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霜寒十四州2

  衡玉手裡這本內功心法就是地攤貨色,內容非常粗糙。原身能夠憑著這本內功心法修煉入門,完全是因為她本人的修煉資質高。

  顯然,莊主身為被人人巴結的鑄劍師,手裡肯定有很多好的內功心法,只是他沒有拿出來給原身這個祭品用而已。

  原因也很好猜,如果祭品的實力比莊主高了,有朝一日進行反抗怎麼辦?

  衡玉微微擰起眉來,依舊按照原來的功法運行——她需要再多熟悉一下這個世界的武功體系。

  修煉的時候,時間都過得非常快。

  濃濃夜色被晨曦刺穿,又到了一天開始的時候。

  衡玉結束修煉,走下床翻找了一遍,才在房間的不起眼角落裡找到筆墨。她攤開空白的紙張,慢慢將她修煉的內功心法默寫出來。

  只是,在默寫時,她稍稍增改了幾個詞——改動不大,但好歹能讓內功心法從地攤貨色邁進三流門檻。

  這已經是這門內功心法所能提升的極限。衡玉放下筆,按照這新改動的功法繼續進行修煉。

  傍晚時,劍割般的疼痛再次來襲。

  這一回已經摸清楚《養劍訣》底細的衡玉,知道這種疼痛是她練《養劍訣》時練出來的劍氣造成的,這些劍氣全部都潛藏在她的骨肉間,悄無聲息改造著她的體質。

  也許是因為她今天沒有修煉《養劍訣》,劍氣在她體內肆虐的程度比昨天更深,有些劍氣穿透她的血肉,直接割裂她細膩的肌膚,細細的血水從她手臂處噴濺出來。

  衡玉穩住握筷子的手,一口一口將飯送進嘴裡,臉上沒有出現任何痛苦之色。

  迅速吃完飯後,她將自己的鐵劍找了出來,在這不大的屋子裡慢慢練著劍術,想要強行將體內那些暴動的劍氣都化為己用。

  ***

  鍾離樂在故劍山莊裡又晃了一圈,再次無功而返。

  將要走進屋裡休息前,鍾離樂想到一件事,側頭去問送他回來的姑娘:「陳姑娘,不知在下初到此地時,遇到的那位戚姑娘現在在哪裡?」

  「鍾少俠說的是戚衡玉師姐嗎?師姐近日在閉關修煉,她現在正是功法進階的關鍵階段,莊主命我們所有人都不得前去打擾戚師姐。」

  得到解惑,鍾離樂點了點頭,只是心下有幾分遺憾。

  其實他進入故劍山莊,明面上是想花費萬兩銀子,請動莊主為他鑄就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實際上,鍾離樂是接下了一單任務,想混進故劍山莊調查上古名劍『洗鍊』的下落——有人得到消息,洗鍊這柄曠世凶劍很可能就藏在故劍山莊的劍冢深處,只是消息的真假不得而知。

  派發任務的人委託鍾離樂查清洗鍊是否在山莊裡,如果真的在山莊裡,又該如何才能進入劍冢中。

  剛進入故劍山莊第二天,鍾離樂無意間偶遇到那位戚姑娘。

  鍾離樂有著非常敏銳的直覺,他混跡江湖多年,靠著這種直覺多次逢凶化吉。當瞧見那位戚姑娘的第一眼,他就覺得那位戚姑娘身上有非常多古怪,想了個辦法與對方搭上話。

  只可惜,鍾離樂才剛讓那位戚姑娘對他的戒心消去些許,她就因為不舒服告辭離開了。

  一推門走進屋裡,鍾離樂臉上的遺憾全部消失,他下意識將手按在腰側——在他出門的時候,有人來翻找過他的房間!

  是他這些天鬧的動靜太大,引起那位莊主的注意了嗎。

  ***

  衡玉換下染血的衣服,正準備走進浴桶里沐浴,就聽到系統在她的腦海里道:【原男主被提前驅趕出故劍山莊了】

  這些天光顧著埋頭修煉,衡玉壓根沒關注過時間的流逝,聽到系統的話,她腳步微頓:「他打草驚蛇了?」

  琢磨片刻,衡玉大概猜到了前因後果。

  在原劇情里,鍾離樂特意交好原身,原身又想從鍾離樂那裡打聽江湖的趣事,兩人時常有接觸。原身不是那種心機深沉的人,被鍾離樂那隻狐狸套話也很正常。

  有了原身直接提供消息,鍾離樂鬧出的動靜自然不會有現在大。

  沐浴好後,衡玉繼續陷入修煉——鍾離樂離開山莊,意味著留給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好在她這邊已經步入正軌。

  在衡玉陷入閉關兩個月後,楚莊主這隻老狐狸再也等不及了,讓婢女給她送飯菜時,順便把他寫的一封信送進去。

  信上,楚莊主這隻老狐狸溫聲詢問起衡玉的修煉進度如何,功法還有多長時間能夠大成?

