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攤牌了,這位就是太上皇!
老婆子伸手。
想要去觸碰那兒時慈祥的老爹,可那手觸碰後,就像水落入湖面,盪起陣陣漣漪。
最後,整個畫面都消散不見。
老婆子對此沒有意外。
這種情況,她在近段時間一直經歷。
那記憶里慈祥的老爹,始終活在她的記憶里,只是以往隨著時光流逝被塵封到最深處,但最近因為娘親的託夢。
那記憶,就如同塵封的盒子被打開,再次充斥整個記憶之中。
特別是老四朱元璋派人前來接她,和她說了老爹還活著時,這股子記憶越發深邃。
「爹啊,您老….真和娘說的一樣,還活著嗎?」
老婆子一雙渾濁的眸子,越發閃爍。
前段日子。
娘親陳長樂曾向她託夢,告知老爹朱長夜還活著,而且就在應天府,如果可以的話還希望她照顧下老爹。
當時老婆子朱佛女以為自己,是出現幻覺了。
她這把年紀,幾乎是要入土了。
經常回憶往事很是正常,以前也是經常夢到兒時的事情。
可那一次的夢太真實了,真實到朱佛女,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但她也只是將這事念著,沒有付出行動。
她畢竟老了,不中用了。
沒法走動太遠。
兒子是孝順她,可兒子身上肩負著整個家庭,家裡妻兒老小包括她的吃喝費用,都需要兒子來掙錢。
所以找老爹這事,她也沒敢麻煩兒子。
兒子不能麻煩,她自己也沒法走動。
這事兒就只能是擱置了。
她也只敢記憶里念著。
直到….老四朱重八找人喊她過來,朱佛女才確定下來,此事真沒那麼簡單。
「殿下,陛下在裡面等您老人家呢。」
這事,副錦衣衛使蔣瓛開口。
有關於朱佛女一家的事情,也是他來負責和安排。
朱佛女點點頭,領著孫女往奉天殿裡面走去,兒子則是讓他留在外面。
奉天殿。
原本朱元璋還在處理政務,可聽到有人通報,二姐朱佛女已經到了,這書寫政務的狼毫也就停了下來。
「嗯?二姐,你來了。」
朱元璋見到朱佛女後,趕緊笑著迎了上去。
朱佛女亦是如此。
不過她的笑容有些勉強,不是她覺得和朱元璋身份差距太大,以前家裡幾個孩子,就屬她對朱元璋最好。
而且,
當年朱元璋被元軍追殺時,走投無路來投靠她們一家,朱佛女都不帶猶豫直接答應。
不管朱元璋是皇帝還是乞丐,朱佛女都沒太多想法,只把他當自己弟弟。
也正因此,
當朱元璋成為帝王后,幾次三番要給很多錢給她家,但朱佛女沒敢收。
她始終記得這時代的規則,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自己已經不是老朱家了,不該乘老朱家的恩惠。
不過,
兒子倒是被朱元璋封了個官,朱佛女本想拒絕,但看兒子滿心歡喜,這事兒就隨他了。
她可以不乘朱元璋的情,這是她的選擇,但兒子想要這份情,那她不該遏制兒子的選擇。
她是她,兒子是兒子。
兒子長大後,朱佛女都不會管太多。
朱佛女和朱元璋關係很好。
而此刻如此僵硬的笑容,是因為朱佛女上了年紀了,她沒有朱元璋那雄厚的太醫保養團隊,牙基本快要掉光了。
吃飯都得細嚼慢咽。
很難如以前那般笑出了。
「是啊。」
「老四,你說爹還活著,是….是真的嗎?」
朱佛女目光灼灼,一雙手緊緊的抓住了朱元璋,有些用力。
看得出來。
她的內心,很不平靜。
朱元璋看在眼裡,吐出口氣,很不是滋味。
自己二姐,這是多麼想要知道老爹的消息啊,而他卻瞞著二姐那麼久。
這….
