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 造神

  鉛色天幕垂下,整個泰昌殿籠罩在壓抑氣氛中。

  居中的青銅大鼎擦得光亮無比,火光跳躍其上,閃爍幽深光芒。

  鼎四周簇擁無數墓碑。

  這些石碑很矮小,約只及趙鯉腰部。

  墓碑緊緊簇擁著中央的大鼎,與鼎共同構成了肅穆的列陣。

  四處掛著無字白幡,樹立的安杖棍上白紙隨風簌簌作響。

  趙鯉聯繫早趴在殿頂的小紙人,想俯瞰前殿,卻已經聯繫不上。

  對此結果,也在趙鯉意料之中。

  她面上淡定,跟在羅煙桿身後,在一整塊白石雕刻的祭台前站定。

  這殺豬的白石祭台上,刻著深深的紋路。

  石台看著鮮亮,邊角沒有明顯的風化痕跡,是新物件。

  趙鯉垂眼看,便見石台邊古樸的石雕。

  雕刻分三層。

  上部日月同時凌空,形態十分古樸原始的龍、蛇、鳥等神獸圖案。

  中部則描畫人間,線條簡單的小人伏地跪拜,祭祀。

  下部卻是象徵死地江河大海的無盡波濤,水浪中有骷髏亡魂翻滾。

  一未著衣的男子,立在波濤中。

  水澤僅及其腰部,顯見祂體型之巨大。

  男子足踏的黑白二蛇,雙手張開,無數死相的亡魂纏繞在祂的雙臂,助祂托起人間。

  這本該是一幅描述神祇形態,歌頌偉大的雕刻,但趙鯉卻隱約覺得很不對勁。

  她懂畫,擅畫,感覺得到這壁畫上,集結的亡魂線條走勢不對。

  趙鯉怔怔看著這祭祀台,喉中緊張得乾渴,艱難吞咽了一口唾沫。

  毫無疑問,祭台上雕刻的是一位神祇。

  這是趙鯉從未見過,從未想過的形態。

  她心跳得越來越快,手都忍不住有些顫抖起來。

  神像的形態,可有無數象徵意義。

  或許,大景靈氣復甦後,有人人為製造了一尊這樣的神祇。

  恰在此時,一隻手扼住了她的手腕,讓她一驚。

  羅煙杆壓低了聲音的警告聲傳來:「去,取刀來!」

  趙鯉指尖有些發麻,但動作麻利,立刻去取羅煙杆的殺豬刀。

  殺豬刀包裹在發黃的皮子裡,輕一抖開,認真磨礪的刀鋒,在火光下綻開冷厲光芒。

  趙鯉雙手捧了,遞給羅煙杆。

  廣場中,有人大聲誦念祭文,因泰昌殿可放大聲音的特殊構造,那聲音帶著回音,迴蕩在泰昌殿上空。

  有些像玄虛子的聲音,趙鯉聽不真切。

  隨著誦念之聲,四處飄蕩濃烈薰香之味。

  大團大團抖散的紙錢,投入火中迅速燃燒。

  風一起,捲起漫天火星。

  整個廣場瀰漫嗆人的煙味。

  趙鯉後退藏身黑暗中,這才抬頭環視。

  泰昌殿火光通明,二樓隱約有些人。

  居中模糊可見一個明黃色身影。

  趙鯉心中一定,估算了一下距離和路線。

  就在此時,誦念之聲驟然拔高。

  廣場上捲起狂風,這風蹊蹺,卷著焚燒的紙錢和薰香黛青色煙氣,形成一個燃燒的火龍捲,在矮小的碑林中穿行。

  趙鯉聽見沉渾鐘聲迴響。

  白羊黑豬都被按在祭台上,大限將至,這些牲畜卻呈現異樣的安靜。

  羅煙杆深吸了一口氣,應和著鐘聲的節奏,手中殺豬刀猛然捅出。

  亮銀刀子,直入黑豬脖頸。

  冒著熱氣的潺潺鮮血,從黑豬的破口處湧出。

  一滴也沒浪費地淌下,順著白石祭台紋路延伸。

