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天依舊熱。
嚴成錦看了眼天氣,便知道要下雨,出門前特意吩咐轎夫,帶著傘出門。
到了成賢街,轎子上叮咣作響。
何能捂頭痛呼,道:「少爺,下雹子了!好大的雹子,砸死人了!」
行人四處逃竄,躲到屋檐下。
「快把少爺抬到屋檐下去,進客棧里避一避雹子。」
望著拳頭大的冰雹,轎頂咚咚地響,仿佛隨時會破開窟窿。
小冰河期愈發嚴重了,七月下冰雹。
嚴成錦平生僅見。
轎夫們卻不敢丟下轎子,被砸得七葷八素,將轎子抬到屋檐下。
有人被砸中了,躺在地上半天沒反應,不知是死是活。
「那裡有人倒了,不救嗎?」嚴成錦看向旁邊。
掌柜的罵道:「砸死了好,這癟三成日來客棧偷酒。」
這難道是……
油紙傘被砸出窟窿,攤販們都跑了。
「好大的雹子,本宮還是頭一回見。」
嚴成錦抬頭看去,只見朱厚照樂不可支地走在街上,不閃不躲。
這廝的腦袋一定是壞掉了。
「殿下快來躲一躲,會砸死人的。」
「老高,你快出來看,好大的雹子!」
昏君啊!
不知多少百姓會顆粒無收,冰雹砸到地里,將稻穗壓到泥土裡,浸泡過後就吃不了了,會發芽。
而此時,離收成還有半個月了。
嚴成錦不管朱厚照,卻看見街道的盡頭,一匹快馬快速奔來,像是地方的急報。
不知那裡有出現了大事,還動用了八百里加急。
他十分淡定,看那衙役裝扮和來的方向,應該不是老爹傳回來的。
「殿下要去哪兒?」
「去接韓文,本宮想讓他去東宮當差。」朱厚照樂道。
他這幾日苦練槍法,想跟韓文比試比試。
等他籌夠了銀子,招募兵馬。
就封韓文做手下的游騎將軍,專門衝鋒陷陣。
嚴成錦知道朱厚照喜歡武力高的禁衛,江彬就是這麼得寵的。
「殿下知道韓文住哪兒?「
朱厚照露出狡黠的笑容:「本宮不知道,你定然知道!」
「韓文已經入宮了,殿下快回宮吧,晚了怕會被調至他處。」
嚴成錦猜測,弘治皇帝會將韓文留在身邊,就算不留,也不會送給朱厚照胡鬧,否則,東宮豈不翻天了。
朱厚照急了,轉身便往宮裡趕去。
嚴成錦望著那些被砸出窟窿的油紙傘,看來回到府上,得做一把布傘,放在轎子上。
……
皇宮,內閣小院。
李東陽在檢閱翰林編修的大明會典,依照計劃,今年年冬需將此書編修完成。
「謝丕的學問,做得不錯。」
如嚴成錦當初入翰苑要編修典籍一樣。
宋景和謝丕等人也需要編修,只不過,今年修的是大明會典。
謝遷嘆了口氣,忽然聽聞屋頂上一陣抖動,窗外的地上,落滿了冰渣子。
劉健立即站起身來,李東陽同樣走到窗前,微微張著嘴巴。
「這老天爺,是越來越反常了。」
「唉,正是收成的時候,不知這雹子,下到了何處。」
說話間,內閣侍奉的翰林匆匆忙忙跑進來。
「大人,安陸州送回來的急奏。」
謝丕去治水的地方,不正是安陸州?