哎,自己沒做人事。
朱元璋認為自己錯的很離譜。
搖搖頭,不再多想。
「二姐,沒錯,咱還能騙你不成?」
朱元璋給了肯定答覆,隨後看向朱紅顏:「這就是小顏了吧?哈哈哈,兩年不見,都長那麼大了。」
朱元璋很少見到這個外甥女,是因為二姐一家沒生過在應天府,他們一家也沒想著來應天府。
若不是這次老爹的消息,讓二姐來了,朱元璋尋思,二姐大概有幾年沒來了。
兩年前他見朱紅顏一面,還是他外出尋訪,途經二姐居住的城池時,特地到二姐家去拜訪的。
「四爺爺好!」
朱紅顏甜甜喊著。
朱元璋聞言,笑的幾乎眉眼都眯成一條縫:「好,好,好啊!」
「乖外甥女,等會咱給你找好吃的,想吃什麼?」
他打算帶朱紅顏,等會親自去御膳房一趟。
朱紅顏小眼眸渾溜溜動著,很快舉手道:「四爺爺,我想吃糖!」
「一個月前我吃過一次糖,那個味道好甜,我想再吃。」
「這孩子。」朱佛女白了一眼:「別給你四爺爺添麻煩。」
「噢….」朱紅顏落寞低頭,輕輕的踢著腳。
朱元璋瞪大眼睛:「二姐,你這話咋說來著?咱可不愛聽。」
「咱怎麼說,以前也是一家人,你現如今都分那麼開?」
「當年咱被元庭人追殺,前去投靠你時,伱咋不來個分那麼開?咋知道接濟咱?」
朱佛女語塞,想了想,沒好氣道:「老四,那不一樣….」
朱元璋揮手,直接打斷:「沒有什麼不一樣,都是一碼事!」
「小顏,別聽你奶奶的,咱等會就帶你去找糖吃!」
話音落下。
朱紅顏小眸子又明亮起來:「四爺爺,真的嗎?」
不過話說出來,她又偷偷且小心翼翼看向朱佛女。
朱佛女白了一眼,沒好氣道:「丫頭,就聽你四爺爺的吧。」
「耶!」朱紅顏瞬間滿血復活:「好耶,嘻嘻,謝謝奶奶!」
她直接抱住了朱佛女。
朱佛女一個勁無語:「你這孩子….」
「嘻嘻,奶奶,我不胡鬧啦!反正等會有糖吃咯!」
朱紅顏很是高興。
又說了幾句,朱紅顏就被打發走了。
朱佛女笑著看孫女離開,等孫女走遠後,回頭望向朱元璋,眸子又充滿憂愁。
「老二,真的走了嗎?」
她聲音中,是那般惆悵。
而且,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
老二朱興盛,是她的弟弟,弟弟於自己先走了,自己又還能活多久?
她們這個年紀啊,真的是說沒就沒了。
所以朱佛女很珍惜與每一個人的見面,都認為有可能是永別。
「嗯,走了。」
「他自己想走的,咱….還有爹他老人家,都攔不住。」
朱元璋無奈嘆息,眸子亦是傷感。
「哎,老二他….算了,不說他了。」
「爹呢?現在人在哪?我想見見。」
朱佛女目光灼灼。
她這次來應天府,也是為此事而來。
她想見見爹,也很想和爹說說話,而且向爹道歉,當年其實她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對,惹得爹和娘生氣了。
按爹的說法,那叫做叛逆期。
當年犯事的時候,她不覺得是叛逆期,但現在老了回憶起來,爹能忍受那樣脾氣的自己,真是太好太好了。
「爹他老人家就在應天府,而且身體極為硬朗。」
「二姐,你啊剛到,就先好好休息,咱等會就安排你和爹的見面,如何?」
「畢竟,你也不想全身疲憊的去見老爹吧?」
朱元璋提議道。
朱佛女想了想,倒是認為朱元璋說的有道理。
的確。
這一路馬不停蹄趕來,路上還很顛簸,她真的是累了。
「好。」
朱佛女點點頭,轉身要準備走。
而後似乎想到什麼,回頭瞪著眼睛道:「老四,丫頭她….你等會兒,可不能給她吃太多糖了,爹他老人家說過,吃太多糖容易蛀牙。」
如果是別人教朱元璋辦事,他會問對方吃幾個菜啊?敢命令咱?
但這是自己老姐,是親情,血濃於水的親情。
而朱元璋最重這個。
所以他笑著回應:「好,放心。」
朱佛女再次點點頭:「對了,老二葬禮啥時候?」
朱元璋想了想,回道:「頭七吧,到時間咱派人去接你過來參加。」
朱佛女道:「好,老二他….哎,犟種,當著爹的面自殺,他….哎,不提也罷。」
朱佛女一陣唉聲嘆氣,漸行漸遠。
….….….….….….
