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應古蘭九的卻只有一片佛香薰染的寂靜。
耳邊縈繞的鐘聲似近似遠,若有若無,如同遠方乍現的霞光,前一秒還漫天璀璨,後一秒卻很有可能會被烏雲所遮蓋。
「軲轆——軲轆——」
木頭輪子軋在地面上發出異常獨特的響聲,在這個似乎空無一人的佛堂中尤為刺耳。
古蘭九背對著大門,身形如同雪山青松,直直矗立著,周圍的一切喧囂動靜都對她產生不了一丁點影響。
「古小姐嗓子恢復的要比我想像中的.....快的多啊。」
說話那人語調有些奇怪,語速也格外的慢,傳進他人耳朵里,仿佛是魔鬼在附著在耳邊發出的靡靡低音。
「是嗎?」
「你想像中是什麼樣子呢?」
古蘭九尾音上揚,聽起來似乎是真的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想像是想像,未成真的事情不說也罷。」
那人呵呵一笑,脾氣很好的將這事擺手繞了過去。
「說吧,我想聽。」
古蘭九轉過身去,居高臨下的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的輪椅人,面色未變,可說話間周身卻帶上了壓迫的氣勢。
她這可不是在和對方商量,她是在命令對方。
輪椅上坐著的人一襲黑袍罩身,看不出是男還是女,但是聽聲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對方應該是一個男人。
「真夠特別的。」
「你身上的氣息和我討厭的一類人很像,可是我卻從未見過你。」
被逼問的黑袍人沉默了兩秒,忽然張口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聽到這話,古蘭九眼底的冰川在蔓延。
將巫族人歸類為他討厭的一類人,呵,他算什麼東西,什麼時候輪到他一個失敗者來評頭論足了。
「你當然沒見過我。」
「但你的祖宗一定知道我。」
古蘭九上前兩步,不偏不倚的站在距離輪椅一步遠的位置。這個距離足夠近,近到已經完全超過安全距離了。
也就是說,但凡輪椅人選擇在這個時候做出些小動作來,那古蘭九極有可能必死無疑。
「唔,你身上有黑巫術的氣息。」
湊近,古蘭九嗅到了一股令人自心底里產生強烈厭惡的氣息。
黑巫術,不同於巫族人平常修煉的普通巫術。修煉這種邪惡巫術的人,身上總會帶有一股粘稠陰森的腥臭氣息。
也許平常人會聞不出來,一般的巫族人也聞不出來,但是古蘭九作為千年前的大祭司,對此卻了如指掌。
因為,古蘭九曾經修煉過黑巫術,甚至掌握的還不錯,但是後來因為大祭司的職業問題,根本用不到這種陰森術法,於是慢慢地,也就被她拋之腦後了。
「古小姐聞錯了,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寺廟和尚,並不知道你說的黑巫術是什麼東西。」
輪椅人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並聲稱自己是和尚。
古蘭九嗤笑,笑聲在莊嚴佛堂中顯得十分冒犯,但她卻沒有要停止這份冒犯的意思。
「敬上一尊假佛,點上一支爐香,就奉稱自己為和尚。我竟然不知道佛派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博愛了,連尊無名無姓的假貨都容納為佛了。」
佛,自當是目含悲憫,面帶慈悲的。
而這座佛堂里敬仰的佛,卻是被慾念浸身,貪婪,嫉恨,欲望......無一不在它眉眼中顯現。這樣的一個怪物,也配叫佛?
「只要心中有佛,哪裡都有佛陀的身影。」
輪椅人出聲回應道,但話語中的內容卻是十分的含糊不清。
我在跟你講唯物,你在跟我講唯心,就好像是那牛頭對不上馬嘴。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也看見了我的長相,而我卻對你一無所知,這是不是不太公平呢?」
古蘭九目光凝聚在對方遮擋了大半張臉的兜帽上,忽然說道。
當初那個黑面人說,輪椅人是巫族內極其有天賦的巫術修煉者,可與人面面相對。
古蘭九隻能感受到對方身上薄弱的黑巫術氣息,其他的卻什麼都沒感覺到,而這絕不會是一個修煉天才該有的特徵。
「我面容醜陋,比不上古小姐的千分之一,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吧。」
輪椅人垂了垂頭,兜帽順著壓下的程度更深了。
「你說的對,在我面前,你確實是自取其辱。」
「但是剛好,我想看你自取其辱。」
古蘭九微微俯下身子,湊近對方,冷酷無情道。
不喜歡揭露傷疤嗎,她偏偏就要讓他揭,揭傷疤的疼痛可比抽取魂魄的疼痛輕的多。
黑袍人長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動,似乎是被古蘭九咄咄逼人的話語給氣到了,但這細微的動作不過出現一秒就消失不見了。
「我要你把兜帽摘下來。」
古蘭九忽然一字一句的出聲道,聲音分外平靜,但是卻比先前的話都要清晰,仿佛對方會聽不清似的。
詭異的安靜又開始了,不過這次只持續了兩秒。
古蘭九見此微微挑眉,居然還能支撐兩秒,倒是個狠人,只可惜狠人遇到的是她,怕是連多一點的狼人都做不成了。
只見,驀然,輪椅人左側衣袍逐漸抬起,一隻過分枯槁的手微微顯露出了幾根手指,那手指往上伸去,捏住了兜帽一腳,本該是往後一揭的,但是那隻手卻頓住了。
古蘭九見此也沒有催促,也沒有親自上手去幫他,而是直起身子,好整以暇的看著對方動作,那眼中的淡然,仿佛認準了對方會照她說的做一樣。
一秒、兩秒、三......
嘖,可惜,對方到底還是沒有堅持住三秒,那幾根手指又重新開始了動作。
兜帽緩慢落下,輪椅人的真面目徹底呈現在了古蘭九面前。
她目光定定的落在上面,面色冷淡到讓人完全看不出她的心中所想。
「古小姐還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輪椅人聲音沉靜,明明他起初不願揭露自己的面容,可真當他被人強迫著揭露後,整個人卻表現的並沒有正常反應下的憤怒。
他的反應,更像是壓根不在意這些,或者說,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