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連忙去通報林松,讓他把人放了。
弘治狩獵就此結束,鴻臚寺寺卿將使節們引回寺中安頓,今晚將設宴招待。
使節們目光垂涎望著那三門紅夷大將軍,戀戀不捨。
弘治皇帝對嚴成錦急迫道:「你跟著朕回宮,朕有話要問你。」
一個時辰後,
紫禁城,一處偏殿。
弘治皇帝換了一身輕紗長袍,自從放縱一次後,他喜歡上了穿長袍的感覺,不上朝時便穿著閱奏。
尚膳監的小太監和宮女們小心翼翼端上酒菜。
弘治皇帝和內閣三人,還有嚴成錦依次落席。
在校場消磨了半日,吃飯還被弘治皇帝和大臣打斷,嚴成錦此刻餓極了。
弘治皇帝風輕雲淡:「吃吧。」
「陛下不動筷,臣等豈能先動筷。」嚴成錦道。
李東陽三人也點頭,還沒起筷。
弘治皇帝露出笑意,夾起一片白藕,放進嘴裡,咀嚼起來,嚴成錦這才敢拿起筷子,開始夾肉吃。
弘治皇帝卻是慢了下來,目光落在嚴成錦身上,這個傢伙專門夾肉吃,素菜留給朕。
李東陽三人同時看了過去,他們故意沒夾肉,嚴成錦倒好,一點不客氣。
嚴成錦自感有些不好意思:「臣……是否太隨意了?」
李東陽三人黑著臉,臉上寫著三個大字,「你說呢?」
弘治皇帝放下碗,變得正經起來:「你可知,朕找你們何事?」
揣測聖意是大罪,慎重起見,知道也要說:我不知道啊。
李東陽三人齊聲:「臣等不知。」
嚴成錦躬身:「臣也不知。」
「如今有紅夷大將軍,你們覺得向出兵收復草原如何?」
嚴成錦臉色凝固,陛下有點飄了。
草原不是鋪著金磚的地方,大炮哪裡都能開,連車子開進草原,也會陷在泥濘里動彈不得。
紅夷大將軍重達三千多斤,兩個車軲轆又細又小,這點受力面積,推進草原,一定會卡在地里。
再說鉛鐵珠子,炮彈太重,一次運不了多少發,火藥還極有可能會潮濕,打不響。
致命的是,帶著紅夷大將軍行軍,速度慢如蝸牛,韃靼人就算看見了再拔起帳篷跑,也來得及。
嚴成錦倒是想打,慎重起見,如今還不能打。
李東陽三人陷入沉思之中,此乃大事,要謹慎考慮。
「臣以為,不可。」嚴成錦道。
「為何?」
「此炮威力雖大,但重逾千斤,行軍速度極為緩慢,且裝填火藥極為費時,韃靼人又善於遊走奔襲,飄忽不定,恐怕……會白跑一趟,浪費軍餉。」嚴成錦道。
行軍一次,動輒無數兵糧調動,耗費靡費。
邊軍丟下農具,穿上戎裝,邊陲的屯田,無人耕種,亦要荒廢。
弘治皇帝開始衡量得失。
嚴成錦道:「陛下,其實臣將神機營擴充為兩萬七千人,有其他深意。」
弘治皇帝微微抬起眼眸,道:「你說說看。」
「九邊,每邊三千人,正好兩萬七千人,臣想讓神機營用紅夷大將軍戍守邊城,換取大明長治久安的盛世,唯有九邊不受韃靼侵擾,大明才有盛世可言。」
「臣覺得,陛下有打仗的功夫,還不如安置順天府的流民呢。」
嚴成錦道。
打仗很費銀子,猥瑣發育才是上策。
紅夷大將軍不能攻,但卻能守。
史料記載,小王子是個梟雄,絕不好對付,這一仗不知要打多久,若陷入與韃靼交戰的泥潭中,不知要打多少年,反而會將大明拖垮。
如今草原各部也並未真正統一。
小王子和弘治皇帝的經歷十分相似,接盤的都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王國。
在草原,亦不剌和滿都賚皆想殺了達延汗,草原內患依舊未平息。
達延汗覬覦大明九邊,是想掠奪糧食財物,強壯兵馬,反過來鎮壓草原各部。
大明卻不同。
與鄰邦交易鐵具換來了大量糧食後,國庫糧倉漸漸豐盈。
弘治皇帝才有底氣向韃靼開戰。
這筆錢糧,與其用來打仗,不如先用來解決大明的流民之患。
解決流民之患是一個極長漫長的過程。
就算給這些流民田地,讓他們自己養活自己,開墾要時間,種植要時間,收成要時間。
沒有種出糧食之前,流民還得朝廷先養著。
以前九邊軍餉吃緊,哪裡顧得上,所以嚴成錦一直未諫言。
但如今不同了,大量外來的糧食可以助大明撐上一段時間,這些糧食不花,弘治皇帝也會花在別處。
那流民拿著破碗,分著粥來吃,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弘治皇帝耿耿於懷,嘆息一聲:「朕始料未及,京城有如此多流民。」
整個順天府,乃至天下,不知有多少流民。
李東陽知道天下流民之數眾多,「除了施粥,朝廷也別無他法。」
「或許有……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講?」
弘治皇帝眼睛放光,直勾勾地盯著嚴成錦。
嚴成錦有些心虛,道:「陛下,可否讓臣看一看順天府的輿圖?」
「輿圖取來!」弘治皇帝立即道。
蕭敬將順天府的輿圖取來,攤開在地上。
嚴成錦蹲下來,在輿圖上隨手一指:「臣想將順天府的流民,歸置於此,讓他們有個安身立命之處。」
弘治皇帝和李東陽三人仔細一看。
嚴成錦指著的,正是順天府的良鄉縣。
「讓順天府流民盡歸於此?這不是胡鬧嗎!」劉健有些急眼了。
弘治皇帝皺著眉頭,看向李東陽問:「這良鄉縣,是何來歷?」
「陛下有所不知,這良鄉縣實在太過清貧,傳聞這裡的百姓死了連草蓆也買不起,將順天府的流民歸置於此,豈不是窮上加窮。」李東陽嘆息一聲。
嚴成錦知道,他們想讓流民們到富庶的州縣乞討,總能討來一些吃食,甚至銅板,能活下去。
但乞討,管什麼用?
流民無田無地,終究是居無定所,分散在各處,餓極了還容易尋釁滋事。
為了讓人丁興旺,大明有許多政策。
如今踏破鐵鞋無覓處。
眼前白白有一大群人,都不用,不是捨本逐末了嗎?
嚴成錦道:「流民們到了富庶的府縣,只能乞討,受盡歧視,逼急了還可能會偷盜做惡,上山為賊。
所以,大明的匪患才屢剿不止。
其因正是源頭沒有遏制,流民們沒有得到妥善安置。」
弘治皇帝皺著眉頭。
嚴成錦一本正經:「臣也心知,良鄉縣是窮苦之地,可卻正好用來安置流民,相比於富庶的地方,流民們安撫在這裡,反倒不會受到太多的歧視,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如荊襄之地一般。」
荊襄之地,匯聚著五湖四海的流民。
無家可歸的人,大多都往那裡逃難,因為那裡不會受人驅趕,不會受人歧視,或許還能混一口飯吃。
荊襄,大概是明朝的三和吧……
劉健憂心忡忡:「如此多人,你要如何養活?良鄉縣已經夠窮了,且良鄉縣離京城又近,萬一爆發叛亂……」
「這個……臣也不敢拍著胸脯保證。」嚴成錦道。
弘治皇帝板著臉:「你有幾成把握?」
「……」嚴成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