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不可違呀。」
「咳咳。」
老爺子眼中有些黯然失色,虎目里閃爍著淚花。
「臭小子,爺爺還沒看到你成家立業,爺爺還沒抱到大孫子,還有標兒,你還沒從外頭回來,咱還沒見你一面。」
「爺爺……幫不了你們了呀!」
「臭小子,標兒,咱要將江山交給你們啦。」
老爺子眼眶通紅,「爺爺去找你,爺爺今晚告訴你一切,爺爺要將你定為大明儲君!爺爺真要把江山給你啦!」
「爺爺好想,好想在看看你,好想在和你和你父親呆幾年。」
朱元璋從不畏懼死亡,只是他還沒安排好,大明江山的後續,他還沒安排好!
儘管他已經加快了腳步,加快了布局。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呀!
是命躲不過!
「咳咳咳。」
朱元璋再次傳出咳嗽聲。
他緩緩閉起了眼睛,許久,許久,才對鄭和道:「去,讓他們都退下吧,告訴他們,明天召百官於奉天殿大朝會純!」
鄭和急忙點頭:「奴婢……奴婢遵旨!」
……
淅淅瀝瀝,噼里啪啦。
深春的紫禁城一片蕭索。
入夜之後,紫禁城安靜的落針可聞。吱呀~
謹身殿的大門緩緩被鄭和打開。
屋外,所有人筆挺的站著,臉上帶著深深的憂愁。
當朱元璋感染瘧疾的事被眾人知曉之後,所有人如喪考妣,面色委靡至極。
也並不是說瘧疾一定會致人死亡,也有人從瘧疾中扛過來的,這些案例都有。
但誰都知道,能扛過去的,都是一些年輕力壯身體素質極好的。而老爺子這麼大歲數……所有人臉上都帶著一片悲涼。
鄭和看著眾人,輕聲道:「諸位先回去吧,明日於前朝奉天殿,上諭百官覲見。」
以詹徽和藍玉為首的高官面色一怔,悲喜交加!
悲的是,一帶帝王可能就在這兩天,生命將會走到盡頭。
喜的是,明日奉天殿的大朝會,朱元璋可能會有大動作。
詹徽和藍玉等人手在袖籠內握著。
緩緩的,眾人紛紛跪到在地,嘴裡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鄭和神色悲涼,輕聲道:「諸位請回。」
又看了一眼朱允炆:「皇孫……也請回吧。」
朱允炆愣了許久,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著我爺爺!我皇爺爺不會有事,絕對不會有事!滾開!讓我進去孝敬我爺爺!」
鄭和攔住朱允炆:「皇孫殿下,皇爺不讓你進去。」
「狗東西!他是我爺爺,是我親爺爺!他是我的全部,我父親走了!我不能看著我爺爺也這麼走!我要陪我爺爺!」
「讓開!讓開!」
朱允炆嚎啕大哭,不依不饒。
孔訥等大儒見狀,紛紛搖頭嘆息:「為人子,止於孝!汝何故阻太孫之純孝?」
齊泰附和道:「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皇孫侍奉祖父,乃大孝,豈可阻之?」
孝,在古代歷朝以來,都是德之首,無孝不配談德。
孔訥等人站在大義說這番話,於情於理都沒法反駁。
正當鄭和踟躇間。
「皇爺爺。」
另一陣不大的聲音自遠處而來,聲音悲嗆,泣不成聲。
是朱允熥。
朱允熥急促邁著腳步小跑而至,渾然未顧旁邊的群臣,徑直撲到謹身殿大門外,噗通跪下。
砰砰砰!
朱允熥跪地磕了三個響頭:「爺!」
「孫兒是老三吶!孫兒想進去看看您!爺!三孫子好久沒見過您了!」藍玉等人有些恍惚。
此時赫然見到朱允熥,聽著朱允熥這悲慘的話,藍玉虎目竟又一次泛紅!
鐵打的漢子,此時也忍不住有些哽咽起來。
這也是自己藍家的血脈呀!
這個尋常不顯山不漏水,甚至還有些懦弱被欺的老三,也是常氏的親兒子!
是朱雄英的親弟弟,朱標的親兒子呀!
一股血濃於水的情感,頓時進入藍玉和常茂等人心頭。
「老三!」
藍玉叫了一聲。
朱允熥回首,看著藍玉,看著常茂,一股子莫名的力量突然注入身體,「舅舅,舅姥爺……我……想爺!」
哎!
