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來,雨水也變得比平常豐沛不少。衡玉撐傘走去熱水房,毫不意外地再次碰到了席清。
席清接滿了自己的水壺,順手取過衡玉手裡的水壺,把它放到水龍頭底下,宛若不經意般說道:「你喜歡吃柿餅嗎,我媽給我寄了兩箱,你要是一般喜歡,今晚我搬一箱去給你,你要是很喜歡,就都給你了。」
衡玉凝視著他,視線裡帶著些洞穿人心的透徹:「這麼大方?」
席清坦然點頭:「我不是一直都這麼大方嗎?你要是特別喜歡,等你吃完這兩箱,我再給你弄兩箱。」
衡玉淡淡一笑,回答道:「我要小半箱就夠了,再喜歡吃,吃多了也容易膩。」
「那我托人給你買些茶,喝茶解膩。」
衡玉這回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水接好了。
席清幫她提著水壺。
於是他的左右手都提滿了東西。
衡玉撐開自己的傘,率先走進雨幕里,又轉過半邊身子注視席清,把傘抬高了些,目光溫和平靜,像是有層薄薄的秋光灑在她的眼裡:「進來吧席清同志。」
席清慢吞吞走到她身邊,與她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我們認識了有十幾年吧。」
「從在M國魯哈爾大學當校友,再到現在,確切的說,已經有十三個年頭了。」
席清沉默了下。
他其實做了很久的心理預設了,要說的話也早就打好了腹稿,可是事到臨頭又笨拙得不知所措。
糾結著糾結著,眼看著就要到兩個研究所的分岔口了。
衡玉擔心這個人再糾結下去能糾結到死,主動給他遞了把梯.子:「你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有事!」席清連忙出聲,同時停下腳步,抬眼直視衡玉。
回國七年時間,他的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溫和又明朗。衡玉與他對視幾秒,問他:「要緊事?」
「人生大事。」
衡玉頓時笑了,眉眼舒展:「那我是得留下來聽聽。」
在她的笑容里,席清漸漸放鬆下來。那些早就打好的腹稿被他拋到了腦後,席清一瞬不瞬地盯著衡玉。
「衡玉同志,我學了十三年航天,你也陪了我十三年。」
「航天是一項未知而神秘的事業,你也是。」
「在做出成績之前,沒有人能無比肯定的告訴我,這項數據、這個方向到底正不正確,但身為航天人,就算知道前面等待我的很可能是錯誤、很可能是一條死路,也得先去試驗,先得出數據,才能徹底死心。所以我這些年也一直在摸索,在不給你造成困擾的前提下喜歡著你,只要你不明確拒絕我,我就不會死心。」
「遺憾的是,我的衛星事業暫時還是一片空白。但是另一項事業是空白還是圓滿,是取決於你的。」
「你不會妥協於世俗眼光,不會妥協於家庭,不會妥協於親情,你一直都很堅定。我不會影響你的事業,我是你最堅定的同行者,我願意陪你一起獻身國防,畢生無名。」
雨水淅淅瀝瀝,悄悄砸在傘上方、濺落在磚地下,聲音凌亂而不嘈雜。
席清說完這番話,就一直屏著呼吸,等待著眼前的人給出一句答覆。
衡玉突然動了一下。
席清感覺他的心口已經要灼燒起來。
然後,衡玉的手觸碰到了他被雨水打濕的肩膀,嘖了一聲:「你剛剛不小心走出傘外面了。」
「……」
席清氣得想磨牙。
他往裡挪了一小步,重新走回傘里。這麼一來,兩個人的距離也拉近了幾分。
衡玉問他:「你圖什麼呢?要知道,我們現在是都在北平,但再過不久,也許我們就要各奔東西,各自在秘密基地里進行研究,可能一年,兩年,三年,甚至五年十年都不能見上一面。只要華國國防一日弱於他國,我就永遠不會放棄事業。」
她好像一直在丟下一些人,個人情感的處理並不夠盡善盡美。
之前為了響應國家的號召,她就曾經丟下了自己唯一的親人獨自回國。
她是對席清有好感,但是這份好感擺在國家面前的份量又太輕了。如果他們真的結了婚,朝夕相處的日子是完全可以扳著手指數清楚的。
所以,她需要再確定一下席清的答案。
席清的答案一如既往。
他有些緊張的,抬手輕輕碰了下衡玉的額頭:「在喜歡上你以前,我從來沒把結婚這件事納入我的人生規劃。」
所以,沒有朝夕相處也無所謂,很久不見也沒關係。
他們都有自己畢生追求的東西。
他只是希望更名正言順地陪著她。
在席清縮回手前,衡玉抬起自己的右手,輕輕握住他的手:「你肯定比我提前下班,以後要記得每天給我做晚飯。」
席清耳尖發紅,盡力保持著鎮定與冷靜:「好。」
