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浙。
享譽世界的空氣動力學家。
他在運載火箭、飛彈等多個戰略科研領域,都擁有非常高的專業素養。
1950年5月,傅浙約好了要與好友郭弘義一塊兒回國,畢生埋首於華國國防事業。
但是,傅浙的科研天賦有目共睹,M國調查局察覺到傅浙的威脅之後,全然不顧及任何人的勸告,直接將傅浙的研究筆記、專業書籍統統抄走,並且對傅浙先生實行軟禁。
就在郭弘義多方奔走,想要營救傅浙時,M國調查局公然監控郭弘義的通話記錄,還派人來搜查郭弘義的家,甚至試圖對郭弘義也進行軟禁,最後在M國科研界的干預下才罷休,但在調查局和移民局的雙重堅持下,他們卻不肯放傅浙先生離開。
自郭弘義回國至今,已經過去了將近五年的時光。
而這五年裡,傅浙一直處於被軟禁的境地,在國際科學領域銷聲匿跡。
華國當局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傅浙的營救行動,但令人震驚的是,無論華國當局怎麼打聽,都查不出傅浙的消息。以至於有許多人都產生了一種陰謀論,懷疑M國調查局為了阻止傅浙回國,直接暗殺了傅浙和他的妻子,所以他們才會人間蒸發。
回想起這幾年有關傅浙的點點滴滴,衡玉的思緒慢慢回籠。
今天上午剛下過一場鵝毛大雪,地上積雪積得很厚,鞋子踩在上面,只要不是踩中枝椏枯葉,幾乎很難發出聲音。
衡玉故意在身側的枯枝上踩了一腳。
『咔嚓』的斷裂聲響起。
也許是職業使然,軍衣老人的聽覺非常敏銳,第一時間側頭看向斷裂聲的來處,目光正好與衡玉撞上。
似乎是認出了衡玉,軍衣老人才剛浮起的警惕又消散下去。
衡玉隱隱覺得軍衣老人眼熟,她似乎是在參加一次閱兵儀式時與軍衣老人打過照面。
郭弘義瞧見衡玉,連忙向軍衣老人解釋:「這是我的學生,她應該是來喊我去吃年夜飯的。」
軍衣老人收回目光:「我認識奚副部長。」
他主動出聲邀請道:「奚副部長,我們一塊兒進屋裡聊天吧。就算今天沒碰到你,過幾天我也要冒昧登門,與奚副部長見上一面。」
進了屋後,衡玉坐在沙發里側,邊倒水邊聽著軍衣老人解釋當前的情況。
慢慢地,她的眉心擰緊,目光露出幾分凌厲的冷意。
軍衣老人先做了自我介紹,表示自己姓鞠,這才繼續道:「這些年,我們軍部一直沒有放棄過營救傅浙先生,但事情也就此陷入了僵局。」
「慶幸的是,在一個月前轉機出現了。」
「我們查到了傅浙先生現在的居住地址,也收到了傅浙先生親筆寫的求救信。這些年,傅浙先生一直承受著巨大的死亡威脅,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盡力將他營救回國。」
聽到『死亡威脅』這四個字,郭弘義本就泛紅的眼睛瞬間滾燙。
一滴淚水不受控制地從他的眼睛滑落下來。
他直接老淚縱橫。
當年他受到半個月的監視,就已經覺得痛苦難耐,自己的好友卻在更加可怕惡劣的處境裡煎熬了整整五年時間。
「我能幫忙做些什麼?」郭弘義壓下心中酸楚,迭聲追問。
軍衣老人這回過來找郭弘義,一方面是知道郭弘義與傅浙的私交極好,想向郭弘義打聽一些有關傅浙的具體情況。另一方面,是想利用郭弘義在國際科研領域的影響力,請他聯合其他科學家發聲,利用國際輿論壓力給M國當局施壓。
等軍衣老人表明來意,衡玉主動續道:「如果軍方有需要的話,營救傅浙先生的行動,我也會動用我在M國布的後手協助軍方。」
她這些年雖然都待在北平,但她和黑.幫首領傑克的合作越來越親密無間。
在她的出謀劃策之下,傑克對M國地下勢力的掌控力度越來越高,甚至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名政客,在M國政府機構里混了個不錯的官職。
借著傑克的手,她查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也在暗中做了不少布置。這些在平時只是閒來一筆的布置,在這種關鍵時刻,應該能發揮出不少作用。
軍衣老人連連點頭:「我們軍方也有些籌碼。這些全部算在一起,再加上傅浙先生本人的來信里有著強烈的回國意願,我想這回肯定能夠成功營救傅浙先生回國!」
