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豬身上都是寶。
宰年豬時,有那愛養生的殺豬佬,殺豬刀一抽,便先湊頭去飲湧出的第一口血。
再之後拖來大木盆接了豬紅,現撒些鹽巴攪勻。
放小半個時辰,血涼成膏狀,豆腐似的切了,再以入菜。
周老爺子便躺在殺豬的條案上,腦袋旁擺著一盆『血旺』。
只是放血之人手藝不到位,血灑得到處是。
血里沒撒鹽,而是小孩過家家般地灑了一層濕潤的泥巴。
周家的鄰居,不期然想起那天夜裡,玩殺豬遊戲的童子們。
那些童子看人殺豬,它們學會了!
一股子涼意,從他的腳底板直衝顱頂。
只是不等他再看,再說些什麼。
便和其他人一樣,被周家人不太禮貌的全請了出去。
這鄰居驚疑不定回到家中。
待到下午,便聽見周家報喪人走遍村子。
帶著孝布哭泣的報喪孝子,口中道的卻是,他家老爺子宿醉倒在後院凍了一夜,早晨病逝。
當時看見過周家老爺子屍身的鄰居,都知道那死相不妥。
但周家人明面上堅稱就是病逝。
私底下,周家人給早上目擊的人都包了一帕碎銀。
約有五兩之數。
又道若是家中老爺子凶死之事鬧大,必被官府搶屍焚燒。
老人家一生無劣跡,老來受這挫骨揚灰之罪,可憐否?
就是不看多年鄰居交情的份上,也該看那帕銀子的份上。
目擊者紛紛閉嘴,將看見的一切藏進肚子。
按說,凶死的宅子周家不該繼續住。
但周家可能是為了讓周老爺子的『病故』更加合情合理,還照舊住在那屋裡。
並且在堂屋,停靈辦喪。
只有那夜曾見周家異狀的那個鄰居。
他收了銀子應下後,轉腳便去上報了巡檢。
開玩笑,五兩銀子雖饞人,但周家距離他家不過幾十步距離。
若是出事,他全家也得遭殃。
巡檢得知此事,不重視也沒太忽視。
照著程序上報了五城兵馬司。
這才有了巡夜司三人,來余無鄉之事。
驛丞、巡檢、還有兩個被縛的校尉,都跪在堂下。
從這四人嘴裡,大致還原了事情經過。
趙鯉靜靜聽著,想從這些人的口供中,尋到些蛛絲馬跡。
預言系的對手已經很少見,更少見的是,這是個預言系的癲子!
行事軌跡、動機更加難以捉摸。
因為趙鯉難以猜測,對手預知到了什麼,布下的暗手意義何在。
「走!去余無看看。」
走一步算一步,先去查查余無周家有什麼。
趙鯉站起身,忽聽外頭一陣哭泣。
出了門去,卻見一些村民打扮的人行來。
領頭的是一個哭泣的女人,小心托著下腹在積雪路上行走。
這女人身側,是兩個推著板車的青壯。
那板車上,有一口薄皮棺材並著一些紙錢紙馬的發喪之物。
女人眼睛哭得紅腫,道是來接她家男人的屍身。
稍一細問才知,是吊死那個廚子的娘子。
發喪之物,是廚子昨日帶口信回家叫準備的。
那懷身大肚的女人傷心得緊,已經進入一種失去理智的狀態。
口中念念不停。
「什麼叫,你的今日命數到了?」
「什麼叫用你換孩兒的命是值得的?你這去了丟下我們娘倆可怎麼辦!」
說著說著,女人站立不穩嚎哭起來。
倒是推著板車來幫忙收殮的人,見此一票魚服靖寧衛立在院裡。
誰也不敢吱聲。
趙鯉一直仔細看,想從她悲傷扭曲的臉上,看出點不同。
又以心眼仔細觀測,卻什麼都沒發現。
最後留了宮戰在這,看還能盤問出些什麼,同時處理廚子的屍體。
而自己則是領著盧照,去了余無鄉。
余無鄉坐落在白雪皚皚的山間。
趙鯉她們一去,先尋到了上報巡檢的那個人。
此人姓曹,約莫四十來歲,在盛京城碼頭做工,因此有些眼界,事情一出知道上報。
得知周家滿門全滅,宅子被燒成白地時,他感覺有些不妥,藉口走親戚帶著家人跑去妻子娘家躲了一陣。
一直從臘月躲到新年,初八實在沒藉口繼續躲,這才回來。
戰戰兢兢住了幾日,不料趙鯉等人尋上門來。
初時,他嘴裡叼著的菸嘴都恨不得咬碎。
後來聽趙鯉直白說了,關修文已死,他才鬆口氣。
「那日那官爺,不對勁!」
巡夜司長官已經堵到門前,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了任何顧忌隱瞞的餘地。
曹姓漢子這才將他所知真相道出。
巡夜司來查案,自然是需要知情人和嚮導的。
那天就是曹姓漢子,給關修文領到周家去的。
余無鄉規矩,停靈七日。
關修文去時,周家還在辦喪事。
曹姓漢子摸著自己良心說,去周家之前,關修文的表現正常無比。
公事公辦不跋扈不索賄,甚至他帶路還給了他三文賞錢。
與曹姓漢子原本所想的靖寧衛官兒全然不同。
當時曹姓漢子回家後還想,自己這是什麼運氣遇上了好官。
那天夜裡曹姓漢子睡得極沉。
第二日醒來,聞到煙氣才曉得,周家宅子已經被大火燒成了白地。
而那位巡夜司的差人關修文……
曹姓漢子回憶到什麼,打了個哆嗦。
那時曹姓漢子只道事情已經解決,去送關修文。
轉身離別之際,曹姓漢子忽見關修文馬背上吊著一個十分沉重的瓮。
裡邊,似傳出一聲孩童的歌聲。
曹姓漢子下意識轉頭去看,再一抬頭,只見關修文騎在馬上。
被煙火熏得通紅的眼睛盯著他,問道:「你聽見了?」
此時的關修文,神態莫名有種癲氣。
曹姓漢子不敢答,搖了搖頭。
關修文低低笑了兩聲,自駕馬離開。
但臨去前的眼神,讓曹姓漢子莫名覺得可怖。
當天便領著家人,誰也沒告訴避去了老丈人家。
現在對著趙鯉,他才敢說實話:「那官爺來時和離開時,好像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跟中了迷毒一般。」
說完,他立在一處緩坡,朝前一指:「那就是周家。」
一處被雪覆蓋的廢墟,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