  他還大打感情牌:「想當年,玉兒被為師接回山莊時,才剛剛會說話。現在一晃神的功夫就過去了十五年。這些年裡,為師供給你最好的吃喝用度,教你最絕世的武功……山莊是你的家,只要有需要,你必須要為山莊犧牲。」

  寫到最後,他終於露出險惡的獠牙:「七月十五是江湖群英會,若是能在此之前煉成一柄絕世寶劍,我們故劍山莊絕對會在江湖上名聲大噪。」

  衡玉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用力,下一刻,紙張被一股無形的劍氣割裂成細細密密的條狀。

  衡玉手一鬆開,信紙從半空中慢悠悠飄落,在落地之前,條狀的信紙承受不住那股罡氣,徹底崩碎成灰燼,融入空氣中再也尋不到蹤跡。

  「既然對方這麼著急,那也是時候了結這一切了。」

  衡玉取來一張乾淨的紙張,用原身的字跡在上面寫到:五日後弟子可以功成出關,師父可以提前開火溫爐,待弟子一出關,會直接趕去拜見師父。

  衡玉把信和碗筷一併放到門外,到時候會有婢女來取走這些東西的。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衡玉除了修煉,就是在用磨刀石打磨她的鐵劍。將劍打磨得鋒利一些,才好送楚莊主等人下黃泉。

  這天一大清早,衡玉從長板凳上起身,翻找出自己最喜歡的那條紅色長裙穿到身上,用紅色頭繩將披散下來的頭髮全部紮成高馬尾狀。

  她走到門邊時,彎腰握起鐵劍,伸手將緊閉多日的房門拉開。

  溫暖而灼熱的陽光爭先恐後從門外湧進來,澆灑在衡玉身上,照見她額上和頰側的幾道結痂的細長傷口。

  這些結痂的傷口落在這張白皙精緻的臉上,分外扎眼。

  之前的原身內斂緘默,遇到旁人便不自在地低下頭,十分的容貌頂多只能展示出八分。

  現在衡玉來了後,容貌還是那個容貌,氣質卻已經脫胎換骨。

  衡玉一路往練劍室走去,只在路上遇到幾個僕從。他們身份低微,又很少與衡玉打交道,以至於完全沒看出她與兩個月前已是判若兩人。

  繞過一條曲折的山路,衡玉終於靠近了練劍室。

  故劍山莊的弟子不多,最受楚莊主信任的是他的十五個劍侍。

  這些劍侍修煉著上好的功法,專門負責幫楚莊主開爐練劍、溫養寶劍,還有充當楚莊主的護衛。

  如果說楚莊主是整件事的主謀,這些劍侍就是徹頭徹尾的幫凶。他們從頭到尾都知道祭品的事情,還在享受著這些罪孽所帶來的利潤,手上絕對不乾淨。衡玉特意寫信讓楚莊主開火溫爐,就是為了把這十五個劍侍和楚莊主聚集在一起。

  所有人都到齊了,才好殺人。

  不然她還得提著劍一個一個找到他們,然後再一個一個砍翻,那多累啊。

  練劍室占地面積非常大,這裡可以說得上是整個故劍山莊的核心,被修建得像是個小碉堡般。

  衡玉才剛來到練劍室十米開外,守在門邊的兩個劍侍就注意到她了。

  「戚衡玉?」一個身材高壯、相貌粗獷的劍侍直勾勾盯著衡玉,說出她的名字時帶著幾分不確定。對於這位修煉《養劍訣》進展最快的弟子,他們這些劍侍是與她打過照面的,對方的變化怎麼會這麼大。

  「是我。」衡玉聲音冷淡。

  「聽說你的功法大成了?」身材高壯的劍侍繼續盤問道。

  衡玉緩緩擰起眉來,指著自己額角和頰側的傷口,反問道:「在我體內溫養的劍氣已經破體而出,我幾乎要控制不住真氣的暴動了,這應該算功法大成了吧。」

  劍侍被她問得一噎,面色陰鷙起來。

  「戚姑娘進去吧。」另一個劍侍撞了撞同伴的胳膊,朝他使了個眼色,對衡玉笑道。

  身材高壯的劍侍神色漸漸緩過來:也是,再過不久這個人就要跳進練劍爐里,成為練劍的祭品了,暫時讓她一讓又如何?

