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王朝因我興替20

  深秋過後,冬日來臨。

  并州難得沒有遇到雪災,在風調雨順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來年四月,春耕過後,并州在暗地裡徹底完成了權力的交接。并州牧從各種繁瑣的公務中脫身,主要負責執掌軍隊。

  六月,并州難得豐收,百姓家中存有餘糧。

  十月,百草枯折,萬物凋敝。

  一封從冀州的來信打破了并州難得的寧靜。

  衡玉拆開信封,入目便是祁珞的字跡。

  過去一年裡,祁珞偶爾會與她通信,主要是詢問她有關政令的事情。

  衡玉對自己的小弟素來不錯,剛開始時祁珞還有些不好意思,後來見衡玉回信回得詳細積極,還會在信上與他閒聊,祁珞的臉皮就厚了起來,隔段時間給衡玉寄封信。

  當然,他寄信的時候還會送來昂貴的禮物當作謝禮。

  這回,祁珞來信並沒有詢問任何事情,只是給她寄了張邀請函,邀請她帶足人手去冀州參加他的加冠禮,還請衡玉記得帶上刀鞘作為他的加冠賀禮。

  衡玉一手托腮,仔細將這封來信閱讀上幾遍。

  隨後,她緩緩合上信件,出聲吩咐跪坐在下方的宋溪「清點人手,我們明日就啟程前往冀州。」

  取冀州的最佳時機,來了。

  并州這邊有并州牧坐鎮,短時間內不會出現什麼太大的問題,所以衡玉直接把自己得用的人抽調走了一半。

  尤其是謀士這邊,宋溪、周墨這兩個冀州本地人都會隨她趕去冀州。

  與此同時,冀州,定城。

  冀州牧府就位於定城北。

  「周大夫,這邊請。」祁珞穿著柔軟合身的常服,走在前面親自為大夫引路。

  這段時間裡他一直親自在冀州牧跟前侍疾,沒有休息好,臉上滿是睏倦之色。

  「原來珞兒你在這裡。」就在這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單是聽聲音不看容貌,許多人都能在腦海里腦補出一個義薄雲天的粗獷漢子形象。

  但就是這麼一個讓人聽了會下意識升起好感的聲音,卻讓祁珞牙關緊咬。

  他轉過身看向聲音來處,勉強扯出兩分笑容「二叔,你怎麼過來了」

  祁澎腰佩大刀,身邊還跟著個文弱的中年謀士。他笑容爽朗,走到祁珞面前時,用自己厚實的手掌拍了拍祁珞單薄的肩膀「我剛剛正在前廳商議要事,聽下人稟報說,你請了個毫無名氣的庸醫來給兄長看病,我擔心會出什麼大事,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商議要事

  祁珞忍不住抬眼看向安靜站在旁邊的中年謀士。

  這個謀士是他父親手底下最信重的幕僚,結果他父親前腳剛倒下去昏迷不醒,後腳謀士就跟他二叔勾搭在了一起。

  他父親明明給他留了不少後手,但因為太過輕信他人,導致很多後手還沒來得及發揮出它們的作用,就先被他二叔清理掉了。

  千防萬防,果然還是家賊難防啊。

  收回視線,祁珞聲音冷硬「身為人子,在我爹病倒這段時日裡,我一直寢食難安。無論大夫有沒有名氣,只要有一線可能,我都必然會不惜重金延請。」

  身為人子日夜寢食難安,那你這身為弟弟的,就不會日後會遭到報應嗎

  祁澎仿佛沒聽出他言外之意般,臉上笑容不減,淡淡掃了眼那位大夫「也好,珞兒想試試,盡一份孝心,那自然是極好的。說起來,清河賀氏派人過來參加你的加冠禮,不日就會抵達定城,珞兒到時候要隨我去迎接賀家的人嗎」