另一邊。
天雲觀。
朱長夜看著已經陷入懷疑人生的解縉,平靜道:「不知者無罪,解先生有如此胸襟,並沒有因為貧道激烈的言辭,從而心生怨恨,貧道佩服。」
解縉苦笑:「和老道長比,在下,差遠了,在下知道和老道長您的差距,今日多謝您的提點,在下先行告辭。」
說完,他轉頭便走。
傅友文也不便在此多待著,笑著看了一眼朱長夜,點點頭,便也跟著離去了。
二人走後,朱雄英走了出來。
「師尊,您這也太厲害了,能把解才子那刺頭都給制服氣。」
朱雄英由衷開口。
朱長夜不以為意,笑道:「沒什麼,或許只是活的久點,就比你們這些年輕人,包括你爺爺都看得更遠。」
剛才他在罵解縉,其實另一層意思也是救這才子。
解縉的才華自不必說,眼光更是獨特,不說別的,能在現在這個時間段,看出藩王之弊,這就註定了解縉的眼光和能力都很強。
和黃子澄不同,黃子澄是在朱允炆登基之後要求削藩,有自己私心在。
但現在這個時間點,兒子朱元璋還在位,解縉就敢這麼仗義直言,這說明解縉的目的更純粹,目光更為深遠。
雖然朱元璋不認同削藩之策,但這並不能掩蓋解縉的能力。
尋及此,朱長夜看著朱雄英道:「雄英,你能不能建議你爺爺,不要將解縉貶去江西。」
「啊?」朱雄英錯愕,想了想,回道:「師尊,我儘量!」
他目光認真。
是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朱長夜嗯了一聲。
隨後便招呼朱雄英,開始今日的修煉。
修煉至一半,朱允熥和朱柏也是過來,二人則都被朱長夜抓來,和朱雄英一起修煉去了。
.
…….….….….….
下午。
朱雄英回到皇宮,第一時間就去了奉天殿,和朱元璋說了今天關於解縉和師尊的事情。
「好!」
「你師尊厲害,雄英,看見沒有,這就是薑還是老的辣。」
「咱吶,差點被那大才子氣死,你師尊卻能把他治理的服服帖帖,咱可比不上你師尊!」
朱元璋由衷道。
朱雄英笑了一聲,點點頭。
但是心裡怎麼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怎麼感覺爺爺….是在通過貶低自己,去吹師尊?
「咳咳,爺爺,還有件事。」
「師尊說,您能不能不要把解縉貶走?」
朱雄英傳達出朱長夜的意思。
朱元璋聞言,若有所思摸著鬍子深思。
「雄英,這事咱得違背一下你師尊。」
「解縉這人….貶是一定要貶的,大孫你還沒明白,他的稜角太凸出,一時半會,不會磨平,是的,你師尊剛才是給他罵開竅了,但你師尊尚且如此費時費力,要是換做別人呢?」
「以後要是在遇到鑽牛角尖的事,總不能事事都指望你師尊,來罵他吧?」
「現在給解縉貶官,是為他好,等啥時候,他自己能有你師尊的那番醒悟,那他才是一個徹底可以用的劍!」
朱元璋目光有些深邃。
朱元璋耳提面命的繼續道:「對待任何人,都不要婦人之仁。」
「天下眾生,沒有人是不經過打磨就可以用的,咱執政多年,對此事越來越明白,為啥歷代皇帝身旁的肱骨之臣,都年邁有資歷?他們真的比年輕官吏要有才華嗎?」
「不是的,是因為這些人,被磨平了,你一個眼神,他們就知道你要做什麼,這樣的人省心、好用!」
「大孫,你,懂了嗎?」
朱雄英迷糊點頭。
朱元璋看在眼裡,繼續道:「天下間哪有人是不經歷風霜,就能成功的?那樣的人,即便身居高位,也站不穩!」
「只有經過歲月的沉澱,才能屹立山巔不倒,皇帝如此,臣僚亦是如此。」
「無論如何,既然你師尊也覺得解縉這人不錯,咱就磨磨他,未來給你充當班子使用,給你磨好了,再讓你用現成的!」
「將來恩出於你,他會更加對你忠心的。」
朱雄英聽著朱元璋的話,點點頭道:「好。」
朱元璋敲了敲他腦袋:「好個屁!記住了沒有?」
朱雄英點頭:「記住了記住了,都是寶貴的財富,是爺爺您老的心得,哪敢不記著。」
朱元璋哼道:「這還差不多。」
.
….…….….….….
解縉渾渾噩噩的回到皇城。
和傅友文作別之後,便準備去翰林院。
剛走到一半,有錦衣衛便靠過來,對解縉道:「解大人,今夜就在皇城,陛下晚點會召見你。」
解縉愣了愣。
皇帝可從沒親自召見自己,無論升遷還是貶官,皇帝老爺子給的都是一封冷巴巴的聖旨!