  他的心情一下子平復下來,笑著抬起右手,姿態頗為風度翩翩:「戚姑娘,請。」

  衡玉抱著佩劍,就要往練劍室里走。

  然而,她才剛往裡走了兩步,就被身材高壯的劍侍再次攔下:「戚姑娘,按照山莊的規矩,弟子進入練劍室需要解劍,麻煩你將劍解下來給我吧。」

  衡玉停下腳步,突然問了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其他人都已經在練劍室裡面了對吧?」

  劍侍一愣,下意識道:「自然,今日可是故劍山莊的重要日子,所有劍侍都要過來護衛莊主開爐練劍,希望能夠練出一柄絕世寶劍來。」

  就在他話音剛落下時——

  那柄被衡玉抱在懷裡的長劍,突然從劍鞘里拔了出來,快到讓人根本看不清拔劍的動作,只能感受到一股殺意在半空中迸濺開。

  衡玉催動起潛藏在她血肉之間的劍氣,將它們加持到劍身上。

  劍氣在空中綻放,如流光閃逝,迅速直斬向高壯劍侍。

  劍侍的反應並不慢,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舉起右手要握住劍身。

  但在接觸瞬間,衡玉那柄劍身周圍繚繞著的劍氣炸開,劍撕裂皮膚的痛苦降臨到他的身上,他遏制不住地痛呼出聲。

  長劍依舊疾進,血肉削掉,森森白骨露了出來,去勢不減的長劍穿透一切,直接割斷劍侍的喉嚨。

  確定一擊斃命,衡玉猛地將長劍抽出,沒有轉身,直接反手將長劍一擊,動作快到想從後面偷襲她的另一個劍侍猝不及防,被這一劍刺入心臟。

  這個劍侍的表情凝滯下來,還沒來得及發出幾聲痛呼,就已經被衡玉順勢撂翻在地。

  長劍從心臟處抽出,還溫熱著的鮮血隨著長劍的拔出噴濺出來,不小心濺到了衡玉的裙擺。不過裙子的顏色恰是比血還粘稠的深紅,那些鮮血落在裙擺上,完全看不出來痕跡。

  衡玉踩著一地的血水,右手收攏握緊鐵劍,一步一步走進大門。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其他劍侍匆匆跑出來查看情況。

  看清楚那兩具躺在地上的屍體,再看看長劍染血的衡玉,有機靈些的劍侍已經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情況。

  「戚衡玉,你敢背叛山莊!」

  「戚衡玉,你忘了莊主對你的精心栽培嗎,今日就是你為山莊做貢獻的時候,你莫非要做一個忘恩負義之人嗎!」

  幾個劍侍暴喝出聲,頗有些痛心疾首的狀態,好像她背叛故劍山莊是一件非常十惡不赦的事情。

  衡玉覺得有些好笑,輕輕彎了下唇角:這些人還真是冠冕堂皇啊,而且,他們好像真的是這麼覺得的。

  下一刻,衡玉面無表情舉劍上前,催動內力加持到鐵劍身上。

  這幾個劍侍頂多就是三流的武功。

  單純論起體內內力來,衡玉和他們不相上下,但她對劍這個武器的使用行雲流水,又掌握了調動體內劍氣加持到劍身上的辦法。

  這樣的劍,銳利到足以撕裂世間萬物,這些劍侍站在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那就直接一劍砍死。

  一路拔劍前行,衡玉的視野逐漸開闊起來。

  她的鞋底已經滿是血污,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深深的血印。鮮血沿著劍身往下滑,在劍尖處凝聚成一團血,然後滴落到地上。

  衡玉站在熱得直令人冒汗的練劍室里,安靜凝視著那個劍侍們團團圍住的中年人。

  楚莊主今年四十有餘,長著一張儒雅、富有欺騙性的臉。

  原身是個孤兒,所以她是真的將楚莊主當作父親來看待的,對他充滿濡慕之情,但再濃的感情,當她被投入上千度高溫的火爐里練劍,受盡痛苦之時,都要轉化為濃濃的恨意。

  「衡玉。」楚莊主蹙起眉來,長嘆一聲,那眼神溫和無奈得像是在看自家鬧脾氣的晚輩,「你這是怎麼了?才剛閉關兩日,就忘記為師對你的教導了嗎?」

  衡玉淡淡看著他,沒有給任何回應,想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麼無恥的話語。

  沒等到衡玉的回應,楚莊主越發無奈:「看來你果然是生為師的氣了。是你答應為師要為故劍山莊做犧牲的,現在是後悔了嗎?如果你後悔了,只要告訴為師一聲就好。師徒多年,為師一直把你看做自己的孩子,難道為師還能硬逼你去死不成,你現在對為師拔劍相向,這實在是太傷為師的心了。」