  清河賀氏

  祁珞思緒複雜。

  這些年裡,賀家雖然遭到樂家的打壓,但在容家出事時,賀家迅速吞了一大口肥肉發展壯大,所以還是頗有實力。

  不用多想,祁珞也知道清河賀氏的人是他二叔請過來的,絕對是站在他二叔那一邊。

  「我想賀家來人定然是二叔的友人,我還是不去打擾二叔與友人密謀了。」祁珞忍不住刺了一句。

  祁澎含笑聽著,絲毫沒有動怒,看向祁珞的眼神非常溫和,就好像是在看一個頑劣的孩子上下蹦噠。

  祁珞硬邦邦道了句告辭,帶著大夫拂袖而去。

  快要走出州牧府時,祁珞忍不住抬頭,凝視著那覆滿陰霾積雲的蒼穹――

  以大當家的才智,定然知道他去信一封的用意所在。大當家會過來嗎過來之後,能夠扭轉現在越來越危急的局面嗎

  如果大當家能夠扭轉局面,把冀州雙手奉上又如何。

  大當家只要冀州。

  而他二叔,還想要他全家的性命。

  馬車經過特別的防震改造,行走在平坦的道路上時,馬車裡的人幾乎感應不到震動。

  衡玉倚著馬車壁,閉目養神,聽著春冬在為她念各地的情報――與相對平靜的并州比起來,其餘十二州都各有各的艱難坎坷,亂世已經開啟。

  突然,衡玉慢慢掀開長眸,坐直身體。

  春冬停下念情報的聲音。

  衡玉抬手,將馬車簾拉開一角,詢問策馬跟在馬車邊上的侍衛長「快要到定城了吧。」

  侍衛長答「應該還有兩個時辰的路程。」

  衡玉思索片刻,問「這一路行來,前往定城的商隊和百姓是不是太少了。」

  冀州地處華北平原,這裡土地肥沃,地理位置優越,所以人口數量比并州要密集上不少。

  定城是冀州最繁華的城鎮,按理來說一路上不應該這麼清冷才對。

  「看來冀州牧病重的消息已經在冀州傳開了,商隊和百姓都知道如今定城風聲鶴唳。」衡玉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問。

  不用多想,放出這個消息的肯定是祁珞的二叔祁澎,他想要用這種方式來逼迫冀州官員和世家投靠他。

  衡玉思慮片刻,說「我們中午不休息了,全速趕到定城,讓車隊的人暫時用乾糧應付一頓,今夜再讓廚子給大家準備好酒好肉。」

  隨著衡玉的命令傳揚開,車隊的速度提升了些許。

  車輪滾滾碾過,一個多時辰後,定城這個飽經風霜洗禮的城門牌匾倒映入眾人眼裡。

  還沒等車隊的人鬆口氣,他們就被定城負責把守城門的士兵攔下了。

  為首的士兵高聲喝道「你們是何人不知道如今冀州牧病重,定城未免混入賊人,已經不允許大型車隊進城了嗎」

  侍衛長板著臉,將祁珞送去的邀請函遞過去「我們受祁公子的邀請,前來參加他的加冠禮。」

  為首的士兵垂眸掃了眼邀請函,感覺有些棘手。

  他招來手下,在手下耳畔低語幾句,他的手下急匆匆跑進城。

  士兵這才看向侍衛長,聲音溫和「如今城中守衛由祁澎大人負責,我們需要請示過他的命令,還請諸位先在一側稍等。」

  侍衛長抱拳,也不為難他,對方也只是聽命行事。

  衡玉坐在馬車裡,將他們的對話盡收入耳。

  她慢慢端起面前的茶水,一口飲盡「連城中守衛之權都落到了祁澎手裡,看來祁珞現在的情況的確說不上好啊。」

  州牧府里,祁澎正在認真招待賀家家主「勞煩賀兄舟車勞頓了,接下來這幾日,賀兄好好休息,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

  「以你我二人之間的交情,賀兄不必客套。」

  祁澎又轉頭看向賀瑾,溫聲笑道「比起幾年前,侄兒的風姿越發出眾了。我與你父親通信時,他誇你弓馬嫻熟,又能提筆作詩,比我家那幾個小子成器多了。」

  「侄兒如果不嫌棄,就多與我家那幾個小子待在一起,也讓他們跟你學學。」

  賀家家主笑得溫和,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祁兄實在是太客套了。」

  室內正聊得其樂融融時,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在得到祁澎的示意後,有人快步走進來稟報了城門一事。

