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看向台下的黃沁和土官。
垂垂老朽,跪於堂上。
這兩人已是耄耋之年,不能用刑。
「將他們二人的雙眼蒙上,雙腳捆上。」
牟斌有點懵了,卻見嚴成錦朝他招了招手,一同去了衙門的後廳。
這裡是主審官休息的地方。
嚴成錦道:「本官回宮了,還委屈牟大人,一會兒鑽到衙案底下,本官會撤去衙役,等到他二人招供,牟大人再出來讓他們畫押。」
「這樣……他們就會招供?」牟斌有點摸不著頭腦。
這是王守仁心學大成後,審問犯人的手段。
鑽到衙案底下,半天不說話,犯人以為衙堂沒人,相互串供,被王守仁逮個正著。
嚴成錦借用過來罷了。
它含諸多心裡學,與後世的疲勞審訊,殊途同歸。
黃沁和土官不知,自己會被押到都察院,必定要串供,才有信心免罪。
嚴成錦道:「還請牟大人,千萬別睡著。」
片刻後,
不知此子要做什麼,牟斌心裡罵罵咧咧,輕手輕腳鑽到御案下。
嚴成錦重新坐在堂上,膝蓋邊上就是牟斌,這糟糕的姿勢……
「來人,將他們眼上的蒙布鬆開。」
等黃沁和土官的黑布鬆開後,嚴成錦站起身來:「本官有要事進宮,回來再審,你們回去休息吧。」
黃沁和土官茫然看著嚴成錦從身邊走過,衙役們也退了出去。
眨眼間,衙堂上空無一人。
這???
黃沁和土官相視一眼。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人腳跪得有點麻,可是腿被綁起來,像條人魚,起不來。
「來人?老夫腿酸,還請幫老夫換個姿勢。」黃沁扯著嗓子喊。
左右環視一圈,不見半個人影。
牟斌叫苦不迭,腦海里浮現嚴成錦,就恨不能把他揍一頓。
難怪此子不鑽,酸死老子了。
帳帷下一片黑暗,看不到時辰。
又過了一個時辰,快到午時了。
黃沁和土官依舊沒說話,他們換了個姿勢,身體向前傾斜,倒在地上。
到了午時,也不見人來審問。
黃沁和土官小眯了一會兒,大半日沒米下肚,餓得渾身難受。
直到黃昏時,
黃沁和土官才徹底確定,那狗官定是把他們忘了。
「成化十年的陳年舊案,縱然包希仁在世,也查不出來,北鎮撫司興許會用刑,若真下了詔獄,你不說,錦衣衛也束手無策。」
黃沁提醒土官,怕這南蠻子沒見過世面,見了刑具就招。
牟斌昏昏欲睡,此到外頭的聲音,猛然打起精神。
只聽,外頭的聲音又傳來。
土官心悸道:「那御史留我們在此,怕不是想餓死我們?」
黃沁看周圍無人,壓低聲音:「他不敢,陛下寬以待人,都察院不敢動用私刑。」
「咱們何時能回廣西?」
「若要下詔獄,十有八九是命喪獄中了。」
土官渾身冒著冷汗,看向黃沁:「命、命喪獄中?」
「你當年收了多少銀子?!若韓雍翻案,你我污衊朝廷重臣,按明律,足以發配邊疆。
不想死在路上,打死都別說。
不論去哪個衙門,都說不認識老夫,老夫也不認得你。」
黃沁低聲吩咐。
牟斌面色凝固,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兩人會將舊事說出來。
沒有動刑,
二十多年的舊案,就這樣被嚴成錦破了。
他心頭大驚地從衙案底下,爬了出來。
「你二人不必裝不認得了,方才,本官都聽見了,簽字畫押吧。」
黃沁和土官如驚弓之鳥,嚇得神態恍惚,只見上頭的衙案動了動,鑽出來一個人影。
「你、無恥!」
「事貴應機,兵不厭詐!」
牟斌大喝一聲,衙外衝進來衙役和錦衣衛。
將訟狀呈至兩人面前,黃沁一口咬死:「老夫不簽,你能將我如何?」
牟斌冷著臉:「詔獄自有對付痞子的手段,簽了,陛下或會從輕發落。」
……
嚴成錦準備出宮。
路過午門廣庭,瞧見韓文站在的月洞前,見了他目光便死死盯著。
「學生見過嚴大人,聽聞錦衣衛回京了。」
韓文不時便向國子監祭酒打探。
母親得知陛下下旨,重新調查此案,哭了幾日,盼望著父親能平反昭雪。
祖墳上,就算是冒青煙了。
「天黑了,先送本官回府。」
「……」韓文。
次日一早,奉天殿,
弘治皇帝端正在御座上,面色複雜,手中是牟斌送回的訟狀。
二十多年的案子,竟這樣被牟斌破了。
「先皇為奸逆所蒙蔽,令韓雍致仕,朕今日還他清白,追諡襄毅,諸公以為如何?」
劉健微微點頭,「理當如此!」
百官並無異議。
縱然如此,心中仍有愧疚。
弘治皇帝最痛恨的,就是這樣的誣陷,腐朽了大明朝綱,令朝堂烏煙瘴氣。
「黃沁和同案的土官,皆發配至西北修長城,嚴成錦破案有功,賞銀五百兩。」
嚴成錦心頭微微一動,看來陛下正在意此事。
若不然,不會這般大方。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敕封韓文為金吾衛百戶,諸公以為如何?」
母妃乃是由韓雍帶回宮,朕的江山,與韓雍有莫大的關係。
他念及此處,便想徵召韓文入宮當值。
李東陽和劉健相似一眼,陛下這是寵愛過頭了?
「陛下,韓文為國子監生,若能以科舉取士,為朝廷效力,豈不更好?」
弘治皇帝看向嚴成錦:「朕聽聞,他粗通文墨,可是如此?」
「不錯,臣以為,不如讓他入宮當錦衣衛,無功無績,敕封百戶,恐落人口舌。」嚴成錦道。
「朕看你是想他到嚴府監視吧?」弘治皇帝似笑非笑。
嚴成錦汗顏,他是想換掉葉准來著。
「敕封韓文為金吾衛,入宮當差。」
……
宮外,西城荒院。
韓母頹坐在草蓆上,對著靈位哭訴道:「陛下聖明,為老爺沉冤了,老爺在泉下有靈,託夢與我……」
韓文扶著母親,連連嘆息,對著嚴成錦做了一揖。
「這是陛下的旨意,本官就不念了,先送本官回府,你路上再看。」
嚴成錦坐上轎子,陛下賞他的五百兩銀子,還沒到帳。
明日進宮,還得向陛下討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