  「當年你才剛能說話,就被我抱回故劍山莊養著,這些年,你的一應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現在一晃神的功夫,十五年時間過去了,我們家衡玉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你的實力有些出乎為師的預料,是覺得自己已經可以脫離為師的掌控,所以想叛逃出故劍山莊嗎?」

  楚莊主就像是個被晚輩傷透了心的老人般,聲音放得很輕,飽經風霜的眼睛微微泛紅,整個人脆弱得搖搖欲墜。

  衡玉覺得,這位楚莊主生在古代沒有活在現代,實在是太可惜了。這番演技宛若渾然天成,令她非常讚嘆。

  如果是原身站在這裡,聽到這番話可能就會羞愧得當場棄劍,為了向楚莊主賠罪、獲得他的諒解而自願跳下練劍爐祭劍了。

  她抬起手,鼓起掌來,仿佛發自內心般誇獎道:「楚莊主這番唱作俱佳實在是不錯。」

  楚莊主神色微僵,以他對衡玉的了解,實在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反應。但轉念一想,他不是也想不到她會提劍殺進練劍室嗎。

  在楚莊主走神時,衡玉繼續道:「我想問楚莊主,你為了打磨我的根骨,讓我的體質能適合修煉《養劍訣》,從我五歲起就把我丟進雪地里埋在,特意讓毒蛇咬我,還讓劍侍每日往我體內注入剛猛的內力,強行拓寬我的經脈。」

  「這就是楚莊主的待我好嗎?你自己清楚你在圖謀些什麼。」

  「當然,怎麼說你也給了我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等會兒殺你時,我不會將你推進練劍爐,會直接給你個乾脆。」

  說到這裡,衡玉的目光移向那四四方方、只比棺材大上一倍的練劍爐。裡面正燃燒著洶洶爐火,是楚莊主他們為了迎接她的到來而燒起來的。

  注視得久了,衡玉發現那練劍爐里似乎正在淬鍊著一柄劍。

  隔得很遠,又被東西格擋著,衡玉完全沒辦法看清那柄劍的形狀。

  楚莊主現在足以肯定,戚衡玉已經對故劍山莊生了反骨,是絕對不可能再被他蠱惑回來的。他也不再戴著那層假面,順著衡玉的目光看過去,冷笑道:「想知道那是什麼劍嗎,我不妨告訴你,那是上古名劍洗鍊。」

  「此乃大凶之劍,它的鑄劍師為了將它鑄造出來,在它還是個粗胎時,就用它去血洗了數百無辜之人,以他們的鮮血洗鍊刀鋒而成一絕世名劍,所以這把劍的名字就叫做洗鍊。」

  傳說中,這把劍劍身通體銀白,但在陽光的照耀下,總會折射出淡淡的紅芒。

  因為誕生的方式非常不詳,洗鍊劍背負著極重的詛咒。

  它是世人皆神往的神兵利器,但是受到詛咒的影響,這把劍的每一任宿主都得不到善終,全部死狀悽慘。

  「我想要培養出一個合格的祭品,以祭品去化掉洗鍊劍裡面的詛咒,讓這把劍真正擺脫詛咒。」楚莊主那衰老的臉上露出狂熱的光芒來,很顯然,這才是他收養孤兒修煉《養劍訣》的真正目的。

  「劍是一種單純為了殺人而存在的兵器。」衡玉一字一句道,「絕世寶劍是擁有自己的劍魂的,但是,殺不殺人、殺什麼人,這是由佩劍的主人自己來決定的。」

  它怎麼可能背負詛咒,它又怎麼去反噬宿主,說到底不過是洗鍊劍這種神兵利器太過誘人,惹得江湖人人爭奪,他們的宿主實力不夠才會屍首異處。

  就像總有人把亡國原因歸咎到紅顏禍水頭上,現在來了江湖,也有人把一切都歸咎到一件兵器身上。

  這不是在欺負兵器不會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