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狂風般,席捲京中各大衙門。
百官聽聞都察院請乞更改明律,憤然大罵違背祖制。
當初高皇帝特意下旨,連文皇帝也不敢妄動明律上的條例。
「只要陛下不同意,他嚴成錦就改不了。」
「明律乃是高皇帝所立,是大明的開朝重典,誰敢更改就是千古罪人。」
言官們唾口大罵,群情激動。
內閣,值房。
都察院請乞修正明律的消息傳出後,翰苑立即有文官前來內閣稟報。
文官匆忙走進值房:「劉公,方才在都察院,嚴成錦向陛下請乞修明律。」
劉健三人齊刷刷回過頭。
宮中的典籍都可以修,唯獨明律不能修,大明曆經百餘年,沒有誰敢修明律。
就算耿直不屈的于謙,博聞強識的丘濬,也不敢修明律。
你才當上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就請乞讓陛下修明律?
本官看你是飄了吧?
李東陽緊蹙著眉頭:「陛下同意了嗎?」
「還未,陛下還說讓嚴大人休要再提,便氣咻咻地回了坤寧宮。」
劉健和謝遷相視一眼,暗鬆一口氣。
敢修改明律,怕是太后都要跳了出來了吧?
下了值,
熊繍從刑部值房出來,坐上轎子,來到張升的府上。
身上穿著三品官服,門子不敢怠慢,卑躬屈膝地引他到正堂。
正堂中,張元錫微微躬身道:「學生見過熊大人。」
「你父親呢?本官有要事與他說。」熊繍坐不得安,面色帶著幾分焦急。
張升也才回府不久,換上儒裳,就聽聞熊繍來了。
他來到正堂,略微詫異:「汝明兄來了?」
熊繍直接道明來意:「嚴成錦請乞修改明律,高皇帝立下皇訓,豈能輕易修改,此舉既觸律法,也違背祖制,你執掌禮部,明日與我在早朝,一同彈劾嚴成錦!」
張升也聽說了。
「陛下已駁回,何須再彈劾?」
誰都知道,律法定有不完善之處,不敢說罷了。
可是嚴成錦向來膽小謹慎,別人避之不及,他怎會主動諫言?
熊繍冷哼一聲:「啟昭兄何時見過,此子豈會輕易罷休?」
怕就怕此子真讓陛下回心轉意,下令修整明律。
他身為刑部尚書,維護明律無可厚非,就算彈劾嚴成錦,也在情理之中。
張升思索片刻後,頷首:「明日早朝,我與你一同彈劾嚴成錦。」
下值了,
嚴成錦出宮時,日沉西山,天色慢慢昏淡過去。
自從張皇后誕下太平公主後,他便向弘治皇帝請乞,增加監視他的錦衣衛。
弘治皇帝有些不悅,可聽聞嚴成錦說起太子遭遇行刺的事。
他有些不安,便准許了。
何能堆著笑意:「少爺,這是府上剛做的奶汁,您補補身子。」
豈料少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讓他感到心底發毛。
「你自己喝。」
坐上轎子,放下轎簾後,不由深思起來。
朱元璋雖然留下祖訓,讓子孫後代和大臣不能更改明律。
但他已死了一百零一年。
如今大明最高統治者,是弘治皇帝,只要他能狠下心來,也未嘗不能改。
不觸犯士紳的利益,他們才不管你改不改。
比開海禁和推行攤丁入畝,容易百倍。
聽到何能斥責一人,似乎有人在攔轎子。
「咱們少爺不辦案,要上訪去順天府。」
「學生張元錫,敢問可是嚴大人的轎子?」
張元錫微微躬身,
雖素未謀面,但他在良鄉見過這頂轎子,停在良鄉衙門前,定是嚴大人的轎子。
嚴成錦有些詫異,被後世神化為箭神的張元錫?
聽說一張大弓,能射千里之外。
「你找本官做什麼?」
張元錫不禁正色起來:「刑部熊繍大人與家父相謀,明日早朝彈劾嚴大人,還望嚴大人小心。」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不知嚴成錦有無聽到,他繼續道:「家父乃禮部尚書張升。」
普天之下,能這麼對自己爹的,也只有朱厚照了。
這個張元錫怕不是假的?
禮部和刑部分別執掌禮法和律法,彈劾他,也無可厚非。
但更令他在意的是,張元錫竟向他通報。
嚴成錦略微掀開一點點轎簾:「為何向本官稟報?」
張元錫略微低下頭,不想回答。
「學生……學生是良鄉的化學工程師。」
「……」嚴成錦。
本想問一句你爹知道嗎?可見張元錫一臉被抓姦在床的羞愧樣,定然是不知道了。
就像後世有名媛圈,京城也有公子哥的圈子。
受謝丕和李兆先等人影響也不奇怪,
畢竟,理科比起考科舉要背的四書五經,有趣多了。
「去良鄉理學院之事,自己與你爹說吧。」
良鄉理學院最不待見的,就是張元錫這樣的公子哥,當爹的一個個咋咋呼呼。
他們本意是望著子承父業,能在朝廷混一官半職。
若知道兒子不務正業,定又要把帳算在他頭上。
這樣一來,遲早會逼得官員聯合起來,請乞封閉理學院。
張元錫咬著嘴唇:「學生……學生謹遵大人教誨。」
次日,早朝。
弘治皇帝聽著內閣的上奏,開春了,四海之內少有要事啟奏,不免聽得有的犯困。
吏部和戶部同樣無事要報。
輪到禮部,張升站出來一步:「臣要彈劾都察院嚴成錦。」
「刑部亦彈劾都察院嚴成錦!」
熊繍心中一喜,與張升肩並著肩。
李東陽等人心中清楚,是因何事要彈劾。
別說修撰明律,有這個念頭都不行。
你還敢向陛下請乞?
許多目光不約而同投向都察院,御史們避之不及,唯恐被一起彈劾。
嚴成錦一臉淡定,昨日聽聞消息後,他預留了五手,就等著熊繍和張升彈劾。
陛下又不會砍他的腦袋,彈劾無非是傷飭一番。
沒被彈劾過,怎敢說在朝廷當過官,就連李東陽也遭過御史彈劾。
他微微躬身,祭出第一手:「*******,*******!臣欣然接受二位大人的彈劾。」
這是後世林則徐所作的詩。
大意是,生死算個球,老子要為朝廷獻身。
果然,聽聞這句話,弘治皇帝看向他的目光,抬高了幾分,有濃濃的讚賞之意。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微微頷首,眸中滿是讚許。
有這樣的覺悟,自然是好的。
熊繍和張升相視一眼,心中驚慌,情況不對,我二人成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