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定國公府那滿溢古樸與威嚴氣息的書房之中,徐志道身姿筆挺,滿臉恭敬之色,立在定國公徐永寧面前,將昨日乾清宮那場廷議的前前後後、種種細節,一五一十地娓娓道來。
待話語落定,他眉間不自覺地微微蹙起,滿是疑惑地抱拳拱手,懇切問道。
「大祖父,李次輔向來沉穩持重,行事風格一貫是顧全大局的,按常理而言,對待朝堂諸事,他都會拿捏分寸、留有餘地。
而劉首輔,向以嚴苛、眼裡揉不得沙子著稱,對規矩禮儀、朝局安穩之事,那是錙銖必較。
可昨日在太子出宮一事上,李次輔的反應卻極為過激,全然沒了平日的溫潤包容,幾乎到了不留情面的地步。
劉首輔反倒穩坐釣魚台,僅僅只發了一言。
照理說,劉首輔才該是對我意見最大的人,可他倆這般截然不同、與往日朝堂作風大相逕庭的表現,實在是讓人費解。
大祖父,您覺得這背後藏著怎樣的緣由啊?」
徐永寧神色悠然,手緩緩撫著長須,目光深邃幽遠,仿若能穿透那朝堂之上層層迷霧,洞悉背後隱藏的玄機。
他沉默良久,似是在心底細細梳理那錯綜複雜的脈絡線索,許久之後,才啟唇緩緩說道。
「朝堂,從來就是個錯綜複雜的名利場,其間諸多事宜,絕非表面看到的那般簡單直白、一目了然。
李東陽與劉健身居內閣要職,身負輔君治國的千鈞重擔,就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掌舵的領航人。
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如同牽一髮而動全身,緊密牽連著朝局的安穩與否,關乎著大明江山社稷的興衰存亡。」
言罷,他身子沉穩地站起身來,踱步於書房之中,沉穩且有節奏的腳步聲在靜謐的空間裡悠悠迴蕩,愈發增添了幾分凝重肅穆的氛圍。
「太子出宮這件事,看似稀鬆平常,實則恰似一塊巨石投入平靜湖面,瞬間激起千層浪,觸動了各方潛藏於暗處的利益糾葛,攪亂了那盤根錯節的潛在規則。」
「至於李東陽,他久經歷練,深諳朝堂世故。
他開始表現得那般嚴苛,我琢磨著,其一嘛,自然是真心憂慮太子安危,畢竟太子乃國之根本,是大明江山傳承延續的關鍵所在。
一旦在宮外遭遇不測,朝堂勢必會地動山搖,陷入動盪混亂的泥沼,他身為內閣次輔,責無旁貸,難辭其咎。
其二呢,興許是誤將你視作行事冒失、不計後果之人,擔心此番太子出宮開了不好的先例,日後局面失控,危及朝局安穩。
而劉首輔,他一貫守規矩、重傳統,對太子安危的關懷那也是真心實意的,太子若有差池,身為內閣首輔,朝堂震盪,他定脫不了干係。
昨日他僅寥寥數語,我思量,或許是在你身上瞧見了他年輕時的影子,念及往昔自己的一腔熱血、果敢直言,所以才這般克制。」
徐志道若有所思,輕輕頷首,腦海中念頭紛至沓來,猶如走馬燈般閃過,旋即問道。
「大祖父的意思是,我和劉首輔年輕時很相像?」
徐永寧微微搖頭,神色凝重肅然,目光中透著洞察世事的銳利鋒芒,直言道。
「對,你和劉健那老匹夫年輕時候,行事作風、脾性品性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為了心中堅守的正義,都能毫無顧忌、暢所欲言,他許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了吧。」
徐志道聞言,先是一愣,臉上瞬間閃過一絲詫異,似是全然未曾料到會得到這般評價。
旋即苦笑著搖頭嘆道。
「大祖父,若真如您所言,劉首輔瞧我像他年輕時模樣,可我此番帶太子出宮,不過是想順遂太子殿下渴望歷練、增長見聞的心愿罷了。
哪曾想竟惹出這般朝堂波瀾,如今看來,倒顯得我莽撞冒失了,與劉首輔如今的沉穩練達、老謀深算相較,實在是天差地別啊。」
徐永寧輕哼一聲,目光中含著幾分笑意,可更多的是長者對晚輩的訓誡之意,語重心長道。
「哼,你這小子,可莫要妄自菲薄,但往後行事也切不可再這般肆意無忌了。
劉健當年,初入朝堂亦是一腔熱血、滿懷赤誠,為了心中秉持的正道,鋒芒畢露,數次與權貴對峙,那氣勢、那做派,引得朝堂上下側目驚嘆。
歷經諸多風雨磨礪、坎坷波折,才漸漸磨去了那身銳氣,沉澱出如今這般老謀深算、深不可測的沉穩模樣。
你如今有這機緣伴太子左右,恰似未經雕琢的璞玉。
往後行事,既要從此次經歷中汲取教訓,行事愈發謹慎細微,亦不能失了那股子為太子籌謀、為江山社稷考量的衝勁。」
徐志道神色凝重,抱拳正色應道。
「孫兒謹記大祖父教誨,定當改弦更張,行事穩紮穩打。
只是經此一事,朝堂之上,李、劉二位閣老已然表明了態度,往後再議及太子相關事宜,怕是依舊棘手難纏。
孫兒該如何化解這潛在隔閡,重新獲取他們信任,也好讓太子殿下往後行事順遂些呢?」
徐永寧手撫長須,沉思片刻,神色悠然,緩緩道出應對之策。
「欲解此困,需雙管齊下。
其一,你得尋個恰當契機,向李東陽誠懇致歉,表明當日帶太子出宮,雖說初心不壞,是為著太子歷練著想,可確實是思慮欠周,行事欠妥。
並許下承諾,願往後凡事皆提前與內閣商議,通力合作,共保太子周全、朝局安穩。
他向來重規矩、講情面,見你姿態放得夠低,言辭懇切誠摯,想必不會再一味刁難於你。
其二,對劉健嘛,他既在你身上看到往昔自己的影子,你便投其所好。
於朝堂議事討論間,充分展現你對江山社稷的拳拳憂心、對正道的堅守執著,讓他知曉你與他雖行事風格形似,更在精神上神似,皆是一心為大明效力、赤誠無私之人。」
徐志道頷首稱是,可旋即又面露憂色,憂心忡忡道。
「大祖父,即便能緩和與二位首輔的關係。
可朝堂之上,黨派紛爭由來已久,積弊已深。
我怕此番太子出宮風波,被有心之人蓄意利用,捲入那黨爭漩渦。
危及太子殿下儲君之位,動搖國本,真要是到了那步田地,可如何是好啊?」
徐永寧目光一凜,神色冷峻如霜,踱步間周身氣勢自生,仿若自帶千軍萬馬之勢,鏗鏘有力道。
「哼,黨爭之禍,猶如附骨之蛆,棘手難纏,確是朝堂一大痼疾。
可我們徐家屹立朝堂多年,根基深厚,人脈廣布,豈會懼了那些腌臢手段、魑魅魍魎。你且寬心,此事暫時不用你操心,交給本公處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