中午休息時,席清從航空研究所過來找衡玉吃飯。
師兄陸帆抱著飯盒,眼睛在他們兩個人身上轉來轉去:「你們有點不對勁。」
衡玉一笑:「是嗎?過段時間讓席清請你吃喜糖。」
師兄陸帆愣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衡玉話中的意思。他抬手一拍額頭:「我就說哪裡不對勁,原來是這樣,恭喜恭喜。」
郭弘義到的時候正好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他幾乎把衡玉當半個女兒看,知道這個消息後,整個人笑得合不攏嘴。
研究所平日裡沒什麼新鮮事,喜糖的事情才從衡玉嘴裡說出來,到晚上時,幾大研究所的人都聽說了。
席清和衡玉都是乾脆人,兩個人隨時都有可能被抽調離開北平,所以他們沒有耽誤時間,席清直接發了電報,請他父母坐最快的火車趕來北平,衡玉也給姑姑奚露白拍了封電報,在電報里提到這件事,並且托奚露白告訴傑克、薩曼莎他們一聲。
四天後,席清父母抵達北平。拜見過席清的父母,兩人第二天早上就去領了結婚證,中午分發了喜糖,下午就繼續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連一桌酒席都沒擺。
時間一晃,季節就邁向了深秋。
國防部和軍部最近開會的頻率越來越高,會議的內容幾乎都在圍繞原子能、噴氣與火箭、半導體等項目展開。其中,原子能是會議的重中之重。
今天這場會議比平時的級別要高上許多,列席的聽眾,最起碼都是少將級別。
會議持續了整整一天時間,開到最後,哪怕是精力充沛如衡玉也有些累了。
這一場會議,主要是在決定著華國原.子.核研究該何去何從,具有非常關鍵的意義。
在會議最後,國防部和軍部達成共識,決定從物理研究所、空氣動力研究所等幾大研究所里,秘密抽調出一批精銳人才,由他們來組建『北平第九研究所』。
這個研究所只有一項任務:攻克核技術,研究核武器。
所以,這個研究所也有個別稱——核九院。
精挑細選下,軍部決定任命郭弘義和傅浙同為核九院的第一負責人。
而第二負責人的人選……
這天下午,國防部部長和軍部部長結伴進了衡玉的辦公室。
「兩位部長。」這兩位部長的到來,對衡玉來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請兩人坐下,給他們各自都倒了杯水。
國防部部長喝了口水,也沒跟衡玉繞彎子:「核九院的事情你都是清楚的,所以你應該能猜到我們這回為什麼過來。」
衡玉點頭:「兩位部長應該是過來問我要不要加入核九院的。」
國防部部長為她的敏銳感慨了一下,他是很看好衡玉在行政方面的天賦的:「核九院是華國的絕對機密,它的成功與否,決定著華國在國際上能爭奪多少話語權。在會議上我就已經強調過,為了不讓其他國家的間.諜打探到任何風聲,核九院的研究基地必須設置在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
「你身為國防部副部長,有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不加入核九院,以國防部副部長的身份參與到核研究中。這樣做的好處是你不用常年待在研究基地,偶爾可以離開一趟。壞處也有不少,一是在其位謀其職,你還是副部長,所以還得處理公文,二來,按照相關保密條例,不加入核九院你是絕對沒辦法接觸到最核心的研究。」
「第二個選擇,卸下國防部副部長的職位,加入核九院,隨著核九院秘密前往核研究基地。在核研究基地,你不能和你的愛人、親人、朋友通信。以前你取得的所有功績,都要隨著你的檔案一塊兒封存起來,也許再也沒有打開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說到這裡,國防部部長朝衡玉輕輕頷首:「選擇權都在你,無論你選哪一條路,我們都會充分尊重你的決定。」
其實國防部部長希望她能選第一條路,但他覺得,如果她選了第一條路,當年她就不會從經濟部調來國防部。
而衡玉的回答,也沒有出乎國防部部長的預料。她輕而堅定地,說出自己的答案。
「我加入核九院。」
一直安靜坐在旁邊的軍部部長輕嘆出聲。
他的聲音滄桑又溫和。
「奚衡玉同志,你願意……」
這是衡玉少有的,提前出聲打斷別人的話。
「我願意。」m.w.com,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