說著說著,軍衣老人拉著衡玉,繼續討論一些細節。
郭弘義雖然加入不了他們的話題,卻一直坐得挺直,聚精會神傾聽著他們的交談。
日光逐漸西斜,剛停歇不久的鵝毛大雪再次飄落,時間慢悠悠走到下午四點。
軍衣老人越討論越興致勃勃,等他覺得說話說得嗓子冒煙,端起搪瓷杯喝水潤喉時,低頭瞧了眼手錶,才發現居然已經到這個點了。
他輕咳兩聲放下杯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今天過來說這些事,打擾你們吃年夜飯了。」
「不打擾,鞠先生要不要一塊兒過去吃餃子?」衡玉邀請。
軍衣老人笑道:「不用了,我家老伴在家也包了餃子。我就先回去過年了。」
郭弘義的身體還是有些不舒坦,衡玉代替他把軍衣老人送出門。才剛推開門,一股喧囂的北風呼嘯而入,直往她臉上刮,迅速剝奪她身體的熱度。衡玉面色如常,抬手請軍衣老人離開。
送走軍衣老人,衡玉重新折返屋內。
看著郭弘義擰著眉,明顯不適的樣子,衡玉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沒有發熱,反倒是冷得像一塊冰碴子。
她剛從屋外回來,體溫都比郭弘義高上很多。
收回右手,衡玉說:「先生你先喝幾口熱水,靠在沙發上休息,我給你按摩幾個穴位,促進你體內的血液循環,也有助於驅逐體內傷寒。」
幾年時間裡,衡玉已經成功在眾人心中樹立起了一個『會醫術』的人設,按摩穴位自然是不在話下。
在衡玉為郭弘義按摩手臂穴位時,郭弘義突然出聲:「我最近打算編寫一本《原.子.核理論講義》,想邀請幾個人做我的助手。衡玉,你接下來有時間參與進編寫工作嗎?」
在他的這些學生里,衡玉其實不是對核物理研究最透徹的。
但這不是因為她在核物理方面的天賦不高,恰恰相反,她在這方面的悟性高得驚人。只是因為她接觸核物理的時間還不算長,加上這幾年一直有各種俗事纏身,才會稍有欠缺。
不過這些短板,都不能掩飾她的優點——
她擁有著超前的、敏銳的目光,能夠直覺判斷出一個研究方向是否正確。利用這種直覺,她成功為郭弘義排除了幾個錯誤的研究方向,大大縮短了郭弘義的研究進程。
現在華國的原.子.核研究即將進入正軌,郭弘義想多培養培養衡玉,所以才邀請衡玉做他的副手。
衡玉沒有絲毫遲疑,直接應承下來。
「其實這五年時間裡,我已經把自己能想到的、又適合現在去用的賺錢法子都想出來了,我在經濟部那邊已經不再不可或缺。」
「同理,外交部那邊也是一樣的。」
「過完年後,我打算陸陸續續減少手裡的工作,申請調入國防部門工作,參與進有關原.子.核的實驗中。」
衡玉知道,原.子.核的研究是華國最核心的機密。
如果參與進相關的研究中,她的資料和行蹤都要被列為最高機密,必須淡出世人的視線里。也許終她一生,她的名字都不能出現在世人眼前。
但她眸中還是閃著篤定的光芒,以一種堅決的語氣,把她的打算說了出來。
這些年,她早已在經濟部和外交部做出了很多成績。
只要她這麼按步就班走下去,不出五年,肯定能成為一部部長。
三十歲出頭的國家級部長,絕對是前途無可限量,未來政途一片平坦。
不過……
還是她想選一條更需要耐住寂寞、更曲折、也是華國當前最迫切要走的路。
反正什麼國家級部長、一國領袖。
這些職務她早就體驗過了。
功名利祿皆是過眼雲煙,放棄於她而言從不是難事。
郭弘義被她話中的灑脫和坦然弄得一愣。他沉默片刻,沉重而用力地拍了拍衡玉的肩膀。
時間已經不早,等郭弘義感覺身體舒服不少,兩人離開他家,朝程聽風家走去。
他們到的時候,餃子已經包得差不多了,席清正在客廳里用毛筆寫對聯。一手字跡寫得格外漂亮。
不過在看到那副對聯時,衡玉頓時樂了:「大過年的,你怎麼選了這樣一副對聯?」
席清筆鋒凌厲,一氣呵成寫完對聯:「年年寫對聯都是慶祝新年大吉,今年我想寫個不一樣的。」
只見他的上聯寫道:神舟問天續寫華夏千古
下聯:天宮尋月再現嫦娥萬里
橫批:橫空出世
衡玉讀了一遍,別的都能理解,但是:「神舟和天宮指代什麼?」
