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慘無人道

  弘治皇帝想起土木堡之變。

  英宗親征瓦剌失利,國力一落千丈,虜人兵臨京城,幸虧有于謙力挽狂瀾。

  京營是國本,調動京營離京,極為危險。

  大殿沉寂下來,大臣們相顧無言,靜靜等陛下做決策。

  「韃靼和朵顏有多少兵力?」

  「有五萬人,但韃靼遷徙增補極快,不能以此為準。」秦紘道。

  韃靼一日,可奔襲二三百里,這也是明軍忌憚出關的原因。

  弘治皇帝知道,三邊有十萬兵馬。

  但防線太長,不能集中於一處,故兵力不能以十萬算。

  「陛下,不如先等安定伯的消息。」

  廷議結束,大臣們散去。

  蕭敬看弘治皇帝愁眉緊鎖:「陛下許久沒有微訪。

  若是煩悶,奴婢可以說點宮外的趣事。」

  弘治皇帝渾不在意:「你說說看。」

  「嚴成錦命人監視一個書生,以此子的性子,本來沒什麼奇怪。

  可這書生也姓嚴,據廠衛來報,嚴成錦似乎早就知道此人,奴婢在想……會不會,是安定伯私生在外的兒子。」

  弘治皇帝面上僵硬,片刻帶著怒意,斥聲:「安定伯為朝廷棟樑,正身律己,豈容你來誹謗!」

  蕭敬跪服在地上,委屈:「奴婢起初,也不敢這般猜測,可嚴成錦真認識那人。」

  弘治皇帝好奇:」安定伯的原籍是何處?「

  「安定伯是江西遷來的,嚴成錦未入仕前,一直居於京城,有十餘年了,說起來與那書生是同鄉。」

  嚴成錦來到正殿前,已知道蕭敬告密。

  還不等弘治皇帝開口,便說道:「臣聽殿下提起,才知他是本家,不想有辱嚴氏門楣,才嚴厲一些。」

  嚴嵩拉開明朝黨爭序幕,接連斗三個人。

  若他清明,或許就沒有夏言、徐階和張居正之爭了。

  論他身為明中後導火索的威力,不言而喻。

  蕭敬低頭暗罵,只是嚴厲一些?

  那個書生,都快被你逼出京城了,可他不敢再提。

  弘治皇帝憂心延綏,很快就失去了興致,談論安定伯來。

  嚴成錦站在一旁靜靜聽著。

  ……

  良鄉,流民草棚。

  嚴嵩想不到,入京竟會遭到奸人迫害,淪落至此。

  本來可以賣書畫,可衙役見了他就驅逐,還沒收筆具。

  錢袋中銀兩花完,住在良鄉的流民殘破草棚里,風餐露宿。

  夜裡寒冷徹骨,最重要的是,沒有燈火照明,用來讀書。

  「慘無人道,蒼天真要亡我嚴嵩不成……」

  鑿壁偷光,也無光可借。

  周圍流民們,壓根捨不得用蠟燭和油燈。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想去順天府衙門狀告張賢,迫害讀書人。

  可是,他沒有力氣,躺在草蓆上,餓到雙目恍惚。

  十餘日,銀子都花完了。

  流民夜裡會給他一口吃食,可撐不住一夜就餓了,偶爾會有一場春雨,夜裡凍得渾身顫抖,饑寒交迫。

  「書生啊,你怎會淪落到這裡?」老嫗見他可憐,多問了一句。

  「學生被奸臣張賢所害,才淪落到這裡,若有能登上金榜之日,必定要剷除狗官張賢。」

  老嫗面色大變,將饅頭拍落地上:「張大人是我等流民的青天,是好官,你怎麼不知好歹,難怪會淪落成這樣,啐。」

  嚴嵩一臉懵然。

  那日拒絕張賢的引薦後,就遭遇了迫害,不許住店,不許借書。

  連老王書坊也不賣書給他。

  不是張賢所害,又是誰在害他?