無聲嘆息。
群臣看著這情真意切的一幕,這才發現,原來東宮不止一個朱允炆,還有一個真正的孝子在!
朱允熥知道自己不可能繼承皇位,但當聽到朱元璋病危的時候,依舊衝過層層關卡跑了過來。
這才是真的純孝之孫!
「痴兒,痴兒呀!」
屋內,一陣輕輕的響聲,在這安靜的謹身殿內外響起,聲音不大,卻格外的清晰。
「進來吧,咳咳,都進來吧。」老爺子輕聲呼喊一句。
鄭和愣了愣,然後趕緊維持秩序,讓所有人有條不紊的進入謹身殿。
朱元璋躺在床上,閉目不語。
朱允熥小跑到朱元璋床頭,猛地跪下:「爺!孫子在,孫子在吶!」
朱允炆也跪在朱元璋床頭,泣不成聲。
朱元璋輕輕咳嗽,拉著朱允熥的手:「老三……」
他沒有太多力氣和朱允熥說太多的話,他要養精蓄銳,要將最後的話,和他的大孫子慢慢交待!
朱元璋側頭,看著不遠處的群臣,道:「藍小二和常家娃,你兩留下,咳咳,留下吧,將所有人驅趕走,明日奉天殿早朝。」
藍玉沉默一下,抱拳道:「臣遵旨!」
說罷,他看著眾人:「都先回吧。」
孔訥和齊泰等翰林立在原地,道:「君有急,臣豈能遠離也?」
藍玉現在也懶得和他們拽文:「九江!趕人!」
李九江,自然是李景隆的字。
李景隆揮手:「進來!將無關人等全部帶走!」
說罷,他手持腰口的長刀:「諸位不要認為皇爺病了,便能不聽君令,如有人敢違抗君命,也休要怪老子刀劍無眼!」
一番威脅,眾人豈敢繼續呆在謹身殿,紛紛搖頭不甘的離去。
呂氏目光複雜的看了朱允炆一眼,然後也悄悄的退出謹身殿。
屋內安靜許多,也空曠了許多,現在只有藍玉、常茂和朱允炆兄弟兩,以及鄭和站在一旁伺候。
朱元璋聲音有些微弱,道:「太醫在外面說的,咳咳,咱都聽明白了。」
一絲悲涼的味道從年邁的朱元璋嘴中說出,竟那麼的蕭瑟!
「爺爺,不會的……」朱允熥哭泣。
朱元璋擺手:「聽咱說完。」
「咱這是瘧疾,咳,咱認了。」
「太醫說咱這是初期,到後期就要高熱、抽搐、喘不過氣……」
「咱時間不多了,哎,人吶,總歸有這麼一天,哪有啥長命百歲之事。」
藍玉和常茂在一旁無聲擦著眼淚。
「你兩都孝順,咱歡喜的很,咱喜歡一家人都這樣。你們兄弟好好的,咱以後走了,不要做糊塗事。」
朱允熥死命拉著朱元璋的手:「爺!」
朱元璋拍了拍他手背:「你小子比你二哥還軟,性子也懦弱,咱對不起你,很少注意到你,臨到頭了,咱才知道,你原來不恨咱。」
朱允熥拼命搖頭:「爺!你是我親爺!孫兒豈能怨恨你,如此一來,便是豬狗不如!」
「好孩子。」
朱元璋微微笑了笑,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朱允炆忙道:「爺爺,不說了,咱不說了!讓太醫治病!一定有辦法的!」
朱元璋無力的抬手:「還有啥辦法呀,太醫也不是神仙。」
「你兩個過去,讓藍玉和常茂過來。」
兩人回頭看了一眼藍玉和常茂。
藍玉仰頭抹了抹眼淚,走過去,笑著道:「老爺子,莫說胡話!太醫治不好咱砍了他!」
朱元璋道:「藍小二,咱有好幾次都想砍了你,要不是那孩子保著你,你這囂張的性子還能落得好?」
藍玉心裡不是滋味。
「咱和你說了,功成名就之後要藏拙,你當年在泥地爬著,跑別人家大鍋撒尿,咱就知道你小子長大不得了。」
「性子收起來,對百姓好點,咱都是苦過來的。」
藍玉抹了抹眼淚,心裡一陣難受:「老爺子,莫說了,莫說了!藍小二不是人!藍小二給你添堵了!」
說著,藍玉瘋狂的抽著自己,一聲比一聲響,或許,只有疼痛,才能讓心不那麼痛。
朱元璋搖頭,咧嘴道:「成了,你這情義咱也懂了。」
「大明還不太平,北疆,東南,甚至西方,許多都對咱虎視眈眈,百姓安居樂業,因為有你們在負重前行。」
「咱大明的軍備,還需要你們,當年你們都是好漢,以後也不要做了孬種。」
藍玉瘋狂的點頭:「誒誒!好!咱都聽大帥的!都聽大帥的!」
朱元璋愣了愣。
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到有人叫自己朱大帥了!
