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城內,大戰的硝煙仿若幽靈般,於空氣中久久徘徊,血腥與塵土的氣息相互交融,瀰漫不散。
徐志道在極度的疲憊與緊張雙重折磨之下,整整昏睡了兩日之久,才緩緩從混沌的意識中甦醒過來。
那韃靼人如狂風驟雨般兇猛的三日攻城之戰,宛如一場難以掙脫的噩夢,即便在昏睡之際,他亦不敢安然深眠。
生怕一旦沉睡過去,醒來便會目睹錦州城破、生靈塗炭的悽慘景象。
徐志道緩緩睜開雙眼,意識如潮水般漸漸回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屋內那熟悉卻又透著幾分昏暗的景象,才想起來這是守備將軍府的後宅。
他強打起虛弱無力的身軀,起身推開了居住屋舍的門。
剎那間,刺目的陽光仿若利箭般傾灑而下,灑落於他的身上,令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雙眼。
只見院子裡,一群身上綁著繃帶的勛貴子弟正圍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他們雖全員掛彩,卻依舊難以遮掩那與生俱來的驕傲與昂揚意氣。
此刻,他們正興致勃勃地吹噓著自己在戰場上的英勇壯舉,眉飛色舞地描述著如何在刀光劍影的混戰中無畏地奮勇殺敵,又斬獲了多少韃靼人的首級。
眼尖的郭敬恰在此時瞥見了徐志道,他原本興奮揮舞手臂、滔滔不絕講述戰鬥經過的動作瞬間戛然而止,隨即高聲呼喊。
「監軍您醒了?」
這一聲呼喊,仿若具有神奇魔力一般,瞬間讓喧鬧的院子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徐志道身上。
眼神中既有敬重,又隱隱帶著一絲期待,似乎都在翹首以盼徐志道對他們功績的認可與讚賞。
要知道,在整個守城戰里,徐志道堪稱第二弱之人,而最為柔弱的當屬劉梓軒。
劉梓軒在第一天就因搬運物資而累暈了過去,反觀徐志道,可是獨自負責把守一個城門。
二者相較之下,優劣立現。
他們在京城雖被視作紈絝敗類,然而其愛國之心卻不可否定。
如今,他們歷經戰火的嚴酷洗禮,憑藉自身的果敢行動與無畏勇氣,在錦州城的保衛戰中書寫了濃墨重彩的篇章。
當城中百姓飽含感激與崇敬的目光投射而來,當士兵們投來欽佩與信任的眼神,他們真切地體悟到了受人愛戴的幸福與滿足。
這種感覺,宛如春日裡的暖陽,驅散了他們心中長久以來的陰霾,讓他們深刻領悟到自身存在的價值與意義。而這一切命運的轉變,他們深深知曉要感恩於朱麟和徐志道二人。
對於徐志道這樣身先士卒的長官,更加敬重了。
徐志道於這些人里,與郭敬較為相熟,自然而然地向郭敬問道。
「小郭,我睡了多久?」
郭敬趕忙回道。
「監軍大人,您睡了兩日有餘。」
徐志道繼而問道。
「之前我讓你統計的神機營傷亡情況,如今可清點完了?」
郭敬神色凝重地說道。
「監軍大人,神機營戰死二百餘人,重傷三百,其餘一千三百餘人全部輕傷。」
徐志道雖心中早有準備,卻仍不免感到惋惜。
畢竟神機營士兵的培養成本頗高,幾乎快趕上兩名騎兵了。
「那你們呢?」
徐志道問道。
郭敬心領神會,撓了撓頭說。
:「監軍,這個我郭某人可得說句公道話。
我們可沒有懦夫,每次皆是沖在最前面的。
畢竟不爭饅頭爭口氣,我們可不想讓那些大頭兵瞧不起……」
徐志道聽著郭敬那磨磨唧唧的鋪墊,眉頭一皺,開口打斷道。
「說人話!」
郭敬忙不迭地說道。
「一個沒死,全部受傷。
輕重都有,但是都未落下殘疾。」
徐志道心中暗自思忖。
「你們這群傢伙,倒像是當代大學生,脆皮且難殺。」
旋即又喃喃自語道。
「果然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
對了,劉梓軒呢?」
姜升滿臉輕蔑地回道。
「監軍,可別提了。
那小子戰場上不去,讓他管後勤。
然後第二天就把腰閃了,現在還在床上撅著呢。」
徐志道說道。
「理解理解,畢竟人家是舞文弄墨的書香門弟。」
「監軍,我章鄲說話直您別見怪。
您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您怎麼就能在城頭上一待就是三天。
他怎麼就不行,我還上去推雲梯呢也沒閃到腰。
怕死就是怕死,哪有什麼書香門第之說。」
錦衣衛千戶章固的弟弟章鄲與他哥哥截然不同,章固雖身為錦衣衛,但其談吐溫文爾雅,仿若書生。
而章鄲則滿身匪氣,若不是出生於錦衣衛世家,這小子未來絕對能在綠林闖出一番名號。
見章鄲率先開口,眾人也七嘴八舌地數落劉梓軒的不是,進而誇讚徐志道。
然而,在院外聽了許久的劉梓軒扶著腰,抿著嘴咬著牙,心中滿是憤懣與不甘。
遼東掌印指揮使馮坤此時帶著楊玉前來。
正好瞧見在門口未進去的劉梓軒。
馮坤一臉疑惑地問道。
「賢侄為何不進去,在這作甚?」
劉梓軒臉上微微一紅,又因腰疼而皺了皺眉,低聲說道。
「馮指揮使,他們在裡面正說著我呢,我這……進去有些尷尬。」
馮坤聽了,不禁啞然失笑。
「賢侄,你莫要在意這些。
你雖在後勤之事上出了些狀況,但你的功勞亦是不可忽視的。
這錦州城能守下來,城內的物資調配安排,你也費了不少心思。」
劉梓軒無奈地嘆了口氣。
「馮叔叔,您就別安慰我了。
與他們相比,我這作為實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馮坤輕輕拍了拍劉梓軒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
「賢侄啊,你可莫要這般妄自菲薄。
這世間之人,各有所長,亦各有所短。
那徐志道,實乃罕見,堪稱妖孽。
你又何必拿自己與他相較?
你在這錦州城保衛戰中的功績,亦是有目共睹。
你精心統籌城內物資,使得糧草軍備未曾短缺,這為守城之戰奠定了堅實的根基。
若無你在後方默默付出,前方將士們又怎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奮勇殺敵?」
劉梓軒微微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一絲疑惑與不甘。
「馮叔叔,您說的這些,我亦知曉。
只是我心中仍覺不暢快。
我身為男兒,本應在戰場上與敵人浴血奮戰,如今卻因這區區腰傷,落得個被眾人恥笑的下場。」
馮坤微微一笑,耐心勸解道。
「賢侄,你且聽我一言。
戰場之上,並非唯有衝鋒陷陣才是英雄之舉。
你在後勤保障方面的運籌帷幄,其重要性絲毫不亞於在前線殺敵。
你看那古往今來,多少名將背後,皆有賢能之士在後方默默支撐。
你如今所經歷的這些,不過是一時的挫折與困境。
待你腰傷痊癒,有的是機會讓你展現自身才華與勇氣。」
劉梓軒聽了馮坤的話,心中的鬱悶稍稍散去,他微微點頭。
「馮叔叔,您的話,梓軒記下了。
我定當努力養傷,日後定要做出一番功績,讓眾人刮目相看。」
馮坤滿意地點點頭。
「這才是我認識的劉賢侄。
好了,莫要在此耽擱,我們且進屋去,我與徐監軍正好有些事情要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