  祁澎臉上笑意收斂「那些是什麼人」

  「看了他們的文書,似是并州牧的人。」

  祁澎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沒想到祁珞居然有能耐讓并州的人過來給他撐腰。

  「祁兄不必憂慮。」賀家家主撫著長須,笑著提醒,「這裡,畢竟是冀州。」

  祁澎哈哈一笑「賀兄說得是,不知道賀兄可要與我前去城門,試一試并州來人的深淺」

  「也好。」賀家家主隨口說道,又看向跪坐在他身側的賀瑾,「瑾兒也一道過去吧。」

  春冬抱著一袋栗子跑上馬車「少爺,你先吃些栗子吧,剛出爐,正熱乎著。」

  衡玉中午沒用東西,也有些餓了,支著下顎讓春冬剝栗子餵她。

  突然,有人急匆匆朝馬車裡走來,在外面道一聲「主公」就將馬車簾掀開。

  看到馬車裡的這一幕時,周墨先是愕然,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尷尬。

  衡玉咽下栗子,問「怎麼,外面有動靜了」

  見周墨點頭,衡玉垂眸正了正衣冠,在春冬的攙扶下從容走下馬車。

  周墨退回到宋溪身邊,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宋溪覺得奇怪,問了兩句。

  周墨打了個哈哈「主公正是慕艾之年,我看他似是與春冬姑娘情投意合。」

  與春冬姑娘情投意合宋溪先是一愣,隨後別開頭壓住唇角泛濫的笑意,勉強應了聲「周先生莫要把這事傳揚出去。」

  不然他們那位主公不知道會露出何等表情。

  周墨搖頭,不贊同道「我哪裡是這種人,也就是與宋先生交情好才與你談論一二,日後必不會再提了。不然如果主公和春冬姑娘沒有成事,豈不是誤了春冬姑娘的清譽」

  這下子,宋溪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瞧著有人馬從定城裡出來,宋溪邊忍著笑邊走到衡玉身邊。

  衡玉抬眸掃宋溪一眼,有些不明所以「遇到了什麼高興事嗎」

  「沒什麼。」宋溪避而不答。

  衡玉眉梢微挑,也不追問,她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祁澎以及他身側的賀家家主和賀瑾身上。

  ――賀家人怎麼會出現在冀州

  「少爺。」春冬認出賀瑾後,聲音有些緊張。

  雖然她跟小姐都做過偽裝,但賀瑾畢竟是小姐曾經的未婚夫,與小姐和她都有過不少照面,對方會不會把他們認出來。

  「不必緊張。」

  衡玉確定自己和春冬的偽裝不會出破綻。

  而且悠悠四五年時間,她和春冬的氣質和身量都有了很大改變。

  「不知閣下是并州哪位人士」

  就在衡玉思索之時,祁澎大步流星走到衡玉面前,抱拳一禮,爽朗微笑。

  衡玉收起摺扇,將摺扇倒握於手心,同樣抱拳回一禮「我姓山,至於名諱,些許薄名,倒是不足道來。」

  姓山

  祁澎心頭一跳。

  冀州與并州相鄰,他聽說過并州山先生的大名,只是沒想到,身為并州牧副手的山先生居然如此年輕。

  「山先生此次過來,聽說是為了參加我侄兒的加冠禮」祁澎試探問道。

  衡玉兩指交打,摺扇打開,她以扇面遮住唇角「去年祁公子前去為我們家州牧賀壽,今年我們并州派人出席加冠禮也是應有之意,祁大人覺得呢」

  她聲音放緩,面露苦惱之色「冀州的事,是祁公子和祁大人的家事,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是很想過來,但總不能讓我們州牧大人在外人面前失禮。」

  「接下來這段時日,還請祁大人多多擔待。」

  她這番話落到祁澎耳里,就是并州的人原本不想來冀州,但為了禮數必須到來接下來的日子裡她不會出手幫祁珞對付祁澎,希望祁澎也不要刻意為難她。

  一聽到這,祁澎心中的警惕淡去幾分。

  雖然他沒有完全相信衡玉的話,但如果他表現得太過忌憚并州一行人,這不是再把并州一行人往祁珞那裡推過去嗎。

  於是祁澎爽朗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山先生遠來是客,還請速速隨我入城。先前之事多有得罪了,我代守門士兵們向山先生道歉。」