仿佛又回到那個金戈鐵馬的時代,老爺子眼角緩緩湧出了淚花。
「時間不多咯,時間不多了呀!」
朱元璋閉起眼,「咱還有事沒做,藍小二,給咱去備轎,給咱抬出宮。」
藍玉渾身一震。
朱允炆急道:「爺爺!你現在需要休息!不能亂走!」
朱允熥也急道:「爺爺,現在出宮幹啥呀!」
藍玉和常茂喝道:「咱去將那小子叫過來!」
朱元璋搖頭:「咱要親自和他說,親口和他說,咱對不起他,咱想著,以後要高高興興的問他,知道朕是誰了嗎?」
「等不到了。」
「去吧,給咱抬過去。」
朱允熥心裡一驚,果然……果然是大哥嗎?!
藍玉和常茂抹著眼淚,心下一橫:「咱親自給大帥抬轎!」
說著,兩人急促走了出去。
朱允炆和朱允熥心思各異。
沒多時,藍玉和常茂去而復返。
「皇爺!咱走!」
說著,藍玉和常茂走過去,將朱元璋背起來,「皇爺,忍著點。」
朱元璋面色有些痛苦,還是咬牙道:「嗯,走!」
夜涼入水。
應天城萬家燈火。
一頂轎子,由大明兩位國公親自抬著,兩名皇孫左右拱衛,在夜色中緩緩朝秦淮河而去!
夜闌臥聽風吹雨。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滴答滴答的,伴著雨聲最是好入眠。
然而朱雄英卻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
他披了衣衫,重新將桌上的銅燈點燃。
燈光被外面的風吹的忽明忽暗。
朱雄英稍稍關了一些窗戶。
他將解縉送來的書信再次打開。
與其說是書信,倒不如說是一本厚厚的冊子。
解縉去交趾三個月了,這三個月,解縉做出來很多成果。
冊子的開頭,解縉先恭敬的致謝了朱雄英,因為三十萬白銀的流入,讓解縉有了許多操作的空間。
如今交趾的土地已經開始全面耕種,新的稅收政策也全部施行下去。
交趾的百姓沒有過多的反抗,有一些不聽話的士紳,也被解縉明正典型。
解縉的話都很言簡意賅。
但朱雄英知道,這簡單的『明正典型』四個字,應當是在交趾掀起了不少人命。
很多次改革,都需要用命填出來的。
大勢之下,總要有一部分人犧牲,老爺子說過,如果你執掌政權,即便你再愛民如子,總歸要犧牲一部分人。
為上者,該心狠時要下的去手!
如今交趾種田的天戶有將近七十萬護,可用耕田高達七百萬頃。
和國朝動不動上億的數據對比,幾百萬頃不足為道。
但朱懷也並不想在交趾打造一個農業根據地,他的目的還是在後半年的商業發展。
按照解縉的說法,交趾的農業耕田已經基本穩定。
等到夏收之後,應當會有一大部分賦稅白銀會徵收上來。
目前交趾還遇到一些小的困境,譬如交趾的普遍識字率低,依舊有許多基層官府在剝削百姓,作威作福。
這些事兒,朱雄英相信解縉有能力去解決。
一個左參議說殺就殺了,解縉在交趾的威也立下去了。
農業的發展基本算是平穩,隨著一條鞭的改革,稅收也不會出什麼大岔子。
當然,治民的過程還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困難,只有等問題出現了,才能想辦法做出完善和改進。
農業之外,困於交趾布政司最大的困難還是海防的建設。
解縉已經給東南海防撥了二十萬兩白銀,將近一大半的銀兩都用在海防之上。
交趾自發徵兵海軍有十萬餘人,軍費的開支是大頭,後面會越來越凸顯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