謝遷打開急奏,看到自入七月來,安陸州接連十日暴雨,洪水橫流,東沖西決。
「於喬?」
李東陽見他臉色大變,連忙接過疏奏來看。
疏奏乃是安陸州知縣所寫,接連十日的大暴雨,令安陸州多地宛如汪洋一般。
「興王妃所言不假,安陸州逢七月八月,便濆旋傾側。」
「先去奏明陛下吧。」劉健看向謝遷,關切道:「於喬,你留在此當值。」
謝遷咬牙道:「如此大事,豈因我兒避趨之,我與二位兄長一同面聖。」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愁眉不展望著遠處,冰雹砸得瓦礫砰砰作響。
「正是收成之際,又有大災,看來今年又要開倉賑糧了。」
蕭敬想了想,安慰道:「奴婢倒是覺得,豐年要來了。」
「為何呀?」
「欽天監監正說,瑞雪必有豐年,雹子下得這般大……」察覺到陛下臉色黑了,蕭敬懸崖勒馬,咽下沒說出來的話。
小太監跑來稟報,道:「陛下,工部曾鑒大人急奏。」
不多時,曾鑒大步走到弘治皇帝身旁,微微躬身:「陛下,方才粗略統計,宮中需修繕的宮殿,有十二座。
六部和各監的衙門,不知還有多少損壞……」
這一場冰雹下的,把瓦礫成碎石。
六部和各監的衙門,還沒上報,光是宮裡的一座殿。
修繕的靡費,就不下於萬兩銀子。
弘治皇帝重重嘆了口氣:「朕看嚴成錦的府邸,破舊不堪,也住得好好的,宮中不需修繕的偏殿,就暫且放著吧。」
「這……這十二座宮殿中,有陛下的乾清宮,太后的仁壽宮,還有太子的東宮……」曾鑒抬頭看了眼,又低了下去。
弘治皇帝猶豫許久,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修吧,多少銀子?」
「臣估算,需二十萬兩。」曾鑒多要一些,反正修完後,會有監督的太監清算。
若是修了一半沒銀子,那才麻煩呢。
再問陛下,未必會這麼輕鬆。
蕭敬看見,弘治皇帝眼角微微眯著,手卻不自覺拽成拳頭,陛下難以抉擇的時候,便會如此。
「東宮不修了,先修其他宮殿吧。」
曾鑒心裡有點不是滋味,老夫的女兒,還住在東宮呢!
察覺到親家的臉色,終究不能委屈了兒媳,弘治皇帝乾咳一聲:「等收了夏稅,再修東宮不遲。」
夏稅不過八月,就在一月後。
劉健三人越過門監,徑直走進奉天殿:「陛下,安陸州傳回來的急奏。」
蕭敬快步將疏奏呈上,弘治皇帝看完後,面色大變:「漢江之水決堤了?」
「是!」
劉健和李東陽三人躬身。
漢江乃湖廣最大一條江,沿江有壽縣,京山縣,鍾祥縣等地,百姓數十萬人。
乃是除江南外,大明最肥沃的糧倉。
接連十日大暴雨,流急水深,有些低矮的茅房,連屋頂都看不見了。
「如今,只能治水以救安陸州的百姓,可是洪水蓋過瓦礫,只怕謝丕也無能為力。」
李東陽說道。
說到謝丕,弘治皇帝目光落到謝遷身上,「謝師傅不必憂心,朕相信謝丕他……」
謝遷頷首,卻抑鬱得說不出話來。
劉健道:「陛下,不如再派一人去湖廣,分而治之。」
光靠謝丕一人,這麼大水勢,應付不來。
他又是新登科進士,毫無治水的經驗。
謝遷微微躬身,決然道:「臣請旨,甘願前往!」
「謝師傅不必著急,此事事關千萬百姓的性命,朕廷議後,再做決斷。」
冰雹停了,
百官紛紛擠入奉天殿,朱厚照也來了,韓文果然在奉天殿當差!
「父皇,可否調韓文守護東宮?」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退下,朕有要是要議!」
朱厚照乖乖地站到一旁,裝得滿臉肅穆。
只要表現好,父皇就會將韓文調到東宮。
蕭敬開始宣讀急奏,聽到安陸州接連十日大暴雨,百官們竊竊私語。
嚴成錦低著頭,兩湖一帶,在後世也是洪水多發的地帶。
這次接連十日暴雨……
謝丕不知還活著?早知便派王守仁去了,王守仁有聖人光環,一般情況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