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混入2

  太常寺,大景初年太祖所置,後改司為寺。

  分盛京太常寺與承京太常寺,負責禮儀以及宗廟祭祀事務。

  明日將行厲祭,恰逢畜牧院送來祭祀用的白羊黑豬,廬牲令天未亮便十分忙碌。

  這廬牲令是個矮個中年人,加之皮膚黑,穿著太常寺黑色官服遠看像顆黑豆子。

  人黑個頭矮,他卻是個脾氣不大好的。

  昨夜和他娘子生了口角。

  捧著個沒夾餡的火燒,嗅著滿院牲口糞便味,邊吃邊罵。

  正噴唾沫星子時,一個矮個的青衫僕役走來:「大人。」

  廬牲令在大景是太常寺低等的官,聽見有人態度恭敬喊大人,他罵聲一止。

  扭頭便見這小小個僕役躬身行禮,態度尊敬得仿若見了大官。

  廬牲令頓時背都挺直了些,負手挺肚拿喬道:「什麼事?」

  小僕役道:「李管事叫我來取兩盞黑狗血。」

  「李管事?」廬牲令斜目挑眉,「可有文書?」

  他頓了頓側頭看僕役:「你看著有點眼生,似沒見過你啊!」

  小僕役拘束捋了捋衣角:「小的前日新來的。」

  「李管事只叫我取血,並未給我什麼文書。」

  說著這小僕役轉身欲走:「打擾你了,我這就去問問李管事。」

  「等等!」

  廬牲令撫著下巴亂糟糟的黑須:「李管事取狗血做什麼?」

  他和李管事關係近,那混蛋做事算是細緻,不會沒文書便使喚一個小僕來。

  更不會輕易動祭祀的牲口。

  果然,他聽見僕役道:「似乎是馮大人要,我只路過具體的不知。」

  這廬牲令頓時茅塞頓開,哦了一聲。

  想來是上面人要,但姓李的不願親來或是開具文書留下把柄。

  廬牲令頓時改口:「那你自去吧。」

  面前的僕役奇道:「不必文書了嗎?」

  廬牲令不答話,隨意擺了擺手。

  沒有文書,被人發現或是出了岔子,便給這小僕役隨意安一個盜竊名頭頂罪。

  把後路想得清清楚楚的廬牲令,看這僕役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

  他想了想提點道:「你將狗牽去無人處,免得狗兒受驚咬了你。」

  還比劃了一個指節長短,壓低了聲音道:「記得從黑犬前肢腋下取,別留大傷口,也別在一隻上取太多。」

  言罷又指向一處:「那有取血的東西。」

  「多謝大人!」

  僕役答話的聲音,帶著些小菜鳥能完成任務的愚蠢雀躍。

  廬牲令反倒心裡過不去,從懷裡取了一個小油紙包:「看你順眼,給你吃的。」

  看小僕役受寵若驚雙手接了歡快離開,他搖了搖頭:「願你走運點,別生事端。」

  得了上司獎勵的青衣僕役,踏著遍地的牲口糞便,去領取血的刀。

  然後這小僕役兜兜轉轉,來到了栓著的黑犬前。

  依照廬牲令的指點,在無人注意時,牽著黑狗到了無人處。

  這祭祀的黑狗凶煞,看著矮個僕役好欺負,低聲咆哮著想咬人。

  不意,嘴巴被一雙不大的手上下捏住。

  黑狗瞳孔劇震,僵了一瞬後,嗚嗚著伏下身子。

  「乖!」

  未再故作沙啞的聲音,帶著少女獨有的清亮。

  趙鯉以指尖揉了揉眼角,故意熬魚鰾膠粘住的眼角,總覺有些不舒服。

  她單手扼住黑狗的唇吻,在它前肢腋下,輕割一刀。

  黑狗不安走動,卻不敢反抗,乖乖叫趙鯉接了小半盞血。

  按住傷處止血,摸狗頭安撫了一陣,趙鯉將這條狗牽出,又牽了另一條來。

  很快,兩盞黑狗血到手,趙鯉額外多攢了一盞在小皮口袋,藏於衣下。

  另見一條取血的黑狗嚇尿,趙鯉特意用衣擺沾了些,弄得身上騷臭。

  等趙鯉把狗牽回原處,除廬牲令遙望了一眼外,無人發現。

  趙鯉自回李管事處復命。

  李管事恰好在忙,見她辦事利索,自若將兩盞黑狗血昧了一盞,將餘下一盞交給趙鯉:「跑腿送給馮大人去。」

  「是!」趙鯉應下便出了門。

  大大方方走在路上,不認得路還尋人問一下。

  一路過去,幾乎所有人都默認了,太常寺新來了個半大小僕役。

  沒人想起驗她腰牌,問個來處。

  到了馮鈺處,她被馮鈺親隨攔下,馮鈺在裡邊恰到好處開口道:「去問問黑狗血怎麼還沒送來。」

  馮鈺親隨頓時忘了詢問之事,領趙鯉進去送黑狗血。

  馮鈺端坐在書案後,臉色還是那般蒼白。

  他深深看了趙鯉兩眼,趙鯉沖他討好似的一笑:馮大人,小人給您送黑狗血來。」

  馮鈺一頓,低下頭去,再抬頭臉上滿是厭惡:「渾身惡臭,邋遢不潔,污了書房空氣。」

  「去將官署地板全擦一遍,什麼時候擦乾淨什麼時候休息!」

  他這罵聲,倒是情真意切。

  趙鯉面露惶恐,立時作瑟縮模樣。

  馮鈺親隨不知馮鈺是怎麼了,竟對這小僕役懲罰得如此重。

  但他不敢說話,領著垂頭喪氣的趙鯉去負責太常寺負責清掃的直殿監。

  直殿監當值的掌司,聽馮鈺親隨說完又送了他離開,這才轉頭同情看趙鯉。

  「真是……」倒霉催的。

  直殿監將後半句話咽下,叫趙鯉去領了水桶抹布便不再管。

  不大一會,直殿監中便都知道,有個小倒霉蛋受罰要擦遍官署的地。

  屋檐外雨幕嘩啦啦。

  弱小可憐的青衣小僕從,一寸寸擦地,在太常寺官署又混個臉熟。

  從早上一直擦到晚上。

  下雨天黑得早,直殿監掌司吹燈散衙,便看見一個瘦小巴巴的小僕役跪在地上擦地。

  時不時停下用袖子抹眼睛,瞧著無比可憐。

  掌司不知為何,心一軟。

  喊了一聲:「哎,你吃飯沒有?」

  回答沒聽見,但那腹內飢餓的腸鳴已說明了一切。

  這掌司頭一次聽見人餓肚子這般響亮的。

  想來也是,官署放飯誰會管這小玩意。

  掌司嘆息一聲。

  可憐見的,沒犯什麼大錯卻領這樣重的罰,只因上邊人心情不好。

  掌司本就是宮中小太監出身,也餓過肚子,也被人欺負過,難免有些共情。

  他頓了頓道:「跟我走吧,我帶你吃飯去。」

  他一時心善,決定領這小可憐進宮,舍她一頓飽飯,當是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