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年幼時,便因水患淪為孤兒。
災後屍橫遍野的江州,幼年的他在屍體中翻找吃食。
曾見過易子而食。
也曾看見活人,被公然叫賣。
照著老人男人女人和孩子,明碼標價擺在案板上售賣。
當時年幼的他險些成為他人鍋中食。
被惡人抓住時,武成曾向漫天諸神哀求,也向死去的家人哀求。
可是,沒有得到半分庇護。
若不是孫元,他也是菜人。
被剁成碎塊,煮得半熟,就在別人的腸子裡走一圈。
諸天神佛死去的家人都未庇佑過他。
庇佑他的是孫元。
武成想若是真有仙神真有鬼怪,人間為何會有如此多的不平慘事?
因此他從不信什麼神鬼,他只信孫元。
……
但今日,武成的世界觀好似被踩碎揉爛,然後重新捏合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你說,誰丑?」
生著八隻巨大蜘蛛足的女人,又湊近了些。
近到武成臉頰邊的髮絲,被她呵出的氣息拂動。
武成,失去思考能力。
同樣失去思考能力的還有孫元。
身為百戶,他知道大景流傳著一些奇怪的傳聞。
但他從未直面過。
昏黃的刑室中,巨大的蜘蛛步足,占據了大半房間。
火盆跳躍的火光,照在蜘蛛腿黑亮的甲殼上。
心臟怦怦跳動,血液瘋狂的湧向四肢,孫元僵硬的看著那生著蜘蛛足的女人緩緩湊近武成。
「放開他!」
孫元掙脫恐懼,大喝出聲。
正恐嚇武成的絹娘,被他嚇得一抖,扭頭看來。
她的扭頭,給了孫元莫大壓力。
孫元牙關咬緊,渾身肌肉緊繃。
便是渾身顫抖,依舊道:「別動他!」
絹娘被他氣勢所懾,又不能真將他織成衣裳,一時拿他無法。
一旁的趙鯉輕咳一聲:「絹娘,先辦正事。」
「要是他們真有助紂為虐,待案子了解,便將他們送你玩。」
絹娘有些幽怨的看向趙鯉。
什麼叫送她玩,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才不稀罕這兩臭男人。
她步足輕動,袖下緩緩探出兩根白色蛛絲。
正是當日她盤問新郎真心話的那種蛛絲。
兩根蛛絲如活物般扭動,在孫元兩人駭異的目光中,扎進了兩人的眉心。
這兩人渾身一抖,臉上扭曲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
「阿鯉,快問吧!」絹娘移動步足,緩緩走到趙鯉身後,「蛛絲於人心神有損。」
「長時間控制,他們會變成瘋子。」
絹娘說完,步足動了動。
她的八隻步足平常都嚴實藏著,今日難得放出見新鮮空氣。
絹娘一邊旁聽趙鯉審訊,一邊手腳不自覺的活動起來。
細細的蛛絲不知從哪出來,纏繞在絹娘爪足間,她開始織布。
趙鯉看了她一眼,見她不再生氣,拿起桌上的卷宗開始盤問。
外出探查的魏世,在街上捕捉到了沈小花和沈白。
據說黃明堂家中,有一雪白美貓。
當時這兩個小動物,正試圖潛入黃明堂家。
小貓叼著小魚乾,小蛇叼著小花花。
魏世將這兩個傢伙逮住後,領著它們去查消息。
經過一日,查到不少消息。
趙鯉看著孫元,嘆了口氣。
不知是不是孫元偽裝太好。
這位孫百戶的風評,好到不可思議。
就是黃明堂,也曾暗中對趙鯉道,孫元不壞。
能有這樣的好名聲,並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是偽裝,還是別的,只看今日審訊。
趙鯉放下卷宗,問道:「黑漆蒙眼的狴犴像,是誰的手筆?」
孫元沒有任何反應,武成木呆著臉緩緩開口道:「是我。」
「孫大哥辛苦多年,未有晉升機會,而你卻輕易做了千戶。」
「我心有不甘,不願執行命令。」
武成道:「那日喝得爛醉,酒後聽孫福說,黑漆蒙眼可污神明。」
在絹娘蛛絲的控制下,武成清楚的回憶起自己都可能不記得的酒後之事。
趙鯉問道:「誰是孫福?」
這個問題,孫元和武成都知道,同時答道。
「是義父的管家。」
「是孫公公的管家。」
又一條線與孫農連上,趙鯉又問:「江州城中,大量男子失蹤案,知府黃明堂曾上報朝廷,為何百戶所中沒有半點反應?」
孫元答:「我不知此事。」
武成卻道:「是我遮掩。」
武成的回答,讓趙鯉坐直了身子:「為何?」
武成翻著白眼,說話有些遲緩:「此事,與孫府有關。」
「江州府捕快李甫曾暗中查訪,這些失蹤青年男子,有上山為孫府採藥的,也有為孫府捕獵母鹿的。」
「若是繼續探查,孫府恐被牽連。」
趙鯉聽得發笑。
這人此前還道行事堂堂正正,不懼鬼怪。
這就是堂堂正正?
「那些青年的命不是命嗎?」趙鯉問道。
武成卻是毫無表情回答道:「孫府對孫大哥與我有大恩。」
有大恩,便可這樣做。
趙鯉強壓怒氣:「李甫曾舉家自焚,與你們有關嗎?」
這一次孫元和武成都搖了搖頭。
「不知。」
趙鯉翻了翻卷宗,又問:「除了這些,與孫府有關的事情,都說一遍。」
絹娘蛛絲擺動。
孫元率先開口:「我義父仁善,常做善事,廣修善堂。」
趙鯉聽著孫元的發言,對這人有了新的認知。
糙漢子的外表下,這人是一個極其容易相信別人的傻白甜。
他極崇拜孫農,對義父言聽計從。
義父孫農是惡人這種選項,他從沒想過。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這個孤兒如何被收養,被培養成才。
趙鯉別開頭,正想叫絹娘讓武成交代時,孫元停下歌功頌德。
突然道:「義父最近幾年有些不對勁……從見了那個遊歷的年輕大夫開始。」