  殷紅的血,讓原本顏色單一的祭台雕塑鮮活起來。

  血從上而下,染紅了凌空的日月,染紅了伴日月飛行的神獸,繞過人間匯聚於死地。

  刺目的紅,順著陰間頭首分離的亡魂流淌。

  趙鯉終於知道自己先前感覺到的違和是為什麼。

  只見血跡蔓延,壁畫上幫助神祇托舉大地的亡魂結成一條鐵索。

  最後,血順著祭台淌下。

  因微妙的斜度,向著中心的碑林和大鼎匯聚。

  一頭頭獻祭的牲口,被宰殺於祭台。

  趙鯉清楚看見,血沿地面鏤刻的暗渠延伸,最終組成線條複雜的紋路,將整個碑林包裹。

  鐘聲忽然停下,風穿過灰白碑林,如哭似泣的嗚嗚聲,響徹整個泰昌殿。

  鐵索的最後一環,在大鼎足下形成。

  以亡魂、國運之鼎共同結成的鎖鏈,將托舉大地的無面神祇捆住。

  這是一位借無數亡魂之力舉起人間的神祇,也是被無數冤魂和大景國運死死墜住的囚徒。

  趙鯉失態,遙遙望向泰昌殿二層模糊的人影。

  造神,縛神。

  何等膽魄讓他們做下這樣的事。

  這就是靈氣復甦後,他們為此界尋到的出路嗎?

  趙鯉深吸一口氣,濃烈到嗆人的血腥味充斥肺部。

  直到腰背被羅煙杆用刀把狠狠杵了一下,她方才醒神。

  趙鯉忙去拉那具已經血流盡,死在祭台上的黑豬。

  卻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

  她的表現被羅煙杆瞧見,老頭漏出些笑意——到底是沒太見過世面。

  無視了呆愣遲鈍的趙鯉,他叫徒弟繼續拖來黑豬。

  進了祭祀場,這些豬便像是吃了木呆藥,任人拉扯擺布。

  羅煙杆還像從前一樣,單手按豬。

  不意,從來乖順的豬躺在祭台瞬間,扭頭看了一眼趙鯉。

  隨後赤紅雙目掙扎了一下。

  只掙扎了一下,仿若瀕死前的求生之舉,卻叫羅煙杆手上失了分寸。

  刀尖一滑,抹過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背,捅向趙鯉。

  染血的尖耳殺豬刀,是羅煙杆吃飯的傢伙,何其鋒利。

  老人的手背上立時可見森森白骨,他甚至沒覺疼痛,滴血的刀尖捅向趙鯉。

  羅煙杆的徒弟,見得事態突變,口中不由發出驚呼。

  在這寂靜一刻,他的驚呼格外惹人注目,無數視線望向此處。

  這驚呼趙鯉也聽見了,她看著滿場殷紅紋路來不及回頭,只憑經驗側步讓開,並探手下壓。

  鋒利的刀尖,划過趙鯉的左掌心。

  還未完全癒合的傷口,劃了一道白色痕跡。

  趙鯉三指向下捏住刀脊。

  一串殷紅的血珠從她左掌的白線擠出滴落,欲墜不墜掛在刀尖。

  此處祭祀一停,廣場中呼嘯的風聲頓時尖厲。

  「快撒手!」

  羅煙杆忍痛大喊,要趙鯉撒手,好取刀繼續祭祀。

  趙鯉捏著刀脊,清楚察覺到遠處泰昌殿二層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警覺被動瘋狂示警。

  她知道,她的行蹤已經暴露。

  看著繞國運祭鼎的火龍捲,長吸一口氣,趙鯉後退半步:「老爺子,你受傷了,換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