  門外,他罵張賢的話一傳十,十傳千,流民罵他沒良心,再也不給他送吃食。

  ……

  嚴府,

  嚴成錦將一封信,交給張賢:「你遞給嚴嵩,將本官剛才告訴你的話,告訴他。」

  張賢面露難色,嚴嵩究竟犯了什麼罪,嚴大人要這樣迫害他?

  十惡不赦之人,受到最嚴厲的懲罰,也沒有這個慘。

  「本官自有道理,你去辦就是,借用了你的名聲,本官也是迫不得已,張大人見諒。」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若嚴嵩死在良鄉,只能說明……

  真是個好人。

  張賢躬身作揖。

  嚴成錦為良鄉和為朝廷帶來多大利益,他最為清楚:「下官最敬佩的人,就是大人,大人需要這身清名,拿去就是。」

  嚴成錦頷首,就喜歡和張賢、宋景幾人打交道,名字當著面就能用。

  朱厚照忍不住樂了:「老高,這書生不會被玩死了吧?」

  「不是玩,此事或關乎大明今後百年的興衰,還請殿下,重視取士。」

  嚴嵩的貪,和徐階的貪不同。

  徐階雖然貪,但他兢兢業業,一邊工作一邊貪,處理朝廷大小事務,頗有政績。

  嚴嵩則只貪不工作,完全不顧朝事。

  為了討好嘉靖,整日苦練青詞(向上天禱告的文章,燒給仙人的)。

  內耗嚴重,也是明末衰敗的原因。

  嘉靖忙著修仙,嚴嵩忙著討好嘉靖,不理朝事,文官們又忙著鬥敗嚴嵩,哪裡顧得上朝事。

  這便是大明中後期的內耗。

  嚴世蕃寫青詞,無人能出左右,正因如此,長相奇醜無比,卻能在講究顏值的朝廷,受到重用。

  「明日一早,殿下就可以交給嚴嵩。」

  一切的鋪墊,層層陷害,都是為了朱厚照,嚴嵩的本性如何,明日知道了。

  ……

  良鄉,草棚區。

  嚴嵩在想張賢這個奸臣,為何要陷害他,無科舉的書可看,連自己也養不活,更遑論等到秋闈進京考試。

  「你可是嚴嵩?」

  「兄台找我何事?」嚴嵩抬起頭,面色萎靡不振。

  「這是你爹,托人捎來的信。」

  嚴嵩狐疑:「這字跡……不像吾父。」

  「你爹摔傷了手腳,命人代勞。」張賢道:「你可是原籍在江西袁州府分宜人的嚴嵩?你父親名為嚴淮?字光耀。」

  嚴嵩雙目一凝:「正是在下。」再看向信時,滿臉認真。

  忽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吾為奸臣張賢所害,愧對吾父,無法為官,這可如何是好……」

  害你的不是本官啊。

  這封信是嚴大人所寫,「嚴淮」對兒子寄與厚望,期待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寫得跟真的似的,嚴大人真厲害。

  等張賢走後,嚴嵩仍然頹坐在地上,連科舉也無法參加,談何金榜題名?

  就算參加科舉,也難考到好名次。

  再抬頭時,發現天已經亮了,自己竟這麼頹坐了一夜。

  忽然,門外有了動靜,柴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清秀的書生,是小朱秀才。

  朱厚照笑嘻嘻地問:「你要不要秋闈的考題?」

  嚴嵩瞳孔猛地一縮,抬頭看向朱厚照:「你……你怎會有秋闈的考題?」

  「本秀才出身官家,我爹是出題考題的人,至於是誰,本秀才不能說,你看這些。」朱厚照招招手。

  下人搬進來一摞摞書,竟都是宮中大儒所寫書注。

  嚴嵩震驚了。

  得到秋闈的考題,他必定能中舉,等當了官,就能圓父親的心愿,報張賢之仇。

  朱厚照催促:「本秀才不會說出去的,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