就連今日把老爺子氣的半死,都是他獻上的太平十策摺子,而不是他當面把老爺子氣死。
他想起前不久,傅友文對自己說的話。
傅友文說過,朱道長有能力讓皇帝覆水再收.…嘶!
這才過多久,陛下莫不是改主意了?
這未免太邪乎了吧!
解縉忍不住的打了個冷顫。
….….….….….….
下午的時候,又下了一場不大的雪。
當小冰期席捲大明的時候,冬日的雪花,仿若成為國朝的主旋律。
朱元璋下午的時候,又去東宮暖棚待了很長時間。
他驚奇的發現,暖棚內的許多綠菜已經破土,綠油油的生長著。
在這非黑即白的冬日,能看到這麼一片綠油油的東西,朱元璋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最讓他瞪大眼睛的是,瓜苗居然也開始破土生長,而且苗子越來越大。
這真是個稀罕事。
朱元璋種了一輩子莊稼,也沒見過這麼奇特的景象。
如果糧食也能在暖棚裡面生長,該多好。
可惜,咱爹告訴過大孫,然後大孫告訴過咱,糧食在暖棚的存活率不高。
大明缺糧,雖然湖廣糧食豐厚,但北方大片疆土,依舊許多人挨凍受餓。
晚些的時間,朱元璋在東宮這與朱雄英朱允炆吃了飯,便滿足的離去。
宮裡,還有個刺頭,需要朱元璋處理,所以他也沒在東宮這待太久。
朱元璋回到皇宮已經有些晚了,宮裡都掛起了白燈籠。
等他回到謹身殿,便對外面道:「去將解縉給叫來。」
解縉一直在翰林院等著,天氣越來越晚,旁邊無煙煤火爐燒的很旺,翰林院此時已經空無一人。
解縉正在集中精神的翻著手中的史料。
這些史料,許多地方沒有詳細記錄過胡淮庸和李善長的案件。
雖然許多都是隻言片語,但當解縉結合朱長夜的話去印證,很多證據鏈竟詭異的十分吻合起來!
他長長舒口氣,靠在太師椅上,整個人有些心不在焉。
他發現自己真的太稚嫩了。
陛下敲打過他很多次,他根本就不會去深想洪武老爺子的目的,從來都是衝動的直觀去判斷善惡。
直到今天,朱長夜朱道長給他狠狠上了一課!
嘆口氣,解縉又開始抬眸看著外面的雪花。
院子裡空無一人,下午的時候錦衣衛告訴他,晚點陛下會召見自己。
都這個時候了,宮裡還沒有動靜。
陛下他….一定在批閱奏疏吧?
想起陛下都一把年紀了,還如此兢兢業業,需要操心那麼多國家大事,而自己卻還不懂事的給皇帝添堵.…
解縉頓時有些羞愧。
誠如朱長夜說的那樣,他是皇帝一手給他提拔的,他資歷很淺,可陛下還是乾綱獨斷的將他,提拔到翰林院庶吉士職位上。
自己非但沒有心存感激,還對陛下他老人家抨擊,這豈不令陛下寒心嗎?
這不就是朱長夜說的那樣,為人臣者,不忠不孝的典型嗎?
自己是一甲進士,洪武十三年在皇城參加科考的時候,他遠遠的看過那個蒼老的背影。
那時候他解縉就發誓要嘔心瀝血,為大明,為陛下鞠躬盡瘁。
然而,
當陛下在重用自己的時候,自己又怎麼報答的呢?
很快,解縉的思緒又開始飄向朱長夜身上。
傅友文告訴過自己,說朱長夜身份不簡單,而當他去追問時,傅友文又支支吾吾不說到底是誰。
這把解縉弄得心裡痒痒的。
今天,他回來後特地問了一些翰林院的老學究們。
那些人只是說了朱長夜是一個道士,是欽天監監正,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而且他們的回答,很是敷衍。
解縉在翰林院的資歷還比較淺,又眼高於頂,看不起這些尸位素餐成天摸魚混日子的老學究。
所以那些老學究,對自己並不待見。
可提到朱長夜的時候,解縉還是明顯感覺出這些老學究眼中,帶著一抹奇特的光芒。
有敬畏,有迷茫,有崇拜,有嗤之以鼻.…反正目光很複雜。
這讓解縉更對朱長夜,來了幾分興趣。
那朱道長,似乎名望很大。
不但傅友文對其推崇,就連翰林院的老學究都諱莫如深。
於是乎解縉又去找了傅友文,傅友文再一次沒說原因,只是支支吾吾的說,可能因為民間傳朱長夜是仙人。
解縉當時就愣住了。
這麼大的事,傅友文似乎說的很隨意?
