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僧人

  當米婆被咒約攪碎時,趙鯉意識到一件事。

  她追查的事情,性質大變。

  已經從一樁八卦趣事,變成了真正的陰謀。

  背後之人藏匿之深,極陰極狠。

  如米婆這般身負功德的善靈,都須臾中招魂消。

  只從隻言片語,趙鯉可知,米婆換孩子是故意的。

  有人以她的兒子,蠱惑她做了調換之事。

  只是天大的錯事,這個詞實在值得深思。

  趙鯉道:「走,現在去米婆家。」

  一直在她身後的玄澤立即跟上。

  米婆已散,不存在會有觸怒她之舉。

  趙鯉與玄澤二人大步朝著米婆家去。

  中途遇見提燈出來的村長。

  米婆那一聲慘叫,整個村子都聽見。

  村長本就無心睡眠,在桌邊干坐。

  聽那慘叫聲,便待不下去,生怕趙鯉二人出事,牽連整個村子。

  一鼓勇氣,叫老婆帶著兒孫好生呆在借住之處,自己提著一盞燈籠出來尋人。

  半道上遇到了趙鯉兩個。

  什麼話都還沒說,便被趙鯉抓住手臂,一道去了米婆家。

  米婆家在村子邊緣。

  原本應當是一個相當清淨的小院,只米婆病弱的兒子先病死,米婆又自首投繯。

  這院落十分荒蕪,院牆垮塌立刻一半。

  趙鯉進了門去,便皺緊眉頭:「院裡怎麼這麼空?」

  村長被玄澤架著跑,雖不用他邁腿但嚇得不輕。

  喘了兩下才道:「米婆去世後,一些遠親曾來過。」

  米婆日子過得清貧,死後也沒留下什麼。

  但遠親們並不嫌棄吃絕戶的機會。

  分了幾畝薄田不說。

  米婆下葬後上門來,桌椅板凳床架子,鐵鍋水缸……

  能用的,都往自家倒騰。

  連廚房裡存著的半把咸鹽,都掏了帶走。

  只留下一間空蕩蕩的院子。

  趙鯉忍不住咬牙暗恨之際,打開心眼在屋中轉了兩圈。

  見趙鯉和玄澤兩個在屋中轉悠,村長嚇得腿哆嗦。

  尤其玄澤黑布蒙眼,卻半點不妨礙『視物』,夜間健步如飛。

  村長都懷疑,這兩位大官是不是中了邪。

  心眼探查無果,趙鯉執著蠟燭尋找米婆所給的第二個提示。

  左手握拳,右手在拳上輕敲。

  結合米婆吃齋念佛的習慣,這動作就是在敲木魚。

  趙鯉執著犀照蠟燭,在屋中四處尋找木魚或是與木魚相關的東西。

  只是這破漏小院轉了遍,趙鯉硬是沒找到任何和木魚有關的東西。

  忍不住牙疼之際,村長弱弱問道:「二位大人,找什麼?」

  趙鯉這才記起他,懷著些期望問道:「找木魚,你知道在哪?」

  木魚?