  不少守門士兵聽到他的話都面露動容之色。

  衡玉緩緩勾唇,這祁澎也算得上是個豪傑了,手段不低,難怪能夠把祁珞逼到這種程度。

  與祁澎交談完,衡玉的目光順勢移到賀家家主和賀瑾身上「這兩位是」

  「清河賀家,賀瑾。」賀瑾向她行禮,笑起來時,眉眼俊秀若山間溶溶月色。

  系統在腦海里用它那機械音哼道長得倒是人樣,就是人品狗樣

  衡玉險些被它逗笑,勉強壓住唇角笑意,看向祁澎「祁大人,我們進城吧。」

  在衡玉和祁澎離開時,賀瑾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衡玉的背影上,緩緩擰起眉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位山先生給他的感覺有些許熟悉。

  但是如果他真的見過山先生,按理來說不可能會忘記的。

  他心裡存著事,眉心也有些緊鎖。

  賀家家主注意到這點,抽空詢問他發生了何事。

  賀瑾沒把自己對衡玉莫名的熟悉感說出來,只是道「并州這行人來的時機太關鍵了,我擔心他們會擾亂當下的局面。」

  「再看看吧,私底下還是要多提醒祁澎一二。」賀家家主倒是不太擔心。

  那位山先生是并州牧的副手又如何

  山高皇帝遠的,這裡可是冀州啊。

  州牧府距離城門有點遠。

  這一路上,衡玉與祁澎共乘一輛馬車。

  祁澎話中有話,不斷試探衡玉。

  衡玉深諳打太極之術,一邊把太極打回去,一邊又在言語間暗示我不會插手祁家家事的、冀州如何,與我們并州有什麼關係呢。

  等馬車終於抵達州牧府,祁澎對衡玉的戒心又減弱不少,他熱情地把衡玉安置好,這才大步離開。

  半個時辰後,安置下來的衡玉見到匆匆趕到的祁珞。

  他神色有些許狼狽,一見到衡玉就連忙抱拳,苦笑賠禮「實在不好意思,原本是我邀請大當家過來的,結果一直到大當家安置好了,我才知道大當家已經到了。」

  為了防止他二叔對他爹出手,這段時間祁珞一直待在他爹身邊侍疾。城門那裡的守衛已經被調換成祁澎的人,所以祁珞才沒收到消息。

  「無妨。」衡玉的手在空中稍稍下壓,示意祁珞先緩口氣。等他緩過氣後,衡玉端起茶水輕抿一口,「祁兄,你如今的形勢相當不好啊。」

  祁珞抬手抹了把臉。

  一年前他還信誓旦旦說絕對沒有求大當家的那天,現在就自己打自己臉了。

  只能說,話千萬不要說得太死。

  「只是相當不好嗎大當家不必給我留面子,之前你已經提醒過我要小心二叔,但我沒想到我父親的心腹都被他收買了過去。」

  他手中沒有謀士可用,只能倚仗他爹的心腹,誰成想

  聽到這,衡玉輕咳兩聲祁珞當然沒有謀士可用,牆角都被她用鋤頭挖光了。

  衡玉正色,轉移話題,詢問起冀州牧的病情。

  「我爹的病情,一半是因為陳年舊疾,另一半,似是因為中了毒。」

  「似是」衡玉敏銳捕捉到祁珞的用詞。

  「是的,這段時間裡我延請了十幾個大夫進府為我爹檢查。其中有位祖籍清河的大夫說我爹的症狀很像中了毒,他在清河時曾經見過同樣的症狀。」

  祁珞抿緊唇畔,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肅殺冷色。

  「而且這幾天,清河賀家的人恰好來到府上拜訪我二叔。這一切都太巧了。」

  未免隔牆有耳,衡玉壓低了聲音道「如果有機會的話,讓我去探望探望州牧大人。」

  祁珞先是驚喜「你的手下里有精通醫術之人」

  但很快,他的神色又黯淡下來。

  他爹中的毒,一般的大夫估計都解不了。

  「我帶來的手下里沒有大夫。」

  「那你――」

  「也許我就是你遍尋無果的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