為啥,我不知道?
從這些人的表情和態度上,解縉判斷,那朱道長可能遠比自己想的還要複雜。
這讓解縉,更加對朱長夜好奇起來。
不但能知道宮裡這麼多秘聞,還能將這麼多人治的服服帖帖的,這樣的手段,除了皇帝老爺子之外,居然還有人能做到?
正在解縉胡思亂想之際。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踏雪花聲。
解縉朝外望去,是一個太監帶著兩名小太監走來。
解縉趕緊起身。
「解大人,陛下召見。」
解縉早就準備好了,聞言忙道:「遵旨!」
他隨著太監,一步步繞過皇城,進入皇宮大內。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一次進入皇宮的機會。
宮城內威嚴莊重,陰冷的夜晚,憑添幾分肅穆。
解縉不知道陛下召見自己的目的何在,既然陛下已經決定,將自己左遷至江西,又何須還要特意召見自己呢?
莫不是,又不貶官了?
是朱道長的身份發力了?
解縉突然有些暗喜。
沒多時,解縉便在太監的帶領下,低頭進入謹身殿。
解縉不敢抬頭正視皇帝,這是大不敬,作為翰林院庶吉士,解縉對這些基本禮儀十分看重。
「微臣叩見陛下,吾皇萬歲。」
解縉納首便作揖拜見朱元璋。
他低著頭,不遠處的燈光下,映出那筆直挺拔的身姿。
「解縉,咱罰你去江西道做監察御史,你有啥要說的嗎?」
朱元璋沒讓他起身,隨意開口,便繼續低頭批著奏疏。
解縉嘆口氣,看來老爺子還是沒改變主意,是自己想多了。
不過在朱長夜的教育下,解縉的心態已經發生改變,對朱元璋,也理解了許多。
「臣,沒有什麼想說的。」
朱元璋噢了一聲,繼續道:「看了你為李善長申冤的奏摺,咱一開始很生氣,再後來就是想起他們當年的好來了。」
「而且朝廷國家,也需要你這樣的直言大臣,所以咱才沒處理你。」
解縉有些摸不著頭腦,陛下可不是一個喜歡囉嗦的人吶!
今個兒,這是怎麼回事?
朱元璋繼續道:「後來咱提醒你不要再進言了,你不聽,偏要觸動咱逆鱗,那咱也不能容你。」
「不過咱也沒生氣,將你貶去江西道,是為你好,不然,就你這小身板,咱一刀下去,你腦袋就搬家了。」
解縉聽的一頭霧水,陛下這好像在和自己拉家常,問題是自己在陛下眼中,有這麼重要嗎?
有這個分量嗎?!
「說實在的,咱本來想著給你貶去江西道,讓你自生自滅算了,你這樣的人才,咱國朝很多,不過咱爹看中了你,那咱還是要交待你幾句,不要因此失去鬥志,好好表現,誰的人生沒有點起伏?」
啊?
解縉懵了。
一頭霧水!
啥是咱爹看中了我?
如果他記得沒錯,太上皇不是早就死了嗎?
而且哪怕活著,現在恐怕都超過百歲高齡,世間還能有活著百歲的人不成?
陛下說錯話了?
見解縉愣在原地半響不出聲,朱元璋沉聲道:「你,給朕抬起頭來,看看朕!」
解縉忙道:「臣不敢辱沒天顏。」
「讓你抬頭就抬頭!抨擊朕的勇氣呢。被咱爹說幾句就沒了?」
解縉突然愣住了。
他心念一轉,然後緩緩抬頭….
下一刻,解縉身子僵了。
啊,這….這這這。
這面容,和當時的朱道長好像!!
他,他是皇帝?!
那朱道長是誰?
嘶!
