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剪除

  趙鯉手捧著隆慶帝給的點心,一路走一路研究粉彩點心碟。

  隆慶帝給點心時,連著盤子一塊給了,那……應該就算是給她了吧?

  趙鯉有些小雀躍,捧著點心碟看底下的款識,想確定這做工精緻的高足碟子能值多少錢。

  她還保留著那頭髮散亂的狼狽模樣。

  臉頰邊蹭上的一點血痕已經乾涸。

  嘴裡嚼著點心,財迷看點心碟子的模樣有些傻氣的。

  但這模樣被別人看見,卻覺得心疼。

  城牆上的林著,心中更加難受,又探腳去踹。

  柴珣連連阻擋:「林閣老,林閣老。」

  柴珣本意是護一下自家嚇破膽的娘舅。

  漸漸卻覺得有些不對味。

  看似要打國舅的林著,一腳一腳踢來,次次都正中柴珣。

  大腿上又被踢了一腳,柴珣見得自己褲腿上腳印,不由動怒。

  「夠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更何況剛剛才吃癟過的柴珣。

  他拔高聲音喝道。

  鬚髮皆白的林閣老,忽而後仰,噔噔噔後退三步,然後坐倒在地。

  這一幕太有即視感,柴珣下意識怒道:「我沒碰到……」

  話未說完,便聽林著揚聲喊道:「好,好一個尊師重道的大皇子。」

  曾啟蒙幼年皇子的林閣老,狀似羞憤得手哆嗦,罵的聲音卻一點不小。

  「你……好,好,好。」

  林著三個好字,喊得柴珣臉發白。

  他看出來林著沒憋好屁,但他無可奈何。

  咬牙看著林著,柴珣臉色難看至極。

  心道,趙鯉真不愧有林家的血,訛人時一個德性。

  林著卻不理他,扶著老腰站起來:「老夫這就進宮面見陛下,與陛下好生說道說道。」

  柴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趙鯉遠看見這熱鬧,也不研究盤子值錢不值錢了,快走兩步上前,陰陽怪氣道:「信王殿下,陛下才令你回府反省,怎麼竟在這欺負林閣老?」

  「林閣老,你沒事吧?腰疼不疼?」

  趙鯉做戲上前攙扶住林著手臂。

  林著一怔,隨後險些掉下老淚來。

  一時倒看著委屈真切無比。

  連趙鯉都暗自擔心,他是不是真被打了。

  被誣陷針對的柴珣,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攙扶國舅拂袖而去。

  既不辯駁,更沒有管下邊被杖打得嗚呼哀哉的官吏。

  他是個薄情寡性的,現在只記得隆慶帝讓他等著,哪敢節外生枝再去保這些官。

  看他狼狽離開的背影,趙鯉嗤笑。

  撒開了林著的胳膊,還雙手抱住她的粉彩小點心碟。

  探頭從宮門上向下望。

  折騰的這一會功夫,盧照等人流水線作業打了十來個官員。

  現在還未出年,盛京天冷。

  宮門前刑凳下,鮮血已經積成了一大灘深紅印跡。

  風一吹,能嗅到淡淡血腥味。

  親眼看見柴珣離開,宮門下的官員皆知他們被捨棄,更是如喪考妣。

  有叫罵出聲的,有心如死灰的。

  其中幾個年歲最大完好無傷的老頭,機警褪去官帽散發跪地辭官。

  今日宮牆上督刑的若是旁人,說不得便順勢饒他們一馬,畢竟老頭子年歲大了,打死在宮門前名聲難聽。

  但,現在在這的是沈晏。

  他從不顧忌什麼名聲不名聲,他只知,這些人都得死。

  革職去官,便是死都別想死體面。

  負手立在女牆後,沈晏衝著下方的盧照一睨。

  盧照頓時會意上前拿人:「諸位,辭官也得打,十杖誰也別想走脫了。」

  幾個老頭委頓在地瑟瑟發抖,見喊隆慶帝喊大皇子無用,便喊林著。

  林著看得不忍,一擺手以袖遮臉下了城牆去。

  宮門前,紅頭杖揚起落下,啪啪聲不絕於耳。

  「別看了。」

  沈晏走到趙鯉身邊,牽她手到圈椅邊坐下。

  蹙眉從袖中取出一張素帛帕子,托著趙鯉的下巴給她擦臉。

  趙鯉仰著臉配合他。

  卻見他眉頭緊鎖。

  「怎麼了嗎?」趙鯉不解問道。

  她玩得很開心,覺得頗為解壓,為何沈晏看著臉色那麼不好,心事重重的樣子。

  乾涸的血跡很難擦掉,擦了上邊的血痂依然殘留著一道印子。

  聽趙鯉問,沈晏頓了頓,卻只道:「沒什麼。」

  ……

  宮門之事,看似胡鬧,但最後的處理影響深遠。

  能響應信王柴珣號召,同他一塊來的,都是其支持者或朝中嫡長派。

  這些人被一起處置,對柴珣的影響極大,說是去了一條腿也不為過。

  病榻上的沈之行醒來,聽聞此事。

  招來沈晏問話。

  夜間宮燈紅融融,屋中滿是藥味。

  沈之行半靠軟枕上,看著自家侄兒的側臉。

  「阿晏,今日著急暴躁了些。」

  宮門前的血凝結成冰,潑了熱水方才洗刷乾淨。

  剪除柴珣羽翼,讓失去機會的大皇子再無作亂機會,是所有人共識,隆慶帝默許。

  但沈晏今日處置稍微血腥,殺性大了些。

  沈晏托著藥碗,對沈之行道:「叔父,從前阿鯉便在瑞王面前受過委屈。」

  「那時我問她,她是不是不甘心。」

  「她說她不甘心仗勢欺人的不是她。」

  提到趙鯉時,沈晏自己也沒察覺到,自己的眉頭微微鬆開了些。

  「我暫不能給她足夠依仗,卻也不能叫她受半點委屈。」

  「今日那些人,其心其行可誅。」

  包括柴珣。

  沈晏垂眸藏起眼中晦暗,恭敬將溫熱湯藥奉給沈之行。

  「叔父,我想與阿鯉白頭偕老,想讓她恣意快活,便得徹底掃清障礙。」

  「哪怕……」

  「住口。」沈之行忽而打斷了沈晏。

  他胸口起伏,頭一次這般呵斥。

  沈晏穩穩端著藥碗,一言不發。

  他知道他的叔父是什麼脾性,也知道自己所想大逆不道。

  可,那又如何?

  許久,沈之行才苦笑出聲:「慎言。」

  頓了頓,他又道:「慎行。」

  沈晏低聲應下,侍奉他喝下湯藥。

  兩人在燈下對坐,都沒說話。

  夜漸深,沈之行撤了腰後軟枕躺下,緩緩閉上眼睛。

  氣氛有些凝滯,沈晏默然準備退下。

  將退出內室時,忽聽沈之行的聲音:「別在盛京,別太過分。」

  沈晏頓了頓頷首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