  村長頓了良久,不確定道「是……蒜搗子?」

  趙鯉:「啊?」

  村長脫口而出:「山野村里都管木頭蒜杵叫木和尚。」

  「大嬸老寡婦什麼的,夜裡喜……咳咳。」

  村長突然想到趙鯉是個姑娘,有些葷話說來要掉腦袋。

  咳嗽兩聲含糊過去後,道:「搗蒜的時候,木杵咚咚,可不就像和尚敲木魚嗎?」

  村長話沒說完,但趙鯉秒懂。

  大景百姓真是又豪放又損啊。

  雖答案野了點,但好歹有個目標,趙鯉道:「玄澤,找找蒜搗子。」

  玄澤涉世未深小雛雞,壓根沒明白蒜搗子和木和尚之間的區別。

  他滿頭霧水地去尋。

  最後,還是趙鯉在廚房尋到了一個開裂的蒜搗。

  這蒜搗較尋常人家更大些,因乾燥裂開用不上,所以逃脫了米婆親戚的手,孤零零擺在灶洞裡。

  趙鯉摳了兩下開裂的縫,這便發現滿是灰塵的蒜杵用魚鰾膠粘過。

  趙鯉握住兩頭,在一陣牙酸的吱嘎聲中,將這蒜搗子掰開。

  旁邊執蠟燭照亮的村長,險些將眼珠子瞪出眼眶。

  掰開的蒜杵里挖了個洞,卷著本薄薄的小冊子。

  連封皮也沒有,就是簡單棉線裝訂的馬糞紙。

  上邊寫著一些小字。

  村長瞄了一眼道:「是米婆兒子的字。」

  米婆四十歲有餘,才生下一個先天不足的兒子。

  這兒子情況和李慶類似,都患咳疾。

  米婆丈夫死後,一人辛苦將這兒子拉扯大。

  也曾讓這孩子去開蒙念書。

  但這孩子實在體弱,如常人生活都難,更不必說考取功名。

  最後識得些字,病稍好便在家中抄書補貼家用。

  藏在蒜杵里的薄冊子,就是米婆兒子手書。

  這是一本帳冊,沒有別的花樣,很簡單的記錄了米婆對林山寺的布施記錄。

  半年一記,因此近二十年的帳攢得這薄薄一個小冊子。

  趙鯉仔細翻看帳冊。

  早先還好,稚嫩的筆記一筆一划記載著,某某年歲首布施銀錢三兩,粗布兩匹。

  半年布施一次,數字都在正常範圍。

  可到了十七年前,帳冊上記載的數字突然一跳。

  從半年三兩,一下到了一季六十兩,合半年一百二十兩。

  以米婆接生只收三十文的價錢,這半年一百二十兩,堪稱天文數字。

  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趙鯉再往後一翻,便見數字又是一變。

  大額布施只持續了一年半。

  到了趙鯉出生那一年,布施銀子重新降到了每半年三兩。

  此後持續十五年。

  趙鯉將帳冊翻到最後,赫然看見最後一頁上呈現噴射狀的墨黑血跡。

  帳本的最後一個字符,歪歪扭扭,缺筆少劃。

  趙鯉喚道:「玄澤!」

  玄澤應聲上前,他抬手解開臉上蒙眼黑布。

  緩緩張開眼睛,眨了一下後,望向趙鯉手中滿是血跡的帳冊。

  一些駁雜破碎的畫面,出現在他眼中。

  玄澤抬手撥弄。

  只見一個骷髏一般的青年男子,躺在床上:「娘,莫要再受騙,求你讓我死吧,太痛苦了。」

  他說話時,像是胸口破了個大洞。

  「我兒說的什麼話,有大師賜予的神灰,你定能康復。」

  這青年無力辯駁,只道:「娘,我再為你記一次帳。」

  記著記著,他突然喉嚨癢一般,猛咳出一口鮮血,噴了滿帳冊。

  玄澤本以為這青年就此死去。

  不料他手一撥弄,又見著一幅畫面。

  老嫗坐在青年的床邊,以紙筒往他鼻孔里吹了些灰。

  這青年臉色已如死人一般,出現了青紫斑塊。

  但灰吹入鼻孔,胸口卻又微弱起伏。

  癱在床上,痛苦喘息。

  「大師,這神灰我兒用了十七載,為何還不見好?」

  坐在床邊的米婆,望向身側一個和尚。

  這中年和尚膚色如玉,寶相莊嚴,僧袍拉得極高。

  與正常大小的頭顱相比,身軀胖壯得很,挺起碩大肚腩。

  他雙掌合十胸前,淡淡道:「令郎卻也一直保得性命啊。」

  「施主不必擔心,你曾助我阻外魔降世,此舉功德無量,令郎定能逢凶化吉。」

  玄澤知道,這和尚會是極為關鍵之人。

  他眯眼細看,想牢牢記住此人樣貌。

  不料就在此時,這本該只是亡者記憶殘碎中的影像,突然轉身。

  和尚直直瞪向玄澤,作怒目金剛之態。

  銅鐘一般的聲音喝問道:「外魔降世,天下大變。」

  「爾等為何助紂為虐?」

  玄澤雙目刺痛,鮮血似箭從口中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