是當然。」
…………………………
中元節將至,朝廷上下沐休。
休假過後的經筵,是由嚴成錦講學,李東陽告訴他時,嚴成錦整個人都不好了。
考慮到經筵那日,陛下有可能會來聽,若讓陛下眼前一亮,對自己的仕途會有很強的加持效果。
嚴成錦想到了程敏政。
程敏政曾任東宮詹事府詹士,又講過經筵,做的學問比李東陽還要刁鑽。
便修書一封,盛情邀請程敏政來京城過節。
程敏政不想回京城這個傷心之地,但欠著嚴成錦的恩情,就勉為其難的來了。
褪去華麗的服飾,只穿一身藍白的儒裳,看起來像私塾的老先生,跟著他來的,是個小書童。
從這身素樸的行頭來看,程敏政對物質看淡了許多,現在需要的,是精神生活。
嚴成錦命下人備家宴:「筆中仙與狐齋向來受人喜愛,今夜恐怕會非常熱鬧。」
說起狐齋,程敏政感慨:「再入京師,已是另一番景象,若不是賢侄的書信,老夫恐怕不會踏入京師了。」
華燈初上,京師的大街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戲班子將戲台搭在路邊,攤販擠著攤販,一路都是叫賣聲,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王越也來嚴府湊熱鬧,讓嚴成錦意外的是,他還帶著王守仁。
王越看到程敏政,冷笑一聲:「你好啊,青山君。」
程敏政回應:「傳世先生好!」
王越老臉狠狠地抽了抽,到底是誰走露了風聲,竟然把老夫的名號暴露了。
王守仁瞠目結舌,原來二人就是被傳頌的兩位神秘先生,一直和老高兄有交情?
王越乾脆死不認帳:「克勤兄別亂扣帽子,傳世先生何等驚才艷艷,就算與克勤兄相比,毫不客氣的說,也是高出三尺半不止,豈是老夫能相提並論。」
走露風聲的人,當然是嚴成錦,三人都心照不宣。
王守仁向程敏政行禮:「晚生見過程先生。」
進了嚴府,王守仁的小眼神東張西望,恨不得把嚴府上的物品,都格一遍。
王越堆著一張笑臉:「今日是上元節,老夫請賢侄去梨園看戲,就聽新編的戲曲戰爭與太平,去茶樓聽書也行。」
程敏政也翻閱過傳世先生的書,雖然無人告知,但看到懺悔志中主人的生平際遇,就猜出來是王越。
去梨園和茶樓,無非就是滿足一下王越的慕容心。
這還是嚴成錦第一次夜遊,聽聞弘治皇帝取消了今晚的宵禁。
嚴府有些偏僻,就算是這麼偏僻的地方,出了府門的巷子,也有許多攤販和行人。
在一幅畫前,程敏政停留了許久。
畫中,一個幽靜的林子旁,有座破敗的寺廟,一個秀才背著箱籠,正準備進去躲雨,寺門的牌匾上,寫著蘭若二字。
嚴成錦一看,這不是狐齋中的名場面嗎?
「多少銀子?」程敏政問。
那落魄書生道:「五十兩銀子,買否?」
程敏政點點頭:「老夫要了。」
文壇興起之後,畫壇也跟著興起,宛如牽一髮而動全身之勢,有許多畫師,以新派三賢的書作為作畫的素材,在京城很受歡迎。
今夜,許久沒有微訪的弘治皇帝帶著朱厚照走在大街上,他不喜帶著太多的隨從,會破壞歡樂祥和的氣氛,只帶了牟斌。
三人就像尋常人家的父子和家僕。
朱厚照興高采烈:「爹,此樓進去的都是男子,定然有好玩的東西,我也想進去看看。」
弘治皇帝臉狠狠地抽了抽,恨不得就地亮出打龍鞭,想想有點破壞氣氛,便算了。
牟斌湊到朱厚照耳邊:「殿下,那是青樓。」
朱厚照不樂意了:「本宮識字,分明是叫春鳴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