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
趙鯉喃喃自語,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敲。
她原本以為,詭寺應是慧光這癲子一手摺騰出來的。
但這個三百多年前的小故事,竟將趙鯉此前想法全部推翻。
宋華僑的故事,儼然就是武陵漁夫誤入桃花源的倒霉版本。
那詭寺藏匿之地,或許早已存在。
「盧爺。」
趙鯉將手中縣誌遞給盧照。
盧照簡單一掃,也是皺起兩條眉毛。
這時李慶又道:「這仙境之事縣誌再無記載,但屬下在余無鄉程圖路引之中又發現了異常。」
相較於前朝,大景政治環境穩定無戰亂。
士人外出求功名求官或是旅宿,商人外出經商求財。
在這所謂的宦遊和商游中,為避免厄於歧路,出現了程圖路引。
這類程圖路引,除了記述水馬驛站、行程里距、各地道路起訖分合,還記載了山川險夷、物產出處、行程風險、水旱碼頭……
某些詳細點的,還有當地牙儈好壞、門攤課稅乃至於轎夫船戶是否可靠,沿途食宿是否整潔等。
李慶所說的異常,見記載於《余無鄉圖程》。
八十年前,一個姓程的知縣編撰成冊作注。
這程知縣放在後世,也能算是個見多識廣的旅遊博主。
圖冊成書後,他仍不斷作注,往裡添加一些新得的小道消息。
目下李慶遞給趙鯉的,就是程知縣當年親自批紅作注的那一本。
上邊用說故事一般的語氣,記錄余無皆青山中一則趣聞。
道是前朝暴政戰亂時,有不少鄉民拖家帶口進皆青山中尋仙避禍。
這事程知縣不知是從何處聽來的。
記載在這,大抵也是為了批判前朝苛政,逼得百姓走投無路去尋渺渺仙緣。
但趙鯉卻在想,那些入山尋仙境的鄉民,真的如程知縣所言全部死了嗎?
趙鯉忍不住嘖了一聲,抬頭誇了一句李慶:「做得很好,記你一功。」
大景不比後世有搜尋引擎,這些條目資料全憑李慶兩個月以來一點一點的翻找。
其中努力和艱辛,自不必多說。
李慶也不亂謙虛,頷首應後又道:「屬下查出這些資料後,便命人留心宋家,前日本要深入查,但趙千戶您叫停了行動。」
「今日我們要不要過去?」
宋家,也就是當年宋華僑的那個宋家。
當年宋家憑藉宋華僑的神異發家,家族一直延續至今。
到了現在依舊是余無當地的望族。
照理說,宋家這樣的望族,對發家起點的先祖是一定要大書特書的。
但怪異的是,整個余無從未有人知道過宋家怎麼發達的。
要不是李慶在縣誌邊角發現宋華僑的故事,說不得也會忽略宋家的存在。
若說宋家在戰亂中失了傳承,也不太可能。
李慶他們尋到了宋家一個門房,友好溝通後得知,宋家大院中心有祠堂。
祠堂之中供奉了宋家歷代先祖。
一般人家祠堂非重大節日祭日不開,但宋家祠堂每逢十五便往祠堂供奉大量酒水肉食。
據那門房所說,近年來宋家下人中有傳言夜裡無人祠堂傳出宴飲之聲。
宋華僑夢中與鬼神共饗醊臥,宋家每逢十五供奉酒水肉食。
兩相一對,李慶還不能發現問題,那他可以尋根細面吊死鎮撫司門前。
案子一旦捋出一個線頭,就有了進展。
順著查下去,發現宋家問題極大。
有販私鹽的跡象,並私下勾連人牙買進人口。
只要五歲以下不曉事的幼年孩童。
這些孩子秘密進了宋家,便消失在了世間。
並且宋家私下買進的布匹、針線、乃至於紙張都遠超日常消耗。
李慶以及手下力士,本是要順著這些線索繼續查的。
但他們的行動被趙鯉叫停。
李慶終於將全部情報說完。
趙鯉扭頭去看盧照:「盧爺,你怎麼看?」
盧照牙疼一般咧嘴:「這宋家,或許有進出那仙境的辦法。」
盧照用的是十分肯定的稱述句。
「他們應當還以人口以及布匹鹽巴等,把持了那個地方的商業。」
說到這,盧照和趙鯉對視一眼,兩人同時露出無奈之色。
事情又變得糟糕了。
若只是無人的鬼寺,便有邪魔詭物也好處置,擋路的都砍殺了便是。
但若是有活人,就會很棘手。
還有那個宋家,究竟在折騰些什麼鬼玩意,是否與慧光勾連。
趙鯉闔目,計算是否要簽發駕帖,召靖寧衛先抄了宋家時,一陣急促腳步聲由遠及近。
李慶忙去門前,開門正看見一個力士匆忙而來。
「稟諸位大人,前幾日我們拉攏的那個門房,家人來報官。」
「道是昨夜,親眼看見那門房被鬼神拘走。」
李慶他們不會喪心病狂滅口門房,給了他一些錢,讓他先告病一段時間。
但他們沒料到,這門房是個酒蒙子,得了錢同馬夫喝酒時,走漏了口風。
昨天夜裡晚飯後,這門房的娘子,親眼看見丈夫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拖下炕床,然後憑空消失。
在鄉民看來,這神秘的消失法,便是被鬼神拘走。
許是門房先有過交代,出事後,門房的娘子立刻上報了巡檢。
這套路,當差的差人都太熟悉。
李慶他們對門房的盤問,不知從何渠道走漏,線人被滅口了。
往大了些說,李慶他們還安不安全呢?
趙鯉氣急反笑:「大景地界,少有這樣囂張的人了。」
盧照聞言也擠出一抹獰笑。
笑了兩聲後,趙鯉和盧照同時一停,轉頭望向李慶,神情莫名缺德。
只是不待他們把話說出來,李慶已先一拱手:「任二位安排。」
都是老差人,放餌釣魚的套路他懂!
撤掉屋中狴犴像,李慶先天不足身體最差,若有邪祟尋上門,頭一個必找李慶。
是夜,余無鄉巡檢府衙。
李慶合衣枕在床上。
正假寐時,忽聽窗下懸掛的鈴鐺叮鈴鈴作響。
清脆瓷鈴鐺聲迴蕩,夜裡聽著清脆無比。
一個飄乎乎的聲音在李慶窗下喊他名:「李慶,時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