席清高興:「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幾年要是做科研累了,我就跟其他同志閒聊,閒聊時就在設想如果我們真造出了東西,該給他們取什麼名字。」
「如果,我是說如果——」席清表現得很謙遜,「如果以後我研究出了航天飛船和探月衛星,我要為它們分別取名為神舟系列和天宮系列。」
衡玉覺得很有意思:「名字都很好聽。」
「是吧!」席清瞬間激動,剛剛的謙遜仿佛只是一番錯覺,「我也覺得這兩個名字好,但是他們也覺得他們取的名字好。我們爭了整整一年,居然還是沒能爭出誰的名字更好。」
衡玉頓時大笑:「不是說你的軍功章要有我的一半嗎?要是事到臨頭你們還是沒把名字爭出來,就找我幫忙取名字吧。」
這軍功章分她一半的說辭,是剛回國時席清說的。
現在聽到衡玉提起,席清覺得又好笑又尷尬:「可以,那我們就這麼約好了。」
在兩人聊天之際,對聯上的墨跡已經干透。
席清招呼衡玉一塊兒去貼對聯。貼對聯時,衡玉後知後覺發現問題:「這副對聯是貼在程叔和丁姨家的,對吧。」
「是啊,我們現在就站在兩位先生家門口。」
衡玉:「……但是他們兩個是研究飛彈的。」
把和航天有關的對聯貼在他們門口是怎麼一回事。
這看上去多違和。
席清低頭看了看對聯,又抬頭看了看那堵牆:「我們也許可能不那麼在意細節。」
衡玉回道:「做科研工作的怎麼能夠不在意細節。只有把一切細節都做到了極致,才能出現零失誤的奇蹟。」
席清敗退:「行吧,這副對聯就留下給我,我拿去貼我家門口。我現在再去另外寫一副新的。」
他乖乖捧著對聯回屋,沒有再『劍走偏鋒』,而是老老實實寫了辭舊迎新的對聯。等對聯晾乾後,席清在衡玉的幫助下把對聯都一一貼好。
「可算是貼好了。」丁白晴端著切好的水果路過他們身邊時,笑著說,「我看你們折騰了半天。」
席清推了推鏡框,又蹭了下鼻尖:「出了些小意外。」
丁白晴也沒追問下去:「好了,快進屋吧,準備就能吃餃子了。」
吃過餃子,衡玉和席清一塊兒送郭弘義回家休息。
等他喝藥睡下,衡玉和席清才離開他家。
「你看,天上有孔明燈。」席清站在雪地里,突然指著懸於半空中,那橘黃的、在暗夜裡漂浮的孔明燈。
衡玉仔細瞅了眼,天空上有挺多盞孔明燈的:「好像是操場那邊放的。」
「要去看看嗎?」
「行。」
兩人慢慢踩著剛被清掃過的積雪道路,沿著孔明燈冉冉生氣的方向走過去。來到操場時,這裡正熱鬧,有不少留校的老師和學生或站或蹲,正在熱熱鬧鬧招呼人點燃孔明點。
操場門口就有很多人在製作孔明燈,材料全部是學校這邊提供的。
衡玉沒有去湊這個熱鬧,只是站在浩瀚的星河之下,注視這周遭一切。
時間慢悠悠流淌,眨眼間,時間就越過了大年初一,來到了大年初二。
衡玉按照和鞠先生約定的內容,給傑克發了一封越洋電報。
***
M國。
一場滿是政界名流參與的酒會上,傑克挽著妻子薩曼莎的胳膊,在舞池裡翩翩起舞。跳得累了,薩曼莎走到沙發邊坐著休息,傑克端了兩杯香檳走到她的身邊,將其中一杯香檳遞給薩曼莎。
薩曼莎接過抿了一小口。
不遠處有鋼琴家在彈奏鋼琴助興,彈的還是世界名曲《月光》。
能被邀請來這種級別的宴會表演的,當然不是什麼一般的鋼琴家。這位鋼琴家一出手,就引得不少識貨的人鼓掌叫好。
薩曼莎也跟著鼓掌。
但只是為了表示禮節罷了。
她早就聽過了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月光》,所以今晚這位鋼琴家彈得再好,也不能夠入她的耳。
想到了《月光》,薩曼莎就忍不住想到了遠在遙遠東方的奚,臉上露出淡淡的惆悵之色。
「是想到了奚?」傑克幾乎是在下一刻就猜到了正確答案。
薩曼莎有些擔憂:「是的,她有一段時間沒給我們來信了,奚姑姑前幾天也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收到奚的來信。」
在最開始的時候,薩曼莎只是受衡玉的囑託,偶爾去探望探望奚露白。
在慢慢的接觸下,早就沒有親人在世的薩曼莎基本已經把奚露白當成自己的親姑姑了,彼此的往來也逐漸增多。有了薩曼莎這層關係在,奚露白在M國的生活就沒什麼不順心的。
傑克說:「應該是太忙了。奚有多厲害你還不知道嗎?」
