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天空一輪朦朧圓月。
北鎮撫司後衙大廚房,一燈如豆。
趙鯉和盧照齊海圍坐方桌旁。
原主十六年長在邊關,生活在底層,消息閉塞。
到了京城,趙家擔心原主粗鄙丟人,稱病將她關在家中。
四個月,連趙家大門都沒能踏出去一步,更不用說在城中看一看。
因此原主對這個世界的印象,大多還是替人拆洗被子能換幾個銅板,晚上不能出門,趙府真大,今天又沒吃飽,趙瑤光真討厭……
現在正好借盧照和齊海之口,了解了一下這個世界。
這個王朝國號大景,內憂外患,但也還算安定。
世俗民風類似於明朝。
江南開始有女子裹腳,可這種惡風還只在官宦、富貴人家流行。
市井平民之中,女子可立女戶,可做買賣,江湖上有女俠自由行走。
靖寧衛中也有女性旗官千戶。
她可以和盧照齊海同坐一桌,而不需特別避諱。
這讓趙鯉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這意味著她可先暫避在靖寧衛中,利用系統積累本錢,升官發財。
待時機一到,便尋個山明水秀之地,隱居養老,豈不妙哉?
明確新目標,暢想了一下未來,趙鯉重新快活起來。
在她思考時,盧照也在思考。
盧照只是靖寧衛的百戶,雖然只是中層官員,但他手中掌握著大量的情報。
眼前這位趙小姐,按照人生軌跡,怎麼都不應該會如此熟練的處置詭物。
看她行走,也並沒有武藝在身。
盧照一邊想著,面上不顯,給趙鯉又斟了杯茶。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腳步聲。
「就在裡頭。」
李管事有些喘氣的,領著一個青衫老人和一個打扮利索的女孩進來。
老人是靖寧衛的官署醫士,女孩是他孫女。
在李管事的催促下,老者急忙走進一看,便皺緊了眉。
昨日也是他來替趙鯉處理的傷勢,他孫女鈴兒還幫著張氏給趙鯉給擦洗更衣
「這位姑娘,怎麼不好好靜養?「
他一邊說著一邊放下藥箱。
趙鯉雖不認得他,但能猜出一二,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既要處理傷勢,盧照三人帶門出去避讓。
屋中只余張醫士和他孫女玲兒。
在玲兒的幫助下,趙鯉解開繃帶,一看傷口,就一閉眼。
巴掌長的傷口在膀子上,兩邊的皮肉不規則反卷,看著觸目驚心。
老大夫用裝在鶴嘴壺裡的褐色中藥湯劑,給趙鯉沖洗傷口,然後重新上藥包紮一氣呵成。
「不用縫合嗎?」趙鯉下意識問了一句,才反應過來,這個世界或許還沒有縫合技術。
她的話倒是引起了老大夫的注意:「何為縫合?」
「就是用針線,把傷口像縫衣服一樣縫起來……」
趙鯉話說不下去了,她看見老大夫的眼睛猛的一亮,亮得她以為是中邪,差點又要去咬舌尖。
「縫起來?」
老大夫興奮的站起來,原地轉了幾圈,趙鯉和他孫女下意識互看了一眼。
「玲兒去找針線!我來縫試試!」
趙鯉一驚:「這誰敢拿給你試啊?」
「哎!」老大夫一邊撩袖子,一邊恨鐵不成鋼看趙鯉,「你自己提的怕什麼?勇敢一點嘛!」
老頭原是宮中御醫,能活著退休本就很有兩把刷子。
在靖寧衛當值,囂張的番子也人人敬著他,養出了任性脾氣。
趙鯉的縫合之說,甚是新奇,他迫不及待就想要試。
忙不迭的催促孫女去尋針線。
趙鯉捂著膀子,是她挨疼她當然不勇敢。
見她頭搖成撥浪鼓,孫女也一個勁的勸,老大夫意猶未盡的咂麼著嘴:「那我找別人試試。」
靖寧衛什麼都可能缺,就是不會缺犯人。
老大夫尋思著,打聲招呼,找兩個無家屬管的死囚。
看他一臉要去草菅人命的樣,趙鯉也怕真試出人命沾上因果。
急忙又將麻醉,烈酒消毒和羊腸線縫合等一併告之。
連帶著,進來的盧照等人都聽了個新鮮。
「消毒……縫合!」老大夫眼中異彩連連,「麻醉是說麻沸散嗎?」
「對對對。」趙鯉看他還要問個不停的樣子,推說身子疲倦。
老大夫看在她是傷者的份上,暫時作罷。
趙鯉本身也折騰得心累,由少女玲兒扶著,幾人又一同回到芳蘭院。
走到院門,李管事和齊海等人就不敢再進,陪笑兩聲立在門前。
盧照白了他們兩眼。
趙鯉身體發虛,靠在玲兒香軟的身上。
兩個年齡相近的女孩,來的路上嘰嘰喳喳聊了一陣,也算是有了些交情。
正朝著院門走,趙鯉腳步一頓,看向了站在門前的石人。
離開時沒有細看,此時再看。
石人立在路間,垂手彎腰,咧著嘴。
五官模糊的臉上唯有惡意滿滿的笑容十分顯眼。
趙鯉乾笑一聲:「好別致的石人啊。」
什麼惡趣味才會雕這樣的造型。
盧照看那石人也混身不舒服,扭了扭脖子道:「原本不是這樣的,還不是受了那鬼東西的影響。」
說著他就要跨進院門。
一隻手從後伸來,將他一把拽住。
他不解的回頭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趙鯉蒼白的臉。
「別進!撤!」
趙鯉心知肚明,她用柳條抽散的不過是一個游靈。
且打散,一切都該復原。
盧照也是多年老江湖,跟著臉色一變,邁出的腿收回,轉身護著趙鯉兩個姑娘向後退去。
緊張的氣氛頓時蔓延開來。
無人說話,幾人緩緩退開。
夜間風聲蕭蕭,院子大門洞開,門楣懸著的一盞燈籠飄忽忽的亮起。
微弱的猩紅燭光在風中搖晃,照亮門前咫尺地方。
盧照正欲問個究竟時,聽見了李管事得得的牙齒打顫聲。
回頭看去,盧照只覺一陣戰慄從後背爬升。
原本空蕩蕩的芳蘭院門前,騰起灰霧。
高高矮矮立了八個人影。
正是多年前被吊死在芳蘭院的主簿家。
脖上的粗麻繩圈深深勒進肉里,勒處細如杯口,麻繩一端長長伸入灰霧中,不知盡頭。
他們石灰色的臉上,是裂到耳根的笑容,不停在霧中招手,似在迎客。
一個穿著紅嫁衣,蓋著紅蓋頭的身影,輕飄飄從門中涌動的濃霧裡浮出。
紅得瘮人的鴛鴦繡鞋,足尖垂下,懸在院門的門檻上,輕輕晃動。
「哎——」一個極其空靈的女聲,在趙鯉耳邊響起。
「看見你了。」那個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