解縉感覺腦子已經無法思考了,連呼吸都有些屏住了。
他屏氣凝神的看著朱元璋,竟是有些失態了。
朱元璋笑道:「為何驚訝?難不成你在哪裡見過咱?」
解縉點頭,支支吾吾道:「陛下,您和朱道長長得好像!」
朱元璋露出恍然大悟神色。
看來咱爹見解縉,是以自己真的面容見的,那就省了他和解縉解釋,咱爹這二字,是從何而來。
不錯,即便朱長夜也不是以真面目見解縉,他也要和解縉直說,那就是咱爹,是太上皇。
朱元璋做此事,是考量到解縉是要被貶去江西,出了應天府他就很難管人了。
正所謂天高皇帝遠。
去了江西,沒人監督著。
解縉變好還是變壞,這些對朱元璋來說都是未知。
讓他知道咱爹還活著,而且活的好好的,百歲不死。
對他解縉還有開導之恩,那麼解縉多多少少,會念著朱家,恐懼朱家,從而為成為朱家臣子而努力,而有目標。
這就是朱元璋的想法。
「行了,解縉,好生去江西道做吧,未來的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
解縉痴呆的半天沒憋出一句話。
良久之後,他才顫抖的道:「陛.…陛下,朱道長….啊不,他是太上皇啊?」
朱元璋眨眨眼:「大明太上皇朱世珍,童叟無欺。」
他少見的俏皮了一下。
今日老爹替他馴服了這個桀驁不馴的才子,他高興。
解縉呼吸更加粗重:「那他怎麼.…怎麼在外面.…而且恕….恕臣斗膽,還活了那麼久。」
朱元璋意味深長的道:「解大紳,你是聰明人,聰明人就該知道有些事該問,有些事不該問?」
解縉咽了咽口水,急忙將腦袋彎曲在大腿間,鄭重行禮道:「臣,臣明白!」
(跪禮一般是元朝胡禮,朱元璋取締,只有在重大場合才會跪拜。)
似乎想起什麼,解縉做出一個讓朱元璋詫異的舉動。
噗通一聲,解縉跪倒在地。
「臣,罪該萬死!」
「臣,未體諒陛下苦心,臣辜負了聖恩,請皇上恕罪!」
「臣,請陛下保重龍體,莫要操勞過度。」
「臣,解縉,願以身軀報效皇明聖恩!」
「臣.…」
「….….…」
解縉一連串說出了很多話。
這不是阿諛奉承,他也不會阿諛奉承。
這是出自他的內心,甚至將他文人的自尊心和尊嚴全部扔掉,直接給朱元璋跪下。
這是莫大的勇氣和執念!
朱元璋看著解縉的樣子,突然有些展顏。
被咱爹看中的人,果然不是一味的傻不拉幾嘛,是可以塑型的。
不錯不錯,等江西那邊塑型好,以後是真可以充進大孫的班底。
「成了,咱知曉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即刻準備赴任江西吧。」
「臣遵旨!」
解縉離開皇宮,心緒依舊不寧,連帶著身子還在顫抖。
他有些後怕,又有些顫抖和慶幸!
為什麼傅友文,一直在叮囑朱長夜的重要性,他此一時全部明白了!
他知道老爺子雖然給自己左遷了,但好似太上皇很看重自己,所以老爺子雖然給自己左遷,但這卻並不是個壞事!
解縉咬咬牙,不行!
走之前,一定要謝謝朱道長….太上皇殿下!.
…….….….….….
翌日。
天雲觀。
一大早,天雲觀弟子便忙不迭道:「觀主,解學士今日要離開應天府了,說約您在通淮門那邊見一面,托我問問您答應與否。」
朱長夜聞言,微微錯愕,而後笑道:「可以。」
天雲觀弟子點頭,徐徐告退。
在他走後,朱長夜嘆了口氣。
解縉還是被貶官了。
也沒有什麼驚訝,他了解兒子,這也的確是兒子重八會做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他現在見自己做什麼了。
沒多時,朱長夜便穿戴完畢。
昨夜積雪尺余,朱長夜踏著軟簇的雪花出觀。
通淮門在應天南側,是出應天城的城門之一。
等朱長夜趕到通淮門附近的時候,發現解縉正端坐在路邊的餛飩攤鋪前吃著早餐。
他朝朱長夜招手:「朱道長,這裡。」
等朱長夜來後,攤販又上了一碗冒著白氣的餛飩。
「朱道長,在下來和您老道別的。」
「在下囊中羞澀,請不起你吃啥大餐,去您觀里,又怕有蹭飯之嫌,便約您過來請你吃碗餛飩了,您可莫要嫌棄。」
朱長夜笑著道:「貧道倒是沒那麼嬌貴。」
說著,便坐下開始吃起餛飩。
「解先生,昨日給你罵那麼狠,你不怨恨貧道?」
朱長夜邊吃邊說。
解縉有些愣神,然後忙道:「不敢不敢。」
嗯?
朱長夜有些錯愕的看著解縉。
不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