薩曼莎這才展顏,壓低了聲音,附到傑克耳邊道:「你說得對。這些年都多虧了有她,不然三年前那場危機你就差點出事,我們沒出生的孩子就要失去爸爸了。」
說到這件事,傑克也很慶幸。三年前,在M國當局的插手下,M國地下勢力出現大亂,多方勢力攪和在一起亂鬥,哪怕傑克的幫派實力很強,久而久之也有些相形見拙。好在關鍵時刻他想起來給衡玉發去一封電報,最後按照衡玉給出的點子成功轉危為安,還因禍得福,混了個很體面的官職。
更高興的是,在這之後,薩曼莎就被檢查出來身孕。
這重重高興事一連串下來,差點沒把傑克樂得找不著北。在那之後,對于衡玉託付的事情,傑克是越來越上心了。不過因為M國和華國目前仍然處於完全斷交的關係,衡玉需要傑克做的事情其實並不多。
半個小時後,宴會結束,傑克扶著薩曼莎離開。
回到家裡,管家提到有封越洋電報,電報署名為『奚』。
聞言,原本已經有些睏倦的傑克和薩曼莎頓時精神了起來。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直奔書房,查看起奚傳來的電報。
看完電報,傑克摸了摸下巴:「奚還真是要麼不找我幫忙,一找我幫忙,需要我解決的都是些棘手事。」
薩曼莎白他一眼:「那你不幫忙?」
「哎,奚可是我最忠實的財神朋友,我怎麼可能不幫她忙呢?」傑克笑容爽朗,那雙湖藍色的眼睛溫柔而深邃,「不過這件事的確很棘手,我看看,奚在電報上說,移民局副局長早就想上位了。想上位多正常啊。咦,奚還把移民局局長的弱點也告訴我了。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這個忙似乎也沒我想像中的那麼難。」
有了移民局局長的弱點,再稍稍利用一番移民局副局長的野心,表示他會支持副局長上位,傑克順利和移民局副局長成為了好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麼稍微給個面子幫些忙,也是應該的吧?
「這……」移民局副局長道,「傑克,不是我不願意幫你的忙,但這個傅浙不一樣,他是局長親自點名要軟禁的,而且局長特別交代過,只有局長自己才有那個權限放走他。」
他這個副局長的背景是不簡單,但畢竟移民局還是局長當家作主。
如果沒有局長鬆口放走傅浙,就算傅浙暫時解除了軟禁,也絕對逃不出M國地界。
傑克看得出來副局長沒有說謊。他有些頭疼,垂眸沉思片刻——如果要完成衡玉的囑託,那就知道讓移民局換個局長了。
這件事關係甚大,還得再斟酌斟酌。
離開之前,傑克請副局長多照顧照顧傅浙,提高他的生活待遇。
放人是不行,但是稍微提高傅浙的待遇,這個權限副局長還是有的,所以他痛快答應下來。
回到家裡,傑克思量很久,給衡玉發去電報,請衡玉想想辦法,有什麼辦法能夠安全搞掉一個移民局局長,並且讓他成為未來的移民局副局長。
畢竟移民局局長被搞掉之後,副局長就能升職了,他原先的職位自然就會空出來。
在等待衡玉回復時,二十多公里外,一棟普通的居民樓里,身材瘦削、面容憔悴的傅浙正站在陽台邊,給那幾盆生命力旺盛的盆栽澆水。
他給人的第一感覺是瘦。
本該合身的襯衫穿在他的身上,竟然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從挽起的袖子裡透出的半截手腕,青筋凸起。
剛澆完水,外面突然傳來奇怪的響聲。
稍等一會兒響聲消失了,但敲門聲隨後傳來。
傅浙厭惡地擰起眉來,臉上也顯出幾分懨懨。能夠敲他門的,要麼是移民局的人,要麼是調查局的人。
他懶得去開門,但敲門聲卻像是催命符般,一直在響著,頗有一種傅浙不去開門就要一直敲下去的架勢。
擔心這陣敲門聲會吵到在屋裡睡覺的妻子,傅浙放下灑水壺,一把壓下門把手,推門往外看去。
門外的場景卻出乎意料——
穿著移民局制服的兩個人,提著一大堆物資,朝他咧嘴微笑。
笑容燦爛諂媚到,傅浙